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市场部经理徐天至，已经接到前台的通知，被告知有两位警察来找他，但手上正在处理点资料，他依旧坐在办公室里。
刑警走进了这间开放式办公室。里面共有九张办公桌，八张办公桌分成两排靠着左右两边的墙，最里面靠着落地蓝色玻璃窗的那张便是经理的办公桌。办公室视野开阔，装修简约，除了植物盆景的绿色点缀，几乎是一片米白色。
刘勇第一反应是太整洁了，比刑警队的办公室“干净”多了。
徐天至看到两位刑警并不觉得陌生，天慧的葬礼上见过面。他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示意去隔壁的小会议室交谈。
“两位这次来是——”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白色的塑料卡片，“嘟”一声打开了会议室的智能锁门。
章友光看了看这位徐家三少爷，感觉和葬礼上见面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在徐天灵一案的调查中，章友光并没有亲自负责询问徐家的其他人，所以对徐天至的印象还停留在徐天慧的葬礼上。
具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警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两名刑警一起进入了会议室，然后坐到了那张米白色的椭圆形会议桌旁。
“是不是我大姐的案子有了什么新进展？”天至坐下以后说。
“是有了一些进展。”章友光点点头，接着说，“不过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关于谢俊唐的事。”
“谢俊唐？”徐天至很惊讶，感觉完全没想到刑警会问这个问题，“他不是失踪了吗？”
“当中一些细节我们暂时不便于透露，这次来是想了解下谢俊唐以前的情况。”
“以前的情况——什么情况？”徐天至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
“你和他是高中同学，后来又在一个公司共事，他的性格为人方面你应该很了解吧？”
这回换成了刘勇提问，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徐天至。他也感觉这位徐家三少爷的样子和以往不大一样。
大家年龄相差无几，面容气质却悬殊较大。一个西装革履器宇轩昂，终日坐在办公室里细皮嫩肉的；一个穿着廉价的棉绒夹克，脸上皮糙肉厚，浓浓的黑眼圈看上去没精打采，胡子也没时间刮，看上去像个三十七岁的中年大叔。
“性格为人方面？”徐天至更加茫然，“能不能说得具体些？”
“听说是性格挺开朗的一个人，那为什么公司的同事中没有跟他特别亲近的呢？”章友光补充说。提出这个疑问是根据派出所调查的记录。
“哦——”徐天至接着说，“你们是不知道，就现在来讲，公司大多数同事私下也都没有来往，原因是以前我大哥管理公司时，禁止员工有私下来往。”
“什么？”刘勇有些不可思议，“竟然有这样的规定？”
“没有书面条例，算一种万豪特有的职场潜规则吧。”
“谢俊唐有没有做过什么违反公司纪律的事？”刘勇接着问。
“没有。”
“那他做事是属于中规中矩，还是说有些出格的类型？”
徐天至稍微愣了一下，说：“算得上中规中矩吧，读书时代一直都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不爱出风头，也没什么过人的优点，我跟他虽然是同学，但我那时候对他基本没什么印象。”
社会上有这样一类人，从读书时代到进入社会，他或她从没给别人留下过什么深刻印象，好像多年后某一天，翻看以前的毕业照时，总有那么几号人看着觉得很陌生，想不起他或她的名字，脑子里没有任何他或她的记忆。
“他被辞退以后，有没有在同事面前抱怨过什么，或者放过什么狠话？”
“好像没有吧，只听说那段时间他很消沉，我印象中的谢俊唐应该不是个爱抱怨的人。”
这点与从派出所先前的资料上看到的一致。谢俊唐被辞退后感觉像是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但是并没有私下与公司同事交流过什么，甚至母亲面前也没抱怨过，恰恰这点又让刑警有些生疑。
“他被辞退的理由是什么？”
“这么说呢——属于无故解聘吧，事后还赔偿了他高额的解聘违约金。”徐天至的脸色突然变得暗淡，接着说，“不过——我私下听说，应该跟我有关。”
“跟你有关？”刘勇感觉眼前一亮，章友光好像也竖起了耳朵，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具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前我认为大哥这样做的原因，可能是他性格太吹毛求疵，不允许公司内搞党派之类的，以前我还认为他太夸张，搞得自己好像古代皇帝一样，但是这两天我有了其他的想法——”
徐天至的表情变得有些沮丧。
“最近网上传闻我大哥不是爸爸的儿子，公司里都炸开了锅，联想起大哥以前对我们几个的态度，还有那几次裁员，哎……”
刘勇皱了一下眉头。
“这么说你也认为网上的传闻不是乱造谣？”
“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徐天至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我大哥以前对我们兄妹几个很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突然很讨厌我们几个，不过车祸以后，他好像又变回了我小时候那个大哥，最近他又突然辞职，还搬走了，总之我脑子里乱得很，我也搞不清楚。”
章友光听得是一头雾水，他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太关注网络八卦新闻了，徐天九到底怎么了，他这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说正题吧——”章友光面无表情，“谢俊唐被辞退后，你跟他有没有联系过？”
