如露的话相当跳脱，君青蓝听的神情一滞。仔细想了想，良久方才说道：“你说的可是……大智若愚，满腹经纶，腹有诗书气自华？”
“对对，就是这个！”如露轻叹一声，也不觉羞涩：“就是那个什么轮子，什么花的，奴婢听着怪好听的。公主从那时起便命人四处寻找北夏诗词，也渐渐与昭阳王府走的密切了。”
君青蓝呼吸些微有些不大畅快。大雨，神仙，轮子，开花，好好的词句居然叫她给说成了这个！也不知那些大儒先贤听到，会不会气的兜着胡子从坟墓里面爬出来教训这帮后世子孙，有辱斯文。
待到气息稍微顺畅些，她才继续发问：“公主从昭阳王府回来以后，你可有瞧出过她与从前有什么不同？”
“不同？”如露些微有些迷茫，这一次想了许久才开了口：“奴婢瞧不大出来。公主从昭阳王府回来以后，多数情况下应该还是相当开心的，因那时候姐妹们的赏赐都会特别多。但有时却不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虽然奴婢并不是能近身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却也能从旁的地方瞧出主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露年纪轻，声音清脆爽嫩，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晰。随着她的描述，大堂上众人的面色渐渐精彩纷呈，俨然各怀心事。
“哎呀，哎呀，天神保佑。”南邵王的语气真诚而惶恐，心里面却早就乐开了花。虽仍旧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却越发艰辛。
昭阳王始终在暗中观察者南疆王的神色，见他眸子中渐渐荡出一丝掩饰不住的赤红，便再难掩饰心中的狂跳。愤怒使他的面色变得锅底一般黑暗，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一根根攥紧了。若不是场合不对，君青蓝相信，他能攥着龙寰的衣领，左右开弓狠狠给他一顿嘴巴。
妙华长公主抿着唇，关注着的却是自己儿子。与昭阳王不同，她满腹的忧虑，眉目中皆是无法言表的愁绪。反倒是风口浪尖上的龙寰低垂着头颅，无半分神色变化，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堂上最淡然的，大约就是李从尧和国师两人。李从尧那人素来冷惯了，君青蓝对他的神色丁点不觉得奇怪，倒是对国师有几分好奇。这人……还真是善于隐忍，到了此刻尚能正襟危坐，不动如山。这般沉着与李从尧竟不相上下。
是这些修行之人都这么清新脱俗，还是他脸上那面具实在有用？无论如何，这人城府叫君青蓝觉出了可怕。
“龙世子。”君青蓝终于将目光瞧向了万众期待的龙寰：“你觉得，如露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
无数目光朝着龙寰射来，所有人都对他的回答充满了期待。在这种时候，无论龙寰怎么回答似乎都不能让人满意。若说是真的，难免会引起众人的鄙夷，那等于是坐实了他与玉瑾有私情，才让玉瑾不顾一切设计逃离的推测。他若说不是真的，在诸多证据面前，人人皆会认定他在说谎。
龙寰显然很清楚这一点，飞快扫一眼如坐针毡的父亲和满心忧虑的母亲，抿了抿唇。然后，他选择了第三种回答，那就是不回答。
他半垂着头颅，索性连眼眸都微合了，打定了主意。无论君青蓝怎么问，就是不回答。
龙寰的表现虽然让君青蓝有些意外，但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也没有起到多少影响。
“龙世子拒绝回答，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但这也恰恰证实，如露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并无虚言。”
龙寰皱了皱眉，他可不是这个意思。却依旧将嘴巴闭的蚌壳一样，半个字也不肯说。
君青蓝却已经转过了身躯，笔直的站立在公堂的正中，清眸如星一瞬不瞬瞧向三位主审，恭恭敬敬拱手行礼。
“案子进行到现在的阶段，相信在大家的心中都藏着一个故事。君青蓝也有个故事，正是基于我们瞧见的人证和物证而进行的大胆推论。”
她的身躯直立如松，眼神清澈不卑不亢，众目睽睽之下，侃侃而谈。
