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镜中行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苦情传说
    云雀带着野马族的希望飞走了,塔娜和胡日乌斯立身于院落之中望着东南方缓缓升起的月亮。

    塔娜有些失神道:“大祭司,月亮开始泛红了。”

    明日乌斯叹道:“你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凉,那月自然也会不同。”

    “冰雪圣子离去后,您说起话来,倒越来越象个大祭司。”

    “我太老了,所言所行自然要致力于走到他人的心里,这也是一种不甘。”

    塔娜意外道:“没想到,您也相信命运。”

    “我一直活在命运的枷锁之中,你也一样,不是吗?”

    “可我与你不同,你一直在试图挣脱,而我再不情愿,也只能任由它摆布。”

    “没人能真正走出命运的怪圈,这就象是一个迷宫,挣扎到最后,我们终究会回到原地。所以,我不想为阿斯根设限,只希望他能成为命运的宠儿,为草原族人寻到一个出路。”

    “您觉得与冰雪族结盟就是我们的出路吗?”

    “路是自己选的,没人知道自己所选的路是对是错,只有真正走得远还能活下来的人才有发言权。但是,我们又怎知,那人走的顺不顺利?一切答案只有那个人自己才知晓。所谓的路,就象是一棵林海中雪松,而我们所走的,都是自以为对的那条枝丫罢了。行路难,我们只能守护初心、做好自己,忽视所有无关的岔路,哪怕那些本是坦途。最后当我们回望之时,别人眼中所谓的岔路也成了一条正途。”

    塔娜笑道:“你还说过,我们的一生,不过是在草原之下的暗河中穿行。”塔娜边说边看着胡日乌斯的眼睛。

    “没错,可是现在,我看到了更多。”胡日乌斯坚定道:“那条路变得更清晰了,早已脱离了暗河,我们只需坚定方向便可。”

    塔娜忧心道:“可是,如此下去,我们会离魔龙族越来越远。”

    胡日乌斯道:“那是你的错觉,魔龙族从未与我们同行,没有共同目标的人,永远也不能走到一处。”

    “那树妖一族呢?”

    “只要我们强大起来,树妖也会站在我们的身边。”见塔娜点头,胡日乌斯又道:“回到野马城之后,也该和树妖好好谈谈了。”

    “我还有一事不明,为何大祭司不告知守护者的事?”

    胡日乌斯叹道:“年轻人,总要尝试走自己的路。不然,冰雪之王怎能放心他孤身进入魔龙族?想必,这也是冰雪之王的意思。”

    “拿百族的危难来造就一个强者,值得吗?”

    “若这咒穹不开,自然不值得;如今,咒穹之力渐弱,未来的战场在整个颢天域、也或者在域外,对于未来,我还无法预知……更可怕的是,在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当下,冰雪之王能任由圣子这般光明正大的行走于忘忧之地,甚至还闯入了魔龙族,这是为什么?我想步歇心里也没这个底。上古之前,步歇就曾吃过蒙绝的亏……”胡日乌斯感慨道:“蒙绝就算是睡着了,也如仙一般清醒啊。”

    “重回野马城,可是罕琰领主又不在,这件事总要名正言顺才行。”

    胡日乌斯面现隐怒,淡淡道:“以后,就将平民之子推到前面吧。”说完,转身向屋内走去。

    塔娜怔在原地,思索了半晌,还是想不通。将平民之子推到前面?那领主怎么办?魔兽各族都知道,神子圣子平民之子,这些都是未来的王。在草原,其身份是在领主之上的。真要那么做,罕琰领主岂不是被架空了?

    塔娜回头看着屋顶上陷入沉思的阿斯根,她很奇怪,今日的阿斯根喜欢沉默了。

    “阿斯根!”

    “啊……哎!”阿斯根跳下屋顶,来到塔娜的面前道:“族长,什么事?”

    塔娜扯去他身上的草叶,嗔怪道:“以后啊,不准再叫族长,你是平民之子,那么多族长等着你叫,谁知道你叫的是谁?直接叫塔娜就好了。”

    “不是要隐瞒身份的吗?”

