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外面候着，我自己进去。”
那人把李季带到长久躺着的房间之后，就离开了。李季让昆谷在门外候着，他想自己进去。有多久没见长久了？那个数字板着指头已经算不出来了。
“是。”
昆谷也没想打扰小公子跟长久主子。
李季推开房门，走进去之后再轻轻关上，刚才带他上楼的那人说长久刚刚喝了药睡着没多一会。
李季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床上躺着的长久是李季从来没见过的脆弱模样。长久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书，他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手帕，想要轻柔的在长久的额头上擦拭掉那些汗。
李季的手帕没有碰到长久的额头，手腕在半空中，被长久紧紧抓住。
“你怎么来了？”
长久的眼眸缓缓睁开，黑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即使生着病，仍然炯炯有神。
李季被长久的眼睛看的愣住了，没能开口回答长久的话。
“怎么啦？”
长久松开手，她现在没有太多的力气，刚刚下意识的那一捏，让她有些发软。
“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吗？”
久玖到府宅里告诉他长久回来了，在码头上的时候他都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梦阮和梦符……嗯，方桃他们留在纵央国了，这次回来有些事情要处理。”
长久从床上坐起身子，听到他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是她一个人回来的，梦阮和梦符，方桃也回来了。后来脑子转过来才想到李季问的是，方桃和巫马思吉有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那事情处理完，你还要走吗？”
李季帮长久弄了弄被子，给长久的身后加了两个枕头。
“嗯，你想去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长久现在的声音有些心软，显得格外温柔。
“……”
想不想去，自然是想去的。可是去了纵央国以后，长久的身边就有了方桃和巫马思吉，哪里有他的位置。
“奴就不去了，奴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李季摇了摇头，口是心非。刚才听到长久问题的时候，眼睛里闪过的光，分明是想去的。
“祖母又不在这里，什么奴不奴的！”
长久伸手把李季揽在怀里，李季吓了一跳，害怕压到生病的她，身子紧紧绷起。
“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现在见面了倒是还紧张了？”
长久轻笑，饱暖思--欲，现在她病秧子，就算想做什么，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啊。
“很想你……”
李季把头埋在长久的怀里，这是刚才离开石府的时候，康叔教他的。康叔说他有什么话，直接跟长久说就是了，长久是他的妻主，是他后半生要仰仗的人。长久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哪有功夫去猜测男子的心思。所以他自己的心里话需要他说出口，告诉长久他的想念，告诉长久他的爱恋。
李季的这句话说的长久的心都要化了，低头亲了亲李季的发顶，带着属于李季的味道。
“方桃小姐。”
“什么时候过来的？”
“季侍刚刚进去没一会儿，听到里面好像有说话的动静，长久主子应该是醒来了。”
“嗯。”
“叩叩叩……”
长久听到屋外方桃跟昆谷说话的声音，然后就想起了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进来！”
长久开口说道，带着几分虚弱，中气不足。
方桃推开房门，看到床上长久的怀里搂着李季。
“看这样子，是好的差不多了？”
居然都有心思把李季搂在怀里了。
李季的头埋在长久的怀里，刚刚他说很像长久的时候，根本不敢直视长久的眼睛，只能把自己藏起来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方桃就像房门的时候，他是想从长久怀里离开的，但是长久的胳膊紧紧的抱着他。
“醒来就吃点东西吧，厨房那边还准备着药呢，吃完东西再喝药！”
方桃可没有忘记大夫的叮嘱，一份药是饭前，一份药是饭后。
“去厨房帮我吧饭菜端过来。”
长久轻轻拍了，拍自己怀里的李季，李季点了点头，离开长久的怀抱，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长久，也不敢看方桃。
“什么事？”
方桃刚刚走进屋子里的时候，长久就看到她手中捏着的纸条。何况现在自己还生着病，要是没有事情的话，方桃根本不会过来。
“七两那边安排的差不多了，船上的木箱子全部都卸下来了，正在王马车上面装，你这边呢？是一会儿跟着一起走，还是过几日再走？”
长久晕船的事情，方桃相信跟在战场上面被捅了一刀相比，完全是小意思，根本用不着恢复几天，也用不着在床上休养。
“木箱子要是装车装好了，你们先到百灵镇那边，我明日再去。”
百灵镇距离都城，并不算太远，她们带着货物马车的速度不能跑得太快，明天她骑马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
“嗯，那你一会吃完饭记得把汤药喝了。”
长久说明天再去，在方桃的意料之中。百灵镇那边她们不熟悉，她们乘马车先走，可是长久熟悉，长久明天骑着马很快就能追上。
“知道了，啰哩巴嗦！”
长久抬手指了指圆桌上面的茶壶，方桃白了她一眼，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明天你去百灵镇的时候，带李季吗？”
方桃把手中的茶盅递给床上的长久。
“带着吧，现在回到自己的地盘了，不用担心惹出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长久把茶杯当中的茶水喝完，还想让她再给自己倒一杯，方桃拒绝了转身离开房间。刚刚醒来，吃点清淡的东西，别两杯茶水下肚，喝饱了一会才不吃东西。
天空中的月亮颜色浅淡，缺了一角。
启明星挂在远方。
石甄坐在院子里，身上披了一件外衫，久一站在她的身后。
“主母可是想长久主子了？”
久一还以为今天石甄会不来皇恩寺了，没想到去小楼那边看过长久主子以后，还是来了。
到皇恩寺跟休眉师太聊了一下午，吃了晩斋，在屋子里躺了好久才睡着，结果睡着没一会儿就醒来了。
久一在外间的屋子守着，石甄没有睡着的时候，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石甄醒来在床上坐起，叹气的声音让久一在睡梦中醒来。
“久一，今年……我多大了？”