“玉瑾公主乃陛下与王后娘娘嫡出幼女，自幼颇受圣宠，难免将性子养的骄纵了一些，目下无尘。眼看着到了婚配之年，王后娘娘爱女心切，一心想要为女儿选择一个各方面皆出色的男儿为夫，但首要条件，是得玉瑾公主自己满意。可公主言高语低，早见惯了南疆各色勇士的优劣，对千篇一律的贵族子弟心生厌倦。两年之前的某一天，公主在宫中憋闷便驾车出游，不想在山野中遇到大雨。公主到凉亭中避雨时，恰巧遇到凉亭对面的一户民居正在举办赛诗会。南疆民风淳朴，赛诗会又是风雅之事，并不惧人观瞧。故而早将中门大开，即便雨声淅沥也难掩男儿们高谈阔论。公主不期然在凉亭中听完了一场赛诗会，更是亲眼目睹了诗会魁首的飒爽英姿，自那一日起，那与众不同的温雅男儿满腹的经纶便深深印入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此后，王后娘娘寻来的优秀男儿再难让公主入眼，她只一心一意要寻找那日诗会的魁首。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偶然的机会，公主与那男儿再度相遇，从此便将一颗芳心暗许。可无奈，他并非王城人士，但这并不妨碍公主对他的喜爱。此后，但凡听说他进京，公主便会借机拜访，与她暗中相会。因这男儿的友人极力遮掩，这事情便悄无声息进行了足足两年。他二人的感情也日渐深厚，成了难分难舍之势。”
说到这里，君青蓝特意停顿了片刻。这一回，不单单是昭阳王府各人面色发黑，连上首的南疆王都面沉似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打断君青蓝的冲动。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玉瑾公主与人私会之事终究还是被陛下和王后娘娘知晓。陛下盛怒之下，便指定了由玉瑾公主前往北夏和亲，以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并将她随身伺候的近身宫女尽数驱除，只留了如霜伺候，后又添了二等宫女如露。之后下令，命公主及两位侍女迁入库房小楼独居，从此便将这秘密彻底埋葬了。公主不允，最初几日死命抗争，却在数日后态度大变，不但不再抗争，还每每露出欣喜乖顺之态，极力配合和亲之事。”
君青蓝的目光缓缓扫过公堂上这些南疆的贵胄们，将他们目中神色一一尽收眼底。众人目光精彩纷呈，有羞愧，有愤怒，有惊奇，有恐惧，不一而足。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些人里怕是有不少早就知道此事了。但她并未说破。
“陛下见公主配合，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从此对她的禁锢便少了几分。然而，没有人知道公主的配合不过是为了掩饰一个惊天大计的假象罢了。她早与情郎商定了计谋，利用神庙祈福的机会逃脱，好与情郎远走他乡。然而，这般精妙的布局单靠公主一人难以完成，于是如霜就成了她的同谋。所以，我们就瞧见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先是如霜利用迷香使如露昏倒，再帮助公主带着迷香藏入到神像腹中，而后将经过特殊处理的蜡烛点燃引爆，最后与如露躺在一起假装晕倒，并利用自己的在场，误导了所有人。在隔离期间，如霜利用如露对朱砂的过敏，使她虚弱昏迷，在万事俱备之下，与公主调换了衣衫，换下公主。公主以如霜之名下山，最终得以成功逃脱。若是我没有猜错，此刻的玉瑾公主早已与情郎团聚，双宿双飞了。这，便是整件公主失踪案的始末。”
四下里静的针落可闻。君青蓝的这个推论简直有些惊世骇俗，实在让人不能相信。南邵王觉得整个身躯都僵硬了，讷讷侧了头，偷眼瞧了瞧身边的南疆王。见他似将牙关都咬紧了，不由得心中大惊。看这个意思，莫非此事……当真？
他惆怅了，这可是宫里一桩丑闻，就这么生生戳破了，闹得人尽皆知？陛下的面子还要不要？失了面子得拿什么才能收得回？南邵王吸了口气，有些惆怅。
他是主审，接下来可要怎么问？
“君青蓝，你的故事很动听，但故事终究是故事。”谁也不曾想到，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龙寰。
瞧他方才的态度，任何人都觉得他今日是纵死也不肯开口了。在所有人都觉得异常难堪的时候，他却义无反顾的成了先锋，而且言辞态度极为犀利。
“故事根本经不起推敲。”龙寰冷着脸说道：“人命何其珍贵，你说公主躲入神像是为了借机逃走我大约还能够理解。但如霜为什么会与她调换？她莫非不知道进入神像便必死无疑么？你可以说是她与公主感情深厚，所以甘心替她去死，但这样的主仆之情世间又有多少？即便是真的，当初在陛下洞悉情事时，她该是被剪除的第一个人，陛下又岂会留她继续伺候公主？再者……。”
龙寰冷笑了数声：“你将公主与那人相识的情节说的如同亲眼所见，因何从头至尾我不曾听你提到过那人名姓身份？是你与那人有私，故意替他隐瞒，还是说……你其实就是在信口开河，随意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