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杂货事务所 > 第四章 跟一只鬼道歉的我真是有病
    我记得人们大多喜欢问我一个问题:你是谁?

    说实话,这真是一个顶好的问题!

    但其实我真的不喜欢人们这么问我。

    我不清楚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成为不死者、又是什么时候成为不死者。实际上我连自己到底活了多久都不记得。时间太漫长,岁月总是容易掩埋过去的。在自身方面,我向来不执著刨根问底。人生跟我过不去,但我不想跟人生过不去。我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太过执着于“我是谁为什么”这种问题纯粹自找不痛快。

    不过我倒是顺其自然地一直在追寻我的过去。我管自己的这个行为叫“闲得犯抽”。是的,我实在是太它娘的闲了。

    十年前,我在一个雨天被一个人类少年当做落魄的流浪女捡回家。捡!说起来多糗。我堂堂一个不死鬼女,感觉被一个人类小孩怜悯了!这事儿着实刺激我心脏。不过之后我和人类的缘分似乎一下子就从漫长已经记不清时光的平淡期倏忽进入热切期。好像命运的齿轮从那一刻才开始真正转动。我不但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人类哥哥,后来还莫名其妙地有了两个人类朋友。

    我的人类哥哥,便是十年前捡我的那个少年。先头说过了,他叫靳泊。他给我起了一个随他姓的人类名字。后来,他还帮我开了一间看着威风凛凛但实则取了个蠢俗名字的事务所。

    我这位哥哥,往简单说是这样一位人物,他思想超群本事过硬;往霸气上说,则一句可概括完毕:此神人完美地诠释着“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和这人相处,我真的是……数千年都没这十年活得闹心!

    但凡想到和我哥有关的,我的思绪就会像大江潮水滚滚不绝。我哥这人……唉,我又开始滚滚不绝地嫌弃他了。

    当初怎么就和这人称兄道妹了呢……这大概要成为一桩永生无解的悬案吧。

    我的神神叨叨被习习而过的夜风一带而过。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友好打招呼的声音:“嘿,朋友。”

    我正神叨着,头也没抬地随口接腔:“嘿,朋友。”

    猛然间,我的感知神经在觉察到异状的同时我双脚直线并排定在柏油路面上。我缓缓地、狐疑地往后扭转脖子。

    “!?”

    一个血淋淋的无头尸站在我身后,我脑子里率先冒出的不是恐惧而是这俩符号。

    我遇上了鬼!

    我遇上了鬼?

    虽然我的人生是霉运当道,但千千万万种倒霉事件当中,“撞鬼”大概并不符合纳入其中。通常情况下我撞鬼的几率低得非常离谱----我已经快一百年没见过这些玩意了。

    而且眼下是在国外吧,我只是外出旅游而已……我突然想起我是中奖才外出旅游的。

    中奖……

    中奖。

    诚然,我的的确确是撞鬼了。

    默默地挑了挑眉,我扭着脑袋往四周看了看。深夜无一人的空旷公路只有我一个,和眼前不知啥时候多出来的这位……

    “咦----原来还是位小美女。光线不好,刚才看不太清呢……”无头尸兄对着我说。

    扭着脖子太辛苦了,我把身体完全往后转过去。我对这位无头尸兄到底是从身体的哪个部位跟我说话的产生不小的好奇。然后当我视线往下一瞟的时候,他一只手像玩魔术似的从后面拿出一颗脑袋,脑袋在他的指尖上滴溜溜地转着圈往上移。“咔咔”几声,他在接口位置似乎调整合适的角度,一颗脑袋四颠八倒地安在他脖子上。

    “你那颗脑袋是机器来的吗?”我实在忍不住出声。我不晓得原来肉体也能发出这种机器才有的声音,而且还是在相对柔软的脖颈位置。难道是因为这具肉体是死尸?

    青年闻言微微一愣,之后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这样的反应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刚刚也是害怕的吧?难道转眼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一只鬼用这么堪称友善的态度跟我说话,感觉真是神奇。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慢吞吞地说:“那个……不是害怕……”

    和一只鬼解释我并不怕他恐怕有伤他做一只鬼的自尊吧?我猜想。不过我还是稍微受到一点惊吓的。这么想着我便把话说出口。

    “是吗?不过看你现在好像是一点都不怕了呢。”尸兄似乎半是惊讶半是怀疑。他那颗摇摇晃晃的脑袋又掉了下来,他用一种手接着捧在身侧,像捧着一只球。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没有恐惧这种感情,不代表我在见到一个血淋淋的无头尸时不会受到惊吓----他那副模样实在是太挫了:脏、丑、邋遢、恶心。关键是,他把自己的脑袋当球玩。我真想马上抽身走人----老子隔夜的饭快要吐出来了。

    “这位……帅哥,请问你叫住我有何贵干?”念头转了地球一个圈,最后我还是勉强用上“帅哥”一词。

    “怎么看都太冷静了----你真是有趣。看样子应该是东方人,你是道士吗,所以才不怕我?居然还能说得一口流行的英文。不过你们东方道士见到鬼不是应该马上拿出道符之类的道具驱鬼的么?”

