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蛇亲 > 第94章 十六
    看到这个男人脸孔的时候,廖天骄顿觉眼前一亮。

    眼前的青年男子长得很好看,但是比起好看,更难得的是他的气质。斯文亲切一如春风化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想要与之亲近的气场。

    廖天骄走近几步问:“你是想去山鬼神庙吗?我们也正要过去,那庙在……”他这才发现姜世翀已经走远了,地图也被他带走了。廖天骄拿起脖子上挂着的导游器看了一下说,“嗯,在这个方向。”

    青年看了一眼廖天骄手指的地方,又看了看周围,笑了笑说:“原来在那,我没带地图,还好遇到了你们。谢谢你啊小朋友。”他说着,伸手在口袋里掏了一下,摸出几颗绿绿的进口果,“这个给你,就当作谢礼吧。”

    廖天骄心想这还真是把他当小朋友看了,不过莫名地还是觉得很开心说:“谢谢叔叔!”伸手就想去拿,结果手才伸出去就被佘七幺拎着领子拖了回来。

    “喂!”廖天骄被佘七幺提着,脚沾不到地,在空中兀自挣扎说,“你干嘛?”

    佘七幺沉声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

    廖天骄说:“你什么时候说过啊,而且那只是几颗果而已!”

    佘七幺说:“不行就是不行!”说着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名身材修长的青年。

    廖天骄在空中扭着脖子来回看两人,终于发现佘七幺的神情似乎不怎么对劲,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佘七幺似乎是在戒备,难道眼前这个人有问题?廖天骄想着,这就要用新的眼光来打量眼前的人了,然而他看来看去却还是觉得这人实在一点威胁性也没有。

    带着眼镜的青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这真的只是巧克力果而已。”他说着,自己剥了一枚放到嘴里,一股巧克力的浓香很快便随着他的咀嚼传了出来。青年将余下的果放到一边的石头上。

    “谢礼放在这里,拿不拿随便你们吧,我先告辞了。”说完冲着廖天骄一笑,径自走了。

    那人走了好久,佘七幺还没把廖天骄放下来,廖天骄只好靠自己踢蹬着小短腿,扭啊扭地努力落回了地上。落地后抬头一看,佘七幺居然还愣在那里,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廖天骄疑惑了,问:“怎么了,佘七幺?佘七幺!”

    佘七幺回过神来说:“什么?”

    廖天骄问:“你在想什么呢?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有问题?”

    佘七幺说:“……不是。”

    廖天骄不知怎么松了口气说:“既然没问题,你刚刚凶人家干嘛?”

    佘七幺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说,迷惑道:“他是个人类。”

    廖天骄疑惑:“是人类怎么了?”

    佘七幺看向廖天骄说:“他是个人类,这不对。”

    廖天骄被佘七幺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是人类怎么不对了?不是个人类才不对吧!”

    佘七幺怅然若失地说:“我问你,你刚刚为什么突然就走到他面前去了?”

    廖天骄愣了一下,他想到自己刚刚特别想亲近那个青年,当时只觉得想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似乎有些奇怪了。如果是个女孩子也就罢了,居然会有个男人让他一眼看到就想与之结识、与之亲近,这还是迄今为止从没有发生过的事。廖天骄想到这里,心里骤然霹雳一声,靠,他他他……他该不是还没过门就有劈腿的倾向了吧,这可怎么办啊,佘七幺知道的话一定又要骂他水性杨了!

    廖天骄小心翼翼地看向佘七幺,心想着如果事态不对,一定要马上认错,结果看了一阵,发现佘七幺就只是带着点疑惑地看着他,并没有预料中的醋意。廖天骄松了一口气,然后下一秒,廖天骄又不开心了。自己没过门的媳妇想亲近别的男人,佘七幺居然没生气!他怎么可以不生气!廖天骄真的不开心了!!!

    佘七幺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劲踢小石子的廖天骄,问:“干嘛不说话咝!”

    廖天骄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佘七幺说:“你这个愚蠢的人类居然不回答佘爷的问题还敢跟佘爷发火咝?”

