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头?”步弓手马三已经满弦,对着那些颤抖着步步后退的士兵。“他们是抢粮的饥民,”辛望校举起的手没有落下来。
“但是也有士兵,”郑洪林道。
这一刻似乎格外漫长,辛望校的手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野熊兵们的箭射了出去,对面那十几名士兵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饥民们开始逃窜,但仍有许多人扑在运粮的车上不肯离开,他们刚才被其他人挤在外面,没来得及抢到粮食。
“别拿了,别拿了,快走!快走!”一个女人嘶号着,拼命把那些还在试图爬上粮车的人们拽下来。
“快点拿,快点,有一点是一点!”风把一个老迈衰弱的声音吹到了野熊兵们的耳边,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嘴里嘟嘟囔囔,颤颤巍巍地走到那十几具插满箭矢的尸体身旁,先是举起了拐杖,后来又扔掉拐杖,摸索着从地上拾起一把染血的钢刀,举过了头顶,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喊着,“你们这群畜生!畜生!别过来,我要杀了你们!”
他正喊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扑到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好像在催促他快走。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留下了两行泪水,喊着,“我不走,我走不动,我没有力气走了,你们走,你们滚蛋,怎么从来不听话!走!走!”
老人的声音底气不足,众人听起来断断续续的,马三的箭没有再放出去,他缓缓地垂下了手臂,骑在马背上的野熊兵们沉默着,站在平野准备冲锋的兵士放低了手中的刀,蹲踞在草丛中的弓手站了起来,平原上的风带着稻香,穿过了这一百多名沉默的士兵。
他们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一群惊恐万分的人,饥饿让他们勇敢,他们面有菜色、衣衫褴褛,大多打着赤脚,用破碗、脏兮兮的衣襟和布袋,用竹篾去争抢那从兵车上倾泻而下的小山一般的粮食,饥饿使他们的手抖得厉害,大多数的人第一把粮食不是装进了口袋,而是塞进了嘴里,他们离得很远,但仿佛听到了那坚硬的米粒也在他们的口中嘎嘣作响。
野熊兵们都是平武城附近村镇的下等人,他们本来就是农民、猎户、采药人、破产的小商人和街头的流浪汉。饿到想吃掉自己的手指头,这样的生活他们并不陌生。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仿佛就是他们的家人。
那个老人又喊了几句,立足不稳,跌坐在了地上。越系船看到辛望校的眼眶发红,他自己的眼泪则早已流了出来。、
没有人想到,他们面对的,是这样一群“敌人”。
“这些粮食是要运到箭炉的,给棕熊大人。”郑洪林的声音犹犹豫豫的。
辛望校的喉结上下滚动,“这是军粮,”他停了一会,道,“把他们赶走!”
这是个艰难的命令,越系船庆幸辛望校没有说杀掉他们,虽然抢掠军粮是死罪,但他知道身边这个大胡子绝对不会这样说。他看了看辛霹雳那张暴躁的脸,忽然觉得格外可爱起来。
越系船和小队的步兵摆开阵型,开始逐步向前,对面抢粮的百姓看到军士靠近开始踉踉跄跄地奔逃。
越系船走近了那十几具不肯退却的尸体,他们身上的皮甲比他的还要古怪,有些人拿的还是柴刀,他们的血从箭孔中留出来,把青绿的草地染成了深褐色。那个老人依然擎着刀,颤颤巍巍一步一步后退着。
不要怕,不要怕,越系船心里说着这句话,他离老人越来越近,只有几步的距离了。
“戒备!”郑洪林的嘶吼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像一道利刃要划开血肉。
狂暴的马蹄敲打着地面,整个大地颤动起来,越系船看到一匹黑马凌空从那老人身后跃出,接着是喀的一声轻响,那老人的头颅翻滚着向自己飞了过来,瀑布般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里有了海水一般的腥咸味道。
那首级砸在了他的胸前,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手在地上慌乱地摸索他脱手的钢刀,眼前一片血红。
我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