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小丫头和姓道的,你走就是了,何苦为素昧平生的人强出头。”另一名黑衣僧人跟着劝说。那些向海边抢船的武士见被识破心意,无奈回转脚步,都向少女和中年男子的方向靠近,包围圈越来越紧。
红发男子回头,看那少女头发湿漉漉搭在肩上,梗着脖子,带着点不屑。而中年男子闭目调息,好似整个事情与自己并无干系。他禁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所谓狗拿耗子,说的就是自己。
这红发男子叫做卜宁熙,是外州商客,近两年来南渚海上贸易繁盛,他也常在海上行商,本次他与那男子和少女同船出海,不料小说不久,便遇到南渚方向赶来的箭梭船,眼前的这一群人,要劫那女子回程。
客船老板不愿惹事,远远放下小艇,请男子和少女随官差回城,但卜宁熙隐隐觉得这群人兵刃在手,言行粗鲁,不似官差。近年来南渚吏治败坏,这些人手中虽有令牌,但也难保不是图财害命。他出门在外,日行一善便得心安,便忍不住劝阻,免得两人平白遭遇不测,不料双方莫名其妙就打了起来。
卜宁熙此刻头疼的厉害,本来他觉得略微阻挡,给对方些教训就好,不想自己看走了眼,这病歪歪的中年男子出手不凡,抬手就出了人命,过往不过十数招,双方就已经杀红了眼,他们的小艇被从巍然等人的战船勾住,无法脱身,那商船老板见势不妙,催促水手砍断绳缆,飞也似地驶离现场。卜宁熙追赶不及,便和这二人一同困在小艇之上,卷入是非圈子,现在已经是扯也扯不清了。
一路打斗,又遇狂潮,那一群人骂不绝口,他大约知道这女孩子叫做扬归梦,生在贵胄之家,而那中年男人唤作道逸舟,是她的老师,护送她南行入海,两人从吴宁边远道而来,一路上已经将阻拦者杀得天怒人怨。
现在诸人被困荒岛,只有小艇一艘,局面对他们三人来说颇为不妙,按说对面的众人,除了有限几位外,功夫着实稀松,小姑娘的技击之术本就不弱,她这老师只有更强,只是这道逸舟之前已受重伤,现在旧伤复发,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知道他究竟还有几分实力。
他正胡思乱想,诸人料他不敢真的跳入重晶,发一声喊,向扬归梦二人冲去。眼见双方就要短兵相接,卜宁熙只得飞身救援。
人群一合即分,双方闪电般的一轮攻防下来,卜宁熙小腿中刀,而一名武士则口吐鲜血翻了出去。其余几人身上均添新伤。
越海潮跨海而来,先听见金铁交鸣,当下悄悄藏好,缓步靠近。适才的声音本也稀松平常,但此刻经过岛上重重屏障回响放大,绵绵不绝,如歌如泣,居然令他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越海潮心中悚然,抬头望天,只见风扰云动、雾气升腾,回看礁岩之下,小湖中银光闪烁,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湖底飘然而上,而湖畔诸人只顾恶斗,对四周环境的变化竟无暇顾及。他心中顿觉大为不妥。藏了一刻,听外面打的热闹,忍不住又伸头看去。
这边几次交手,纵然人多势众,但从巍然等并未占到什么便宜,不由得暴跳如雷,“姓卜的,你真下狠手!都说了这小妮子关系到灞桥数十万百姓平安,偏偏你一个路人甲蹦出来捣乱,真的以为我们好欺负不是!”
卜宁熙挨了一刀,也是心中火起,回答道,“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关系到数十万人平安,找借口也不要如此可笑才好!你们十几个人欺辱一个伤重之人和一个孩子,哪还有半点正义公道可言!今天的事情,我还真就要管到底了!”
