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文书了,凡是此刻愿意离开南渚进入浮玉的商贾,我们一律欢迎。”车外纷纷扰扰的喧闹渐渐息止,卧车外传来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男声。
“这位大人,我们是南渚来的客商,借道赤叶、长葛,北上澜青,给在下的侄女医病。”张望的声音不知道怎样,竟然有些不自然。
“浮玉欢迎天下商贾,先生常年在外面跑,会有感觉,如今这条直下灞桥的青水,也算八荒的黄金商路了。”那个声音语速很慢,显得有些低沉,“却不知先生所在的商号是哪一家?”
“在下张望,是朱里染朱先生鸿蒙商会中的行商。”
好奇怪,两个人的对谈清晰可闻,除了牛马的鸣叫和虫儿的鸣唱,周遭却一片安静。
扬归梦懒洋洋地卧在车上,看着柔和的阳光在卧车的帘幕外闪烁,空气依旧潮湿,太阳雨是浮玉特有的天气,细如牛毛的雨丝就在阳光下落落闪烁,把万物慢慢洇透。
虽然没有伸手张帘,但她却仿佛看到了张望一众人等脸上复杂的表情。
到目前为止,这是他们第一次要通过外州的关隘。
从圈龙坊出发的时候,她便知道赤研井田对自己上了几重保险。经验丰富的赤铁军统领张望和他统御的侍卫们是其一,深藏不露的灵士封长卿是其二,而伴随他们一路西行的那两张薄薄的羊皮纸卷更是了不得的东西。
在南渚境内,他们的护身符是那青线绿拓的纸卷,那上面用细如发丝的线条烙着惟妙惟肖的犬頡,一路官商,都对这分通关文书毕恭毕敬,再无二话,也是凭了这卷文书,他们才能顺利通过平武城。然而赤研井田的号令无法影响整个日光木莲,她知道张望手中还有另一张金线朱砂的红色皮纸,目前为止还从未拿出来过。她一直在好奇那份红色皮纸上到底有些什么,竟和南渚大公赤研井田的亲笔手谕同等重要。今日听了车外对答,朱里染的名字窜进了她的耳朵,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那竟然是一张鸿蒙商会的商票。
“姐姐,我饿!”越传箭睡醒了,揉揉迷蒙的眼睛,“月儿姐在哪?”
来不及阻止,越传箭一把掀开了车帘,蹦了出去,一尺阳光就这样洒在了车内的小小空间里。真是讨厌,她撑着软床端坐起来,微微气喘,整了整衣襟,扬起手臂,把一头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湿气浓重,她觉得胸口憋闷,要不,就下来走走吧!
通常来说,扬归梦薄唇明目、眉黛如烟,眉宇之间又有一股男子英气,无论从相貌还是气质,都和一般女子大不相同,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她知道这是个紧要的时刻,但她忽然起意要捉弄一下张望和封长卿,他知道他们必定会使出全力和赤叶的守关人周旋,确保她安然过关。
张望一路冒充她的叔父,但所有同时见到张望和扬归梦的人都会发现,除了眼耳口鼻的数量是一样的,这两个人绝无半点相像之处。扬归梦仿佛已经看到封长卿惊愕的表情和张望恼怒的样子。她摇了摇头,没办法,虽然张望和封长卿待自己很是不薄,但黄冕不知去向,自己又浑身无力,不想些旁门左道的办法,总不能任由这些蠢蛋们真的把自己送到木莲吧!
她稳了稳心神,她是吴宁边仪态万方的梦公主,贵族小姐应有的礼仪和修养,她只比姐姐差上那么一点点。如果她能够控制住她的怒气和随心所欲的话,那就一点都不差了。
她一只脚伸出了车厢,扫了扫裙摆。小月儿慌忙走来扶着她,她慢慢抬头,心里充满了恶作剧的快感,想看看所有人惊愕的表情。然而她挺胸站直之后,自己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她终于明白了张望的不自然来自哪里。
她的面前的赤叶城,已经被川流不息的兵士们占据,那些远处看不分明的巨石和山崖下,连成一片的是青紫色的军帐,那些山间的薄雾,是湿泥垒成的行军灶冒出的烟火,巨大的圆木被制成可以移动的巨大箭塔和观望敌情的巢车,在营地间缓缓移动,几只尖头木驴上彩绘漆金,壮丽异常。
在他们这支小小的商队面前,一队棕绿甲胄的兵士器宇轩昂,既有身材不高的浮玉战士、也有高大的北地蛮族,更多的,是中原人,他们的脸上横着一道青色汁液涂出的横线,在鼻梁出有个小小的起伏,和她想象中矮小苍白的浮玉军队不同,这写战士的甲胄并不华丽,却坚固耐用,制作精良,他们的表情中漫出一股清朗刚健之气,凌厉得像没有形体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