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姑这次到公社来,本来打算顺便看望彭荣先社长,但进了公社她就被威成直接带到高九霄办公室了,而后不大一会儿就匆匆忙忙离开,且是一门心事的逃离,到她心情平静下来再想起彭荣先时,拖拉机早已驶出了官埠镇。
望着在视线里渐渐消失的公社大院,桂姑的心头掠过一丝婉惜。这个时候,桂姑将高九霄和彭荣先进行了比较。脑海里的画面在他们之间切换。同是一个公社的领导,年龄相仿,却给她的感觉炯然不同。
桂姑听说人的身上有一种叫气场的东西,那么彭荣先和高九霄的气场肯定是不一样的。
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啦!彭荣先的清晰影像定格桂姑的脑海里,她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泛到脸颊上,飞起一片红霞。
她想起不久前威欣写给她的一封信,信里说这些年辛苦嫂子了,嫂子该成个家有个照应才好,有个家了人生才完整。相信父母亲对嫂子成家不会反对只会支持。
信中说得最多的是彭荣先,威欣说她很了解她的这个老师,不论是人品还是官品都很好,他妻子在五年前病故,威欣说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的儿子今年八岁。
信中说:嫂子你觉得彭荣先这个人怎么样?我说他好还不能算数,这要你自己有个判断,如果你愿意,就给我回信,我再跟彭荣先说说。
桂姑没有给威欣回信。并不是她认为彭荣先不好,她心底里有解不开的结,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桂姑去了公社的第二天,彭荣先骑自行车来到威家。彭荣先到来时,天已擦黑,威家人谁也想不到公社社长会在这个时候登门。彭荣先解释道,白天工作忙,晚上才有空,只能现在来了。
彭荣先象要消除误会似的,见到桂姑就赶紧说:“桂姑同志,你昨天去公社了,在你离开以后我才知道的。”
桂姑笑笑,“不好意思,我没来得及去看你哩。”
“彭社长来,恐怕是有要紧的事吧。”威尚一试探着说。
彭荣先凝望了桂姑片刻,双眼流露出温暖的光芒,说道:“桂姑你先回避一下吧,我有事要跟威伯、威妈商量。”
“彭社长有事情还要瞞着我哩,把我当外人么?”桂姑满眼困惑地瞅了瞅彭荣先,起身回自己的房间。
“呵呵,哪能瞞着你呢,待一会儿就说给你听,就怕你听不下去。”彭荣先看着桂姑离去的身影笑道。
彭荣先向威尚一威叶氏夫妇开诚布公地诉说了他的心意。听得威尚一、威叶氏满心欢喜,却又有所顾虑,怕是我家桂姑高攀了。
“威伯、威妈,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跟桂姑单独谈谈。”
“婆娘,我们去准备晚餐。”威尚一示意威叶氏离开堂屋。
威叶氏边起身边喊:“桂姑呀,你出来吧,彭社长有话跟你说哩。”
其实在彭荣先来之前,威家三个人的晚餐就已经准备好了:绿豆稀饭,一碗咸白菜,两个咸鸭蛋。这个时候,加炒一碗花生米,给彭荣先做一碗面加三个荷包蛋。
坐在锅门口添柴的威尚一听不到正堂里的说话声,提起脖子问在锅台边张罗的威叶氏:“他们在谈么?”
威叶氏走到厨房门边,探头向正堂那边看了看又听了听,转回来笑着给威尚一吃个定心丸:“老头子,放心吧。”
吃晚饭的时候,从桂姑舒展的眉头、含笑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心底里的结已解开了。
彭荣先回去很晚,桂姑将他送到渡冲路口的官道上。这是令人陶醉的夜晚,头顶上高悬着一轮圆月,天地沐浴在清澈澄明的月光之中。天上繁星闪闪,地上萤火点点,渡河里还有两处渔火闪烁无定。无处不在的蛙声,使夜的宁静无处躲藏。
他们俩走得很慢,享受着这夜晚的赐与,尽情地拉长时间来缩短两心的距离。
临别的时候,桂姑突然问彭荣先:“你怎么不问我,昨天我去公社做什么呢?”
“高主任找呗。”
“……找我什么事呢?”
“不知道,谈工作吧。”
“那……可想知道呢?”
“有什么事还这么神秘,说吧。”
桂姑想说但还是没说,在她犹豫不决时突然灵机一动转换了话题,问:“我昨天去公社了,你怎么今天就来了呢?”