他正和人唇枪舌剑,这边扬归梦抽冷子丢了一枚银月小刀出去,这一掷出乎意料、准头奇佳,直奔那黑衣修士咽喉而去,那人躲闪不及,一侧身,飞刀没入肩膀,哎呦一声翻到在地,一群人顿时都炸了窝,纷纷叫骂。
一击不中,那姑娘面露失望之色。卜宁熙忍不住心中叹气,这等暗地里偷袭的事情,他是做不来的,他刚刚正义不正义的说了半天,忽然被这一刀弄得尴尬无比。
再看道逸舟,此人跌坐在地,眉头紧锁,眼角有两道若隐若现的皱纹,嘴角隐有血迹,这人性子狂傲,刚听了半天从巍然的叫嚷,毫无表情。静了一刻,缓缓睁开眼睛时,精光暴射,卜宁熙心中发毛,心道,这人又要大开杀戒了。
适才船上打斗之时,双方本未尽全力,卜宁熙为保扬归梦不伤,以守势为主,有一名武士暗中偷袭,卜宁熙勉强化解,谁也没料到的是,道逸舟突然睁眼,中间插了一掌,将那武士劈得喷血而亡。一场生死相搏就此开始。他一开始就觉得道逸舟手段太过毒辣,此刻见他对场上伤亡无动于衷,对徒弟的偷袭暗算也不发一言,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言不合,双方继续开打,卜宁熙虽然受创,但身形依旧灵活,这边道逸舟不时长身而起,出掌伤人,对方也不敢过于逼近。交手几个回合,从巍然带来的武士又倒了几人,凡是被道逸舟所伤的,均骨断筋折,惨呼不止。从巍然这边几个人杀红了眼,面色阴沉,出手愈加凌厉。
扬归梦身形灵活,在道逸舟身旁游走,开始对方还对扬归梦还留有余地,被道逸舟接连伤了几人之后,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看出卜宁熙有意回护扬归梦,反而大半招式都冲着扬归梦而来。卜宁熙不愿意采用两败俱伤的招式,又要照顾扬归梦,身上又披数创,显得颇为狼狈。只是眼见道逸舟出手狠辣,全然不顾扬归梦的安危,不禁越打越是惊心。
卜宁熙为了扬归梦步步退让,反倒是道逸舟招式虽简单,但却凌厉凶悍,让人闻风而避。
又过数招,从巍然目露凶光,突然一个翻身侧劈,这招来势凶猛,卜宁熙和扬归梦双双举刀去格,不料这一招是虚招,从巍然刀脱手而出,由拳变掌,直奔道逸舟的胸口。
这一招劲头极猛,势若奔雷,道逸舟并不避让,大喝一声,也是一掌挥出,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从巍然翻身落在三丈之外,一条右臂软软垂下,而道逸舟则一口鲜血密密细细喷了满地,面如金纸,遥遥欲坠。
卜宁熙心道坏了,眼看着道逸舟就要不支,剩下他们二人,真是毫无侥幸。
他失血愈多,已感体力不支,此刻道逸舟却缓缓抬头,示意他重回重晶之上。
没有别的法子,卜宁熙下意识跃回深蓝水面,以他的实力,决计做不到踏水而行,但这深蓝水面却致细密、变动不居,仿佛是流沙一般。从巍然等不知就里,只因这岛上有太多鬼魅传说,只要他一上这水面,追击的几人便齐齐止步,脸色阴沉,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纵然已是恨得牙齿发痒,也不敢上来追击。
除了远处的越海潮,没有人发现,卜宁熙的血顺着靴子流下,在深蓝水面凝聚,变成细线,蜿蜒向下,千丝万缕。
血线如丝,在深蓝水底如植物根须般纠缠生长,渐渐团聚成形。越海潮越看越觉怪异,一股凉意爬上脊背,动弹不得。
诸人暂且退去,卜宁熙摇头,道,“你这是何必”。
道逸舟微睁双眼,并不理卜宁熙,反是看着用力过度浑身颤抖的扬归梦,说,“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扬归梦瞪大眼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道逸舟这才转过来对着卜宁熙,缓缓说道,“今天我是不成了,红头发的,你帮我照顾我徒弟。”
卜宁熙失血过多,已觉眩晕,眼前渐渐血红,视物不清,勉强又说了一次“何必”。
卜宁熙心中想说的是,你这样出手毫不容情,搞得天怒人怨,本来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弄得两败俱伤,这又是何必。
道逸舟声音低沉,断断续续,说,“要杀我们的,不是他们。这帮蠢货一路胡搅蛮缠,恐怕一会大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都感觉周身发冷。
不知谁抬起头来,海天间雾气苍茫,远远山峦之上,站着一个沉默的高大身影。
没有谁下命令,所有人的武器不约而同都指向了陌生来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