    貌似对东方神鬼文化还有简陋了解的西方死鬼,还这么年轻,我得表示一下敬意。不过我都能在国外路上遇上一个西方鬼,大概神鬼也是无国界的吧。

    “我不是道士,更不捉鬼……所以什么道具驱鬼这种事我也不清楚……”我无力吐槽,“我可以走了吧?我很困,要回去睡觉。”

    “真的不害怕……”尸兄恍若做梦般喃喃说。

    看他那副受伤的表情,我怪不好意思的。想努力做出点害怕的表情,但到了这地步又实在酝酿不上来。我只得诚恳向他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伤了你一鬼之尊的尊严。

    妈蛋,向一只鬼道歉的我真是有病。我鸡皮疙瘩地转身离开。

    走了十步之后那位尸兄追了上来。可能是因为我丝毫不害怕他让他感觉很新鲜,叽里咕噜跟我做了一通自我介绍后,简直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和我胡吹乱侃起来。我压根不想理会这位老兄的热情,天晓得我都不忍心告诉他他那副挫样。

    不过听到他说他原本是想吓吓我来着,我不假思索地提出疑问:“你平时也这样吓过路人?”

    “有时候会。不过大多数人并不能看到我。少数能看到我的有些人我又觉得没意思。”

    只管自己觉得有意思的拿来吓。

    “你活着的时候一定很任性。”我评价道。

    尸兄----菲洛(他告诉我他叫菲洛)很坦率地露出笑容:“一点不错。我就是因为任性所以在飙车的时候把自己的脑袋给弄没了。”

    我想象着菲洛飙车把自己脑袋弄没的场面,得出他确实非常任性的结论----到底要多任性才能把自己的脑袋给飙没了?

    难怪这副凄惨的鬼模样,当初的事故现场恐怕还要惨烈数十倍吧。

    我心情十分纠结地看着这位总要在脑袋掉下来时又捧着装回去的青年,说不出表示安慰的话。对自己成为他觉得有意思的恐吓人之一,我没出手揍他已经是天大的仁道。

    “你难道没考虑过别人有可能会被吓死这种问题吗?”我觉得这小子任性是任性,但不至于以吓死人为乐吧。

    “咦?会吓死人的吗?……我倒还真是从考虑过这种问题。不过我好像从没吓死过人吧……”

    “……你自个儿把脑袋弄没了,连做人时的起码品德也一块儿扔了?”好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聒噪啰嗦的菲洛头似乎对我的问题存在很大困惑,满脸是血的表情就像一个小孩子不能理解大人的成熟想法。

    “可是一个人真的太无聊了啊。我只是想跟你们玩玩而已。”

    我真该万幸他的想法至少不是“因为想杀人所以就杀”这种阴暗倾向。不然刚刚遇上那时神思不在的我估计转身那一刻就被拧了脖子……

    寒气立马入侵身体,我觉得有必要劝导劝导这位兄弟了。

    “不是每个被你吓的人都像我有那么大的心脏承受力……而且我刚刚是有被你惊吓到的。你说我这么一个可爱的美少女没做错事就被你生生吓死,你岂不是大罪过?你们的上帝不会原谅你的。”

    菲洛扶了扶看着又要往下掉的脑袋,嘻哈笑:“你这口气真像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古板大人。没做错事就不应该死的话,我飙了一回车而已还不是照样死翘翘。”

    我默默地抽抽嘴,严肃地要教他认清事实:“你那叫自己找死!”

    菲洛大受冲击地愣了上一愣,笑嘻嘻地没再接这茬,转而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

    “只是人生一过客而已,没必要知道名字。”

    “啊啊,这可不公平,我都告诉你我名字了。再说你还不怕我,你想想这多有趣啊。”

    “抱歉,我完全不觉得。请你别跟着我了。我们不熟,我也不想跟你熟。”

    “哎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就交个朋友嘛,我太喜欢你了,你留下来跟我玩。”

    “不,我拒绝!”

    我的拒绝换来菲洛更加热情的喋喋不休。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异国他乡的一条公路上,这位在飙车事故中没了脑袋的尸兄跟着我胡搅蛮缠了一路。直到我进入机场附近酒店区域,被周遭人看神经病一样指点耳语时,我终于在“居然只有我能看见这具无头尸体”这种郁闷情陷下忍无可忍地将菲洛那颗脑袋一脚从天桥上飞踢出去。

    菲洛吓得呜哇大叫地跑去找他的脑袋。我终于得到清净,拖着困死的身体回到下榻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