    “不了,我决定了,攻打野马城,我们要正式出兵。当然,由你带领,平民之子讨回野马城!这样的大事儿,一定要让草原人都知道才好。”

    “可是……”阿斯根向屋子望了一眼,有些急切。

    “别看了,有些事不是你的那多能做得了主的。你需要将学到的巫术重温一遍,到时候将那些冥人打得找不到回家的路。”

    塔拉撇了撇嘴嘀咕道:“你都多大了,她还拿你当孩子?”

    阿斯根对塔娜点头,道:“我再不是小孩子,塔娜放心,阿斯根一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塔娜满脸欣慰之色,拍了拍阿斯根的肩道:“加油!”说完,转身出了院门。

    听到马蹄声渐远,塔拉说:“你还太年轻,不要太盲目。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你也要有你自己的计划才成。”

    “哦?”阿斯根诧异道:“啥意思?”

    “你以为那野马城那些冥人是好相与的?将魔龙族和野马族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拿得下。他们认为是魔龙之王的伎俩,其实他们错了,是因为魔龙之王也无法预测野马城中真正的力量,所以才暂时搁置。不信,你只要知道野马城到圣城一线,找不到一条魔龙,便足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塔拉得意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记忆可是那个诗心的。”

    “你怎么不早说?这样下去,三日后,野马族岂不是要吃败仗?”

    “早说?你这根木头,早说了,还有你什么事儿?再说,就算吃败仗也不是野马族啊,呆子!”

    阿斯根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野马族不出兵?”

    “当然要出,而且要死上一些人……”

    “那怎么行?族人在林海之中,活得已经很苦了,要是再死人……”

    “听我说!死人怎么了?魔龙在死、冥人也在死,无论是为了平民之子、还是为了野马城,凡是参与这场战争的人都在死人,就看值不值得。若是野马族不死上几个人,你以为步歇不会怀疑吗?做戏就要做足,明天你要去选死士,内应之战要由你亲自来才对。塔娜的意思是,待拿下野马城就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到那时,她又如何向魔龙族圆这个慌?当然,除非步千云和那条绿龙死了。可这又怎么可能?”

    阿斯根惊道:“对啊,全天下都知道我在城外,那只云雀证明了野马族在说慌。”

    “所以啊,这场城战中,不在于你做了多少,你也不需要惊天动地,你只需要把错的事情做对!将来的你,可是草原之王,是王就要将一切事情想在前面,你现在太弱小了,你只要做事就好。事情太过繁乱,我想塔娜和你的那多也是忙糊涂了。”

    “可是,我进了城,逃不出怎么办?”

    “你怕死吗?”

    “怕!怎么不怕?阿多说我是不死的,怎么可能?”

    “所以啊,你怕死才不会死。塔娜和你的那多只是活在已知之中,这世上的事情,有很多取决于那个未知,就是所谓的变数。只要你听我的,我会让你成为这场城战的变数,让你活着从野马城走出来。”

    阿斯根思索良久,方才木呐道:“好。”

    塔拉再次离开阿斯根的魂身,沉入幽深的魂湖之中。她暗自感叹,这世上有一种无人能敌的力量,那便是信任、无间的信任,还有人能比她和阿斯根更无间吗?

    她是个新生魂体,却拥有着数万年的记忆。在魂湖之中沉睡时,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将完全属于阿斯根,而她自己却拥有着比阿斯根更大的快感,这便是不完全自主的宿体为她带来的生命力。可是这世间,还有谁能如她一般幸运呢?抛却一切身外物,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尽心为他走向永生之路而谋划着?

    是的,她想要永生,他便要活着。她要用自己对这世间的一切感悟引领阿斯根,让自己的话成为他的魂语,深深铭刻于他的灵魂之中,将那些毫无意义的、阻碍阿斯根前路上的一切都剔除掉。哪些是误导、哪些又是至理名言,何时又该如何取舍,在阿斯根不能明了那些事物之前,她要斟酌利弊,适时的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

