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愿望奇迹般的提前实现了,当十七岁的豪麻率八百骑兵大败澜青五千赤铁军之后,以年少铁血声震四方,更被扬觉动送入帝都木莲军中,继续历练,成为最为年轻的诸侯勤王之将。
离开吴宁边的两年,扬一依的一颦一笑常在他梦中出现,连撅嘴生气都格外亲切。豪麻在这两年的军旅生涯中,跟随木莲名将周半尺,在战场上固然冷峻凶悍,在繁华的木莲城中也绝不对女子有半点颜色,是因心中对扬一依思念成狂。无论是帐中烛火微光之下、或是平野月明之时,豪麻到有一多半时间在想着扬一依在绿草微风的大安城外等他归来。
十九岁的豪麻回到吴宁边,已经成为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引不少女子倾心相向,但除了扬一依,其他女子,他看都不看。然而在扬一依眼中,豪麻固然是少年英豪,但他幼时留下的印象已经颇为模糊,此时出现,便如天上突然掉下一个痴情汉子,自己还有些糊涂未醒,不知眼前人到底是何来历。而豪麻心中,扬一依早已经存在得地老天荒了。
回归后数年征战,他在扬觉动麾下风光无两。然而多少沙场荣光都抵不上扬觉动将扬一依指给他为妻的那一天。是日豪麻欣喜若狂,少有情绪表露的他带着甲卓航等一干兄弟,还有一个吵闹着要去的扬归梦,一起喝了个昏天黑地。就是连路都走不稳的情况下,他还是没忘了依吴宁边习俗,送上辛苦搜来的定情信物,托扬归梦将一双从木莲求来的绾臂金环置于扬家庭中柳下。记忆中当日扬归梦表情如何早已模糊,心中依稀只有扬一依的一抹浅笑。
此刻甲卓航的笛声悠悠,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当笛声转为苍凉,陪同扬觉动的一路征战风霜又复浮现,随后南渚议亲,车中问答、酒宴相斗,嫁女求兵,直到最后那一杯朱鲸醉将他喝得如痴如狂。
朱鲸醉中那一丝红线喝下去,便像有了生命,化为一团温暖火焰将自己慢慢点燃,只是这燃烧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想自己就算燃尽成灰,也再难近扬一依一丝一毫。
他没有想过去恨扬觉动,一时恨赤研瑞谦费尽心机,一时恨道逸舟拉着扬归梦漏夜逃遁,一时恨自己无能,不能尽屠澜青将士。
悠悠笛声中,那个喜欢微微笑的小女孩向他展臂跑来,跑着跑着渐渐长大,变成了一个美貌温柔的少女,他伸手去接,她却穿过他的身子,跑向遥远的地方,身上华袍锦服,那冷漠的表情,再也不是他认得的模样。
笛声又转高亢,金戈铁马,曲调悲凉,豪麻但觉五内俱焚,身子依然在马上起伏,人只是怔怔听着。
此时阳坊街上,五内俱焚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初时躲在侧面小巷的包子铺中,看众人遥遥走过,不敢抬头,及至听到甲卓航笛声悠悠,终是忍不住起身遥望。这一瞬间,封长卿似有所感,转头向这个方向看来。
豪麻虽然心乱如麻,但警觉未失,封长卿长于灵术,他突然扭头,他便顺着封长卿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了藏在面纱后扬归梦惶惑的眼睛。
两人目光甫一接触,扬归梦闪身逃开,豪麻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双目圆睁,回手从箭筒中闪电般抽出一支响箭,抬手仰天射了出去。这一箭劲急,带着豪麻愤懑的情绪和狂暴的力量冲天而起,只闻尖利的哨音,顷刻之间便成为一个小小黑点。
发现梦公主的踪迹,鸣箭为号,以为支援,是他与留在南渚的吴宁边内应的约定,这暗号是扬觉动等潜入南渚时定下的,当时南渚境内,灞桥内外,都有可能发现扬归梦和道逸舟的踪迹,豪麻膂力惊人,这响箭与寻常弓箭不同,带偏风哨,飞往不同角度、劲力大小,发出的声音有细微区别,经过事先约定,是战场上标音示位的必备之物。
纵有响箭,非到非常时期也绝不会用,因为响箭一出,敌友都会有所警惕,虽然敌方不能猜到响声含义,但大致距离却可判定,对于潜行南渚的扬觉动一行,有极大的风险。
但此时形势又有不同,一是扬觉动一行身份已明,不怕暴露;二是扬归梦出现在繁华的阳坊街头,四周鱼龙混杂,而扬觉动一行人在南渚赤铁军环绕之中,绝无可能脱出一人去保护扬归梦,这一行人只怕直到吴宁边边境,都会在南渚的密切监视之中。
所以此情此景,对于扬归梦的安危来说,便是最最紧要的时刻,既然扬一依已经陷在南渚,断不能让扬归梦再落入赤研家族之手。吴宁边大公之女、对如此重要的政治筹码,还不知有多少势力窥伺在旁。
豪麻冷漠坚毅,当机立断,利箭破空,呼啸而去。众人对他在大礼队伍中突然开弓都大感诧异,这不管不顾的一箭,被人们理解为离愁别绪愤懑不平情绪的抒发,只有扬觉动了解其中含义,不动声色。
一箭既出,南渚的内应便会知道扬归梦的出现,也许很快,所有人都会了解这一箭的含义。豪麻眼角余光看到远远一个身影从街旁楼上飞身而下,向扬归梦离去方向追去,他再无多余动作,心中也只能愿扬归梦吉人天相。
这一箭飞上去,终是要落下来的,不知要把谁插个对穿,送行队伍继续向前,周围百姓却乱了套。甲卓航一曲终了,扬觉动等已慢慢走了过去,那黑箭流星一般从天空直插而下,他提过马旁箭筒,伸手,哨箭噗地一声直插了进去,微微晃了晃。
甲卓航收回箭筒,打马向前,走着走着,才发现那青橘的橘皮被顺手放在鞍袋之中,拿到鼻侧细闻,一股涩涩的清香。
庞大的送行队伍加快了速度,渐渐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扬觉动一行终于穿城而出,与赤研瑞谦等宾主作别,礼车回还,赤研星驰等陪着一众人等纵马驰骋,战马放开四蹄,嗒嗒声密如鼓点,逐风而去。
众人也散,少男少女照例去夏游采薇,还有大把的青橘等待被抛向有情人。
出城的人群中,一众人等簇拥着一个少女说说笑笑,她鹅黄衣衫,不时看着通往离火原的平明古道。身旁几个女孩手中都有青橘几个,只有她手中空空,已经没有了那握了一晨、又苦又甘的相思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