“呵呵,是缘份告诉我,今天是好日子。”彭荣先用调侃的口吻说,见桂姑还在疑惑地看着他,他接着说:“这是凑巧赶上了。”
彭荣先说:“前两天威欣给我打来电话,她要成全我们的好事……”
“你听她的话?”桂姑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吃吃笑道,“她可是你的学生啦!”
“怎么不听?她说的都是好话,说她嫂子怎么怎么的好,我说你就给我引荐引荐吧,你瞧她怎么说的?她说你一个大男人就主动点吧,你们又不是不认识,我保证给你敲敲边锣打打边鼓。”彭荣先咧嘴笑着冲桂姑摇摇头,“我这学生,就是这么任性,一点也没改变。”
彭荣先和桂姑之间的事,很快就传到高九霄那儿,他心里先不是滋味,接着转为对彭荣先的怼怒,但这种事情又不好对彭荣先发明火,只能闷在心里。
彭荣先在面前时,高九霄还是惯常那样,脸上总是挂着深不见底的笑容,但心里却是暗流涌动。
公社党政联席会议过后,高九霄叫彭荣先到他的办公室了,他要和彭荣先好好谈谈。在官埠公社,没有人不知道高九霄和彭荣先这两位公社主要领导思路不合,工作各有想法,有时就一件事情针尖对麦芒的争得面红耳赤,但通常是彭荣先保留意见服从大局,所以他们一直没有撕破脸皮。当然,这次高九霄找彭荣先谈的不是工作,是他牵肠挂肚的个人问题,是占据了他心头的女人桂姑。
一周后。梅香智代表公社给渡村大队送来了公社的一个人事调令,经公社革委会主任高九霄特批,将渡村玉琢斋初级小学教导主任桂姑调到公社,接替退休的梅香智任公社教育干事。
梅香智要求威成找桂姑就工作调动之事谈一次话,桂姑三天后务必到任。
当晚,威成和王月新来到威家传递了这个消息,要桂姑做好走马上任的准备。威尚一和威刘氏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们看着桂姑的反应。
桂姑确实震惊不小,这样的大事怎么彭荣先事先没来告诉她呢?她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满脸困惑的表情说:“太突然了!公社没跟我沟通,突然将我调过去,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公社调人去还得听本人意见?”威成理直气壮地说,“是高主任亲批的,别人想去门儿都没有,孩子大姨你好运说到就到了。”
“我不想去,我离开不了玉琢斋。”桂姑眉头微蹙。
“不行,人我已安排,威娇娅,我的侄女,代课,孩子大姨你不去公社恐怕没有退路了。”威成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得意。
桂姑调任到公社,是威成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这使他有了落寞感,在他的内心激起了一阵波澜,但他表面还是显得风平浪静的样子。
他找桂姑谈了话后,回家一骨碌倒到卧室的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桂花两次问他怎么啦他都没有反应。
桂花炒了鸡蛋、花生米,蒸了一条干鱼,拉威成起来吃晚饭,已是晚上八点多钟。
他灌下了一瓶古井酒之后,浑身酒气的静静躺在堂屋的木沙发上,微眯着眼睛,仍旧不说话。桂花给他泡了一杯茶,她就去收拾饭桌了,忙着自己的家务事,不再理会他。
到威成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时,已是下半夜。他接着再已没合眼,一口气抽掉了一盒香烟,屋内呛鼻的浓烟弥漫,几次听得卧室里桂花的咳嗽声,他也没去将大门或者窗户打开透透风。
直到天亮,桂花起床了,他才起身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威成想了又想,觉得这一切又很正常。高九霄的如意算盘他威成心知肚明,他要适应这个变化,要极力调整自己的心态。也许是天助他威成,桂姑要是在高九霄那儿给他美言几句,就是对他莫大的帮助了。威成这么想着,他心头的疙瘩终于释然了。
第二天一大早,桂姑去公社找彭荣先了,可是,公社办公室主任景秋水说彭社长有事请长假了。桂姑问他人在什么地方,景秋水摇摇头说不知道。桂姑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景秋水还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桂姑这下可急了,去敲高九霄办公室的门,碰巧,高九霄也不在。景秋水走过来说高主任去县里开会了,今天不回来。
就在同一天,根据高九霄的授意,作为渡村大队破除“四旧”的一项重要事件,玉琢斋初级小学的牌子被摘下,换上了渡村大队红旗小学的牌子。
桂姑回到家里就直奔奔卧室,一头倒到床上,她病到了。威尚一威叶氏夫妇明白她是病由心生,他俩守在床前劝她什么都想开些。一连三天,她没开口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