石甄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沙哑低沉，有气无力。
“主母今年六十九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当太祖母了！”
久一想要说一些轻快的话题，他在心中推测，是不是石甄刚才睡觉的时候做了不好的噩梦。六十九岁，放在哪个国家或者部落，都已经算得上高寿。
“等长久生孩子，怕我都在黄土下面变成白骨了！”
石甄生气道。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皮肤皱纹没了，白发也变成了乌发。
还有一个熟悉的人陪在她的身边，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感觉那个人好像是长久的祖父。
那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在玩，那几个小孩子的模样跟长久小时候的模样，真像。
她心里还正在想，那几个小孩是不是长久的孩子，那人就带着几个孩子向她跑了过来，小孩的嘴里叫着她太祖母。
太祖母三个字，说不出的动容，她感觉自己好像哭了，可是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眼泪。
那个时候他看清楚了自己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也没有茧子，更没有老年斑。
心中正感到惊讶，变成梦中醒了过来。
她以为闭上眼睛快点睡着，还可以回到那个梦里，还能见到那个人，还能见到那几个孩子，可是闭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是因为太想要长久生孩子，她太想要做太祖母了，还是因为那个人在另一边的世界太想念她了，想让她过去陪他。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
她也记不清楚了，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有很多事情明明感觉自己几年前记得清清楚楚，今年想要再想起来的时候，却变得模糊不清。
回想他去世的时候，仿佛还不过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结果现在自己已经六十九岁了。
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六十九年了。
六十九年里，石歆出生，他去世，石歆一点一点的长大成人，在战场上立功扬名，石歆成亲生女，石歆战死沙场，再看着长久一点一点的长大，仿佛是在走石歆的老路一般，在战场上立功扬名，可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痛不断。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睡着以后又不断的做噩梦，在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她总以为会看到石府挂满出丧的白布，长久躺在棺材里面一动不动。
每一次醒来，都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出丧的白布，也没有摆在大厅的棺材，反而送回来的是长久在战场上一次一次立功的捷报。
长久的路跟石歆走的路，终归是不同的。
在战场上做到将军的位置不容易，有一部分原因是石歆，但更大一部分原因是长久自己的努力。没有想到最后长久说放弃就放弃，说辞官回家就辞官回家。
回家种地。
这是石甄做几百次梦都想不到的结果。
想想自己的人生，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觉得自己活得够久了，可是再想一想长久还没有生孩子，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够。
她想要看一看长久的孩子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跟她小时候一般眉清目秀招人喜欢？她要仔仔细细的看的清楚，等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跟他说起来，才好交代。
已经十月份了，天气慢慢冷。何况现在还在山上，石甄一直在院子里坐着，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久一想让她回屋的，在外面吹了这么长时间的风，再吹下去，明天肯定要头痛生病的。
长久主子这才刚刚从纵央国回来，石甄主母这边就生病，长久主子肯定会觉得他照顾不周。
石甄却没有感觉到冷，只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很乱，那个梦里自己满头乌发，却儿孙绕膝，甚至见到许久都没有梦到的他。
是要寿尽了吗？
今天她才把两只兔子送到皇恩寺，让休眉师太给它们念了经。对待人的生命也没有这般仁慈敬重，倒是没想到这次仁慈了一次，居然会做了这样的梦。
也许是她老了，多想了。
也许是她还没有看到长久的孩子出生，还不想死。
确实是因为今天看到生病的长久，看到那么脆弱虚弱的长久，才做了这样的梦。
“回屋吧，还能睡一会。”
石甄起身，回了屋子。久一看着她的背影，下午主母跟休眉师太聊完天，分明背还是挺拔的，现在看起来却有些佝偻了。
久一给石甄盖好被子，也不去外间了，就在床侧守着。
长久主子老了以后，会不会跟石甄主母这般？会不会晚上做噩梦，去院子里坐一坐？
他能陪石甄主母在院子里呆一会儿，可是没有办法陪老去的长久主子，主子身边的夫侍一房一房的多了起来，有些夫侍没有位置待，哪里有多余的位置让给他。
李季在长久怀里醒来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
“饿了。”
长久亲了亲李季的脸颊，开口说道。
“让我起床去给你准备早饭！”
李季说着就已经从床上起身，被长久伸手拉了一下，按在床上。
“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可能是第一印象太重要了，她记忆里的李季是那个敢给她下两次药的男子。
——我一直这么乖的
——只是你的目光很少会放在我的身上
“去吧。”
长久看李季睁着楚楚可怜的眼睛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亲了亲他的唇瓣，放他离开。
李季拉响铃铛，昆谷走进屋子里面伺候他穿衣洗漱，只用了平常三分之一的时间。
用过早饭以后，长久出去了一趟，让李季在小楼里面等着。
李季是想问长久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的？可是又觉得自己问这些问题，会烦到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