“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虽然交往不是太深，但是我觉得他被辞退可能是受我牵连了吧，大家又是高中同学，所以我也想帮他一把。”
刑警目前掌握的资料中——电信公司提供的谢俊唐的通话记录中有徐天至的手机号码。该手机号是实名制卡号。
“你们在电话里都聊过些什么？”章友光接着问。
“我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看能不能在就业方面给他提供些帮助，他只说想休息一段时间。后来他也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不过也是闲聊，更多是一些高中时代的人和事，没什么特别的。”
“你们交流的时候，你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啊——我感觉他挺平静的。”
“你跟他最后一次联系是多久的事？”
“这个……”徐天至摇摇头，“记不起来了。”
徐天志和谢俊唐的手机通话记录基本上都集中在谢俊唐失踪前的那两个月，而失踪前的那一个月，没有两个人的通话记录。电信公司提供的通话记录只有时间和号码记录，通话内容不可能被记录下来。
“谢俊唐失踪前，你们有没有见过面？”章友光圆圆的脸上那双犀利的眼神显得格外精明。
“本来打算约几个老同学一起聚聚，但因为各种原因，一直都没安排，后来我们连电话也没怎么打了。”
章友光点了点头。徐天至说的与警队文员编辑整理的书面材料基本没有出入。
“谢俊唐被辞退后，你想帮助他仅仅是出于内疚还是有别的原因？”
章友光的眼神比先前更加犀利。
“这——也不全是内疚，感觉挺复杂，其实我比谢俊唐更早一步就被我大哥给——也算是炒鱿鱼吧，我打电话给他，其实……”徐天至犹豫了一下，说话的时候感觉有些羞愧，“其实更多时候是我在抱怨，而他倒是反过来安慰我。”
章友光皱了一下眉头。
“那行吧，如果你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随时与我们联系。”
“好的。”徐天至接着说，“对了，两位一直问谢俊唐的情况，他失踪跟我大姐遇害是不有……”
“这个暂时还不能透露。”
章友光淡淡说了一句，但表情很有亲和力，看着徐天至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你应该明白警方查案的原则”，然后挥手示意他留步，和刘勇一起走出了会议室。
两名刑警此番基本是一无所获，随后离开了万豪集团。上车以后，刘勇接着把网上关于徐天九的八卦新闻详细讲述了一遍，章友光听完以后撅了撅嘴，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与此同时，警队“编辑小组”的成员，先是查到了张佳佳却是也在列车上，她购买了六号车厢下铺b组的票，那张票的终点站是成都。但是她可以在中途任何一站下车，这方面调查起来很困难。
又花了两天一夜时间，反复查看了铁道部送来的检票口的监控系统——盯着监控画面，对照张佳佳和谢俊唐的生活照，最终却没有发现两人的“身影”。
这种“肉眼搜索”等同大海捞针，摄像画面本就模糊，疑犯稍稍易容改装便无法查找，而且监控的位置是俯瞰，根本没拍到脸。
在车上接到这个消息后，刘勇叹了口气，接着说：
“看来做文职也不比咱们轻松。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如果真是张佳佳和谢俊唐干的，他们肯定会易容乔装，别说盲目性调看监控，即便有针对性地查看，也未必能发现他。”
“照你这么说，你认为杀人的凶手真是谢俊唐？”
章友光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车窗外，看得出他说这话时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
“使用他的身份证购票并通过了安检，如果不是本人，那会是谁？从目前来看谢俊唐失踪前也并没有什么征兆，他的确有太多可疑！”
“先制造自己失踪或遇害的假象，然后再去杀人，这是把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诡计做到了极限，国内外也都有先例，但是——”
章友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究竟什么样的动机能让一个人斩断自己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然后去报复另外一个人？让自己和从前的一切完全告别，然后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这跟死了有什么分别？这跟“杀死自己”有什么两样？”
派出所资料上记载的谢俊唐，以及徐天至等人口中的谢俊唐，似乎并没有被逼入现实中的某个绝境，即便无故被辞退，也不至于会做出这种极端的事情。
刘勇其实也明白这点。
“光哥，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我先前举那个例子，丈夫为了报复出轨的妻子就曾这样做过。”
章友光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这个年纪的人更加明白，情感才是人类永远斩不断的羁绊。丈夫杀死出轨的妻子是出于对爱情的绝望，而谢俊唐还有一个相依为命多年的母亲，这种亲情怎么能说斩断就斩断，两个案子不可同日而语。
“算了，暂时不议论了，还是去问下谢俊唐的母亲再说吧。”
刘勇点了点头，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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