    魂体的成长,源于领悟,只要阿斯根的脚步不停,总有一天,待他停下脚步的某个瞬间,定然能领悟到曾经走过的路究竟带给他的是什么。

    没错,塔拉自认为,她此生最重要的事,便是成为阿斯根的引领者。她不需要过于干预阿斯根前行的方向,只要适时的纠正、引导,以魂念无时无刻的渗透着自己的感知。而无需以自己的意志来主导这具躯体,因为那么做,即便是永生,也显得太过无趣了。

    畅游于属于诗心也属于她自己的记忆之中,忽然发现,诗心原来也有柔弱的一面。

    无数年前的某一天,诗心在云中看到那样的一幕。

    草原上两只鼹鼠在打架,打着打着,两个小东西便滚到了一处。而另一边,碧草蓝天之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挥动鞭儿,策马奔驰,他的身后另一匹马上伏身一个浑身野性的女子。塔拉惊了一下,那女子不是塔娜又是谁?而那个的相貌俊朗的男子,若是不看那张脸,便能发现有着胡日乌斯的影子。

    这本是一个爱情追逐的游戏,最终的结局,塔娜将与胡日乌斯生活在一起。可是,曾经可恶的自己,那藏身于云中的绿魔龙诗心,以魂幻之术改变了这一切。

    塔娜眼前的胡日乌斯消失了,她的爱人不见了。她急得六神无主、心痛不已,眼泪化成了苦涩的心魔草,将自己哭成了一块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石头。即便如此,那凝目远望的石瞳之中,还在无日无夜的涌着泪水。

    原来,草原上那条苦情河是因为塔娜,原来这是个真实到惊心的悲情故事。

    进入魂幻之境的胡日乌斯被带入了魔神堡,不知熬过了多少日夜,他终于成为了一位大魔巫。他按魔龙堡的规矩,他族之人需闯过巫魂殿。他成了史无前例、举世瞩目的天下第一大巫师,他潇洒的从其中走了出来,且无人能敌!

    最兴奋的便是诗心,她精心谋化的一切终于实现了。她只想得到一个强大的伴侣,而胡日乌斯便是她亲手造成的。当她站在他的面前,将真相道出的那一刻,胡日乌斯的眼神暗淡了。他的眼球不断的向眼眶中坍塌,那个景像吓坏了诗心,她跑出了魔神堡,因为那样的胡日乌斯不是她想要的爱人。因为,他已经不再完美。

    胡日乌斯来到塔娜的石像之前,放声大哭。他哭的是老天,哭诉老天为何如此折磨他们两个,而故意派诗心来拆散他们?老天是没有回应的,他那深陷而又干涸的双眼之中,终于滴于一泪来。

    他说:“若是死亡能够唤醒你,即便灵魂献祭又如何?”说着便一掌击在自己的胸前,一道燃魂巫术勾动了天地之力,一时间,草原上的生灵都被震惊了。燃魂惊起天怒,所有生灵向苦情河伏首而拜。

    天怒渐散,胡日乌斯也并未真正死去,他和塔娜一样,同时失去了记忆。当两人醒来的时候,却成为了路人。

    伏于云中的诗心笑了,笑得癫狂。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身形一纵,从此,再不踏入草原一步。

    传说中,从苦情河走出来的女子被草原人称作塔娜。也许,这是命运的昭示,塔娜已非从前的塔娜,这个女子本该有自己的生活,因此,塔娜得到了新生,胡日乌斯却失去了记忆。

    塔拉知道,胡日乌斯从此以后再未有过新的师承。他的记忆在缓慢的觉醒,他想起了曾经的巫术,于是被族中推举为祭司,而后又成为大祭司。成为大祭司那天,塔娜就站在他的身后,就那么望着他。

    塔拉不知这些记忆从何而来,但既然存在便应该有源头,因为诗心不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无论过去的那个故事究竟如何,塔拉都希望,当失去记忆的二人走到一起的时候,能够发生些什么。她心痛那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的两个人,用一生在经历着相互寻找的苦难。这世上最悲伤的事,莫过于你就在我的面前,而我却想不起你的样子。

    她本因诗心的魂体而生,却与诗心不同。她可以感觉到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也许是诗心的无意之举,造就了她这束灵魂拥有了诗心全部的善意。

    既然我的魂身已附于草原魔民的身上,那么,就让属于阿斯根的未来,从一个善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