    廖天骄心想你让我怎么说啊,说我一看到那个男人,就特别想亲近他还是我一看到那个男人就特别想亲近他你怎么不生气?横竖怎么想都是自己呕得慌,于是干脆不开口了。

    佘七幺拿胳膊捅捅廖天骄说:“说话啊咝,你是不是觉得那个男的很面善,特别想亲近他啊咝!”

    廖天骄目瞪口呆地看着佘七幺,心想这算怎么个节奏啊,这种、这种轻慢的口气是想逼自己媳妇出轨吗?廖天骄快气死了,怎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啊!

    佘七幺还接着说:“你觉得他面善是对的,你没发现他长得很像某个人吗?”

    廖天骄不高兴地问:“像谁啊?”也许是经佘七幺这么一提点的原因,当他再倒回去回味了那么一下,骤然间发现刚刚那青年男子的眉目、轮廓、神情、气质似乎真的有些似曾相识,那是……

    “阿旭?”廖天骄猛然惊叫出来,“他长得像灰夜公馆的阿旭!”

    廖天骄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以为佘七幺变成人形该有的样子,那充满了亲和力、富含氧气的帅哥阿旭的面孔和刚才的男人正是颇有几分神似,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对那个男人心生亲近之心。但奇怪的是,就算是阿旭本人,也不会让他那么想亲近。

    “他很像阿旭的哥哥。”佘七幺心神不定地说。

    “阿旭的哥哥,那应该也是妖怪吧。”廖天骄想,怪不得佘七幺说这个人是个人类不对劲。不对啊,天下多得是人像人,就算一个人类跟一个妖怪长得像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佘七幺说:“是的,阿翳是个十分厉害的妖怪,虽然不是妖神一族,但是实力根本不亚于一个次妖神。”

    “那他现在……”

    “很多年前,他在为妖协出任务的时候就出了意外……”

    “死……死了?”

    佘七幺不答反问:“你知道阿翳当年出的是什么任务吗?”

    廖天骄看着佘七幺凝重的脸色,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些猜测:“难道是?”

    佘七幺说:“是寻找三生石碎片的任务,那个时候,我祖父刚刚失踪没多久。阿旭这些年来甘愿守在灰夜公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从玄武口中得到自己兄长的下落。”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

    廖天骄明白佘七幺话里的意思,有了陈斌、单宁的先例,当他看到一个酷似自己朋友至亲的陌生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去怀疑,怀疑那副躯壳里究竟装的是个什么东西……

    “没问题的。”廖天骄拍拍佘七幺说,“你不是说那是个愚蠢的人类吗,那就不可能是阿旭的哥哥,品种完全不同好嘛!”

    佘七幺还是有点心思沉重,说:“嗯。”

    两人沉默着走接下去的路,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姜世翀匆匆朝他们走来。姜世翀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才松了口气道:“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呢。”

    廖天骄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啊,jsking,路上碰到个人耽搁了。”

    佘七幺突然说:“你到了山鬼神庙没?”

    姜世翀点点头:“到过了。”

    佘七幺说:“那你有没有碰到个背包客,二十五、六岁,男性,戴眼镜,看起来很亲切斯文。”

    姜世翀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有一个,就几分钟前跟我擦肩而过了,怎么,那人有问题?”

    佘七幺说:“没有,随口问问。”

    姜世翀显然知道佘七幺这句话只是敷衍,但是很知趣地并没有继续追根究底下去。

    廖天骄问:“山鬼神庙怎么样?”

    姜世翀说:“香火还挺旺盛的,就是觉得不太对路。庙就在前面不远,你们看了就明白。”

    几人往前走了差不多十多分钟,远远就看到一座飞檐斗拱的建筑,样板就是全国各大景区的那种翻新古建样式,红墙明瓦,不伦不类,也不好说是个什么朝代什么风格,门口放个大香炉,一旁一颗许愿树,几个工作人员坐在路边棚子里卖香烛工艺品顺便解签,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香烟缭绕的味道。

    廖天骄和佘七幺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山鬼神庙和他们想象中差了不是一点、两点。等到走近了再仔细看看,更加确认了这个认知,这座庙,根本就不是他们在方晴晚的因果空间中看到的样子。

    难道当地还有第二座山鬼神庙?

    佘七幺拉拉廖天骄,两人跑到一边的摊位前,请香顺便打听事情,过了会儿,转回来,都有些失望,工作人员都说,这里只有这一座山鬼神庙。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廖天骄看向山鬼神庙中的主神坛,那上头坐着一尊金身熠熠,慈眉善目的“菩萨”,和单宁一点儿也不像。

    ※

    凤皮皮蹲在树枝上,看着下面的人。

    方国梁正围着一处方方正正的坟丘兜圈子,他的手中绷着一团流动的墨色长线,在他手中不停变换样子,最后墨线在某处组成了一个流纹的形状,他也停了下来。他弯腰在那里捻起一点泥土,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吐掉了。

    风吹来泥土的味道,有点甜,还带着点芳香,并不是一般泥土该有的味道。凤皮皮咂了咂嘴,心想,被他找到了。

    方国梁左右看了看,从身上背着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了几枚小小的黑色铁椎,然后在他脚尖所点的方向,狠狠地插入了第一把锥子。锥子入土,刹那之间,静默的空气中仿佛响起了“吱”的一声惨叫,整片地都跟着猛然一颤,那坟丘的一角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了下去。

    第一个角,凤皮皮往嘴里扔了一颗松子。

    方国梁显然对此感到满意,跟着他踩起奇怪的步子,左三右四又倒退,摇摇晃晃地在那块坟丘上走,一边走一边在沿途逐一插入一柄又一柄的铁椎,等到全部七枚铁椎插完,刚刚还完好无损的四方土丘赫然已经崩塌了四角,本是死物的黄土底下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运动一般,猛然间向上重重一拱,泥土一下子隆起足有半米多高!

    凤皮皮捂上耳朵,他听到从那坟丘之中传来的凄厉惨叫声,惨叫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因为过于凄惨,给了凤皮皮一种没完没了的感觉,因此他偷偷地往下扔了把松子。小小的松子打入土中,那叫声戛然而止,然后是“刺”的一声,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刚刚高高隆起的黄土又猛然塌陷了下去,终于露出了底下一口新埋入不久的棺材。

    方国梁似乎略有些疑惑,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动静,然后才跳下坑去。

    当他用手拂去那口棺材上的薄土时,本来钉得严严实实的棺材盖板居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破裂声,从中间断为两截,落了下去。深深的棺木中顿时露出三身大小不同的衣服,以及正当中的一捧灰。那灰本来是被盛在一口不太起眼的黑色土盒子中,但现在那口盒子已经碎了。凤皮皮其实有点可惜这天冤盒,虽然算不得什么至尊神物,好歹也是当年钟馗刮了地府怨魂炉中的尸泥和着黄泉水亲自抟土烧灼做成,这世上也不剩多少个了,就这么被自己和方国梁一起毁了,还真是有点暴殄天物。

    方国梁翻身上来,再次往左右看了一阵,随后取出一柄短剑,扎了符纸开始口中念念有词,不多会,凤皮皮就看到以方国梁为中心,周围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透明罩子,那是一个防止人偷看的结界,但是这点把戏对凤皮皮来说不算什么。他干脆还往离那近一点的树梢上挪了挪,晃晃悠悠地坐在那里边吃边看。

    方国梁在自己的结界中显然放下心来,他飞快地从包里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后,往那堆灰中倒了些什么药液,跟着他用之前的墨线在那堆灰周围圈了一个圈,烧了三张符,然后又开始念念有词起来。随着他的法术施展,原本静止不动没有生命的灰堆居然开始左右活动起来,像是游戏里常见的那种最低级小怪——果冻史莱姆,灰色颗粒的骨灰凝聚在一起,像半凝固状的胶质物一样试探着往四周挪动,然而一旦碰到墨线,它便像烫到了一般马上又缩了回来,那线条圈死了他的活动范围。

    方国梁嘴唇的蠕动速度更快了,额头上的汗水很快渗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凤皮皮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方国梁召唤那早已魂飞魄散的亡魂。过了一阵子,那堆黑灰渐渐抬高起来,本来并不是很多的骨灰分量这时候却像吸了水膨胀的胖大海一样,在方国梁的面前变换起各种形状,一会是矮矮的,一会是高高的,一会是有点瘦的女子形态,一会又是健壮的男子形态,方国梁的眼睛牢牢盯着那些变换的形状,手中又燃过了三张符纸,跟着又三张,但是那堆灰始终凝聚不成个人形,眼看着符纸烧完,那堆灰烬似乎就要跌下去,预示着这次聚魂的失败,方国梁伸手在自己左手脉搏处狠狠割了一刀,鲜血立时泉涌而出,滴落到灰烬上,霎时间那灰烬便拔高了数尺,最后终于稳定地形成了一个怪形状。

    大部分身体像是个男人,但是又有女性的特征

    凤皮皮听得方国梁喊:“方双、方单听令。”

    那灰烬变的人便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灰洞洞的眼睛。

    方国梁说:“尔等在此地驻守廿年,任务未完却遭杀害,死得何其冤枉,现在予尔等机会,快将冤情速速禀来!”他说着,席地而坐,一抖手扔出一卷白麻,手指间幻化出一枝阴笔,稳稳悬垂于白麻之上。

    听得方国梁的命令,那灰烬变作的东西便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凑了过来,黑灰在空中组成手的形状,慢慢爬到方国梁的袖口,然后是手腕、手指,覆盖了手面,就如同握住了方国梁手中的笔,方国梁的手腕微微一抬,跟着那支阴笔便快速地在白麻上滑动起来。

    一行行的血书诡异地大片大片出现在白麻上,晕染开一滩又一滩的痕迹。方国梁面色很快变差,而他的一只胳膊飞快地写着、写着、写着,仿佛机器一般,他所有的属于术者的法力连同属于人的生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尽数被引到了这只鬼手之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鬼手终于停下。方国梁喘了口气,又问:“告诉我,小晚的魂魄现在在何处?”

    这次,鬼手迟迟没有动弹。

    方国梁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到笔上:“方双、方单速速回答,小晚魂魄而今在何处!”

    阴笔终于再次运动起来,但是却不似刚才那般是写字,而是在白布上画着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圈,方国梁吼:“方双、方单!”蓦然但听“嘣”的一声,阴笔断裂,一股阴风“扑啦啦”卷过,那堆灰烬瞬间便飞散到空中,随风化了。

    方国梁被这一下震得好半天站不起来,过了许久,靠支着自己的短剑才终于爬起,他脸色铁青,汗湿重衣,显然消耗极大。起身后的方国梁阴沉着脸看了手里的白麻好一阵子,随后将之卷起,收拾了东西,将那坟冢草草恢复了原样后离开了。

    凤皮皮望着方国梁离去的方向,吃下了最后一颗松子。他所蹲着的树枝在这时候轻轻摇了一下。

    凤皮皮没有回头,他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怎么样?”身后传来悦耳温和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阳光。

    “方家起疑心了,你们先是被单宁摆了一道,丢了三生石碎片,跟着又被方家两个晚辈摆了一道,你们到底行不行啊。”

    被凤皮皮这样嘲讽,那人却不以为忤地“呵呵”笑了一下道:“百密一疏嘛,何况方家有门追踪幽魂痕迹的禁术,即便是打散了三魂七魄的亡魂,有了契约书,在七日内还是能够追索到的,本来以为这门术已经失传了,没想到这个方国梁竟然会,这我也没办法啊。”

    凤皮皮没搭理他,因为他知道这人大概不是没办法,他只是想要有意思。

    “我已经帮你把佘七幺他们引过来了。”过了片刻,他说。

    “我知道,我刚刚已经见过他们了。”

    凤皮皮吃惊地回头看去,戴着眼镜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斯文亲切的笑容:“他们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是吗?”凤皮皮重新掉回头说,“你答应过我的事可别忘了!”

    男人伸手按上凤皮皮的肩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只手落在了凤皮皮一辈子都无法揭过的那道疤痕上。

    “放心,只要事情顺利,我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保持联系。”手轻轻地拍了拍,落下的地方似火辣辣的疼。一阵和风吹来,凤皮皮忽而感到肩上一松,再回头的时候,身旁已然没有人。

    “抱歉了,佘七幺。”凤皮皮想着,从枝头一跃而下。

    人生在世,又有谁能没有一点私心呢,方国梁如是,他凤凌云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