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剩斗士郡主(拂玉鞍原著小说) > 第9章 现在换个剧本还来不来得及
    再醒来的时候,长生发现自己的眼睛被蒙了起来,手也被捆在身后,只能通过颠簸的车辙和马蹄声判断自己的位置。头不知是因为中了迷药还是被晃晕了,总之疼得厉害,挣扎两下,想要坐起来,立刻被身边的人按了下去。
    长生不满地叫了一声,因为嘴里塞了布条,只能发出阵阵愤慨的呜咽。
    身边传来高崎的声音,严肃而冰冷,不夹杂一丝感情,道:“委屈公主暂时忍耐一下,等到了目的地,在下就帮你解开。”
    长生抗议无果,只能踢两脚马车,宣泄怒火。
    她心里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萧槿出事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比如高崎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绑架她?这辆马车又要去往何处?却因为有口不能言,都问不出来了,简直窝火地想暴起打人。
    但是仔细想想,还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为了节省体力,不做无谓的挣扎,她还是控制住了。
    满载着重重恶意的马车就这样行驶了很久很久。她能感觉到天色渐渐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却因为蒙着眼睛,对于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感到有些混乱。
    中途,高崎把她嘴上的布条摘下来过几次,喂了点水,再绑回去,并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还解下过她蒙眼的绢布,让与自己轮换驾车的一名黑衣女子押着她去方便。
    长生便有机会趁着这个空当看清周遭环境,可惜每次见到的都是些大同小异的山,根本判断不出自己身处何地。不过随着草木越来越稀疏,她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一晃数日,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长生被押下车,解开身上的束缚,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独门独户的大宅,高墙环绕,看不清内里。周遭古树参天,狰狞着枝桠,将一扇年久失修的大门包围着。
    长生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树冠,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江南,来到了北方。但是还没等看清周围环境,便被高崎和那名驾车的女子押着,走进了大门。
    此处宅院从外面看其貌不扬,内里却别有洞天。众多仆役打扮的黑衣人往来行走,脚步匆忙,都低着头,面无表情,不言不语,足下也没有任何声响,安静得吓人。
    包括高崎和那黑衣女子也步履无声,长生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再看周围的房屋也都大门紧锁,根本看不出这些仆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都走进了哪里,气氛煞是诡异。
    三进的院落,长生心惊胆战地走过第二重门后的影壁,终于看见了一扇打开的房门。屋内燃着袅袅的熏香,挂着用鸟兽羽毛装饰的画卷,有一男子侧身对着她,在伏案写字。再走近几步,不难瞧出脸部熟悉的轮廓。
    果然猜对了,长生张张干涩的唇,无奈地吐出两个字:“李敬。”
    屋内,埋头写字的男子抬眸,猎豹一般精明锐利的视线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咧嘴露出一个笑脸,摆了摆手。
    高崎与驾车的黑衣女子便识趣地放开她,双双告退了。
    长生的双手终于失去钳制,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连日来被勒得通红的皓腕。
    李敬起身,走出房门,笑脸相迎,那样子就好像自己不是派人把她绑了来,而是主动提着瓜果上门拜访似的,热情道:“久违了,公主。”
    长生皱着眉,不太想搭话,半晌后才语带讥讽地回道:“是呀,这种重逢方式还真是令人百般期待呢!”
    李敬哈哈大笑两声,大方地请她入内,道:“旅途劳累,快进来坐。”
    既然来都来了,看样子又一时半会儿跑不了,长生本着见招拆招的精神,随他一同进了屋。只见一旁的软榻上早已备好了水灵灵的瓜果、点心和干净的女子衣物。
    李敬招呼她坐下,先吃点水果,解解渴,再去梳洗。
    长生看了一眼通红的苹果,没有动,而是环顾四周,如平常去人家做客闲聊一般,道:“不知长生现在是在谁家府邸啊?”
    李敬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公主只需知道待在这里很安全就好,其余都不用在意。”
    看他的样子是不打算告诉她了,长生叹了口气,起身道:“不大想吃东西,我直接去梳洗吧。”
    “也好。”李敬应下来,一打响指,便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几名脚步无声的黑衣女子,引她至另一侧院中梳洗去了。
    这方侧院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院内设施齐备,甚至还有南方人习惯用的浴桶。长生一边沐浴,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处境和李敬的目的。
    想来既然百济攻占了长广和高密两座城池,自己应当便是在其中一处了吧。只是不知,这两军对垒,打得好好的,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绑来做什么?
    为打探更多敌情,她尝试着同服侍自己的一名黑衣女子说话。然而对方全然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只是低着头,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不苟言笑的程度甚至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哑巴。
    等她梳洗完毕,换好衣服,天色已经暗了。李敬命人准备好了晚宴,邀请她共同享用。
    长生眯着眼,警惕地问道:“不会都是萝卜酱菜吧?”
    “哈哈哈。”李敬今天非常开心的样子,再次放声大笑,道,“放心,给你做了瀚海十全羹。”
    长生将信将疑地跟他进屋一看,满桌子的珍馐美馔,当中确实有一青翠碧玉的圆碗,盛着色泽金黄的汤汁,离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
    她想着,怎么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把她拐来就为了毒死她吧,便安心地坐下来,自顾自地动起了筷子。
    李敬跟着与她对坐饮酒。
    二人各吃各的,过了一会儿,长生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们到底是在哪里?这桌上的菜肴,可不是江南所有……”说着,她仔细确认了一遍酱菜的数量,继续道:“也不是百济特色。”
    李敬语气和善地回答她:“公主既知本宫夺了长广,我们现在自然是在长广城中啊。”
    长生擎着筷子,摇摇头,思索道:“不大像。你们身上穿的都不是百济传统服饰,遮遮掩掩,一看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在百济军中,何必如此?再说,长广和高密都靠海,渔获丰饶,可这海鲜汤明显没有那么新鲜。”
    李敬呷了一口酒,听完她的论述,大为意外,却颇为惊喜地赞叹道:“公主果然聪慧。那公主觉得是在何处呢?”
    长生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
    李敬便悠悠然道:“既然不知,便当作是在长广又有何妨?”
    长生心想,当然有了,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以后想逃跑可怎么计划啊!她看出来他是打定主意不打算说了,也不图一时与他做过多无用的口舌争执,低头继续吃菜。吃饱喝足后,她方才将碗筷放下,又道:“我人都来了,王子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吧。”
    李敬托着白玉酒杯,拿在手上一圈一圈地晃着,摇头装傻道:“在下不知道公主想让在下说什么。在下只是思念公主,想同公主见一面而已。”
    长生冷哼一声:“王子就不想跟长生解释解释,自己一直处心积虑,虚与委蛇,欺骗人感情,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李敬做惊讶状,问:“在下欺骗公主什么了?”
    长生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敬便微微一笑,摇头道:“在下冤枉,在下仰慕公主,确是真心实意的。”
    “胡说八道。”长生不屑道,“再说我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那公主在意的是什么?”李敬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真诚地说,“我真的没有骗过你。说百济虽是弹丸小国,也想要富强昌盛,是真;说希望与公主之间的友谊得以长存,也是真。只是心中所求者有二,不得两全,我也是逼不得已。”
    长生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托在手里把玩着,觉得很可笑:“你的意思是,你玩弄权术、玩弄计谋、玩弄人心,都是别人逼你的了?”
    李敬目光晶亮,一瞬间让她觉得与海盗颇有几分相像。他咧嘴一笑,道:“那倒不是,本宫只是承认这一点的同时,不愿失去公主罢了。”
    这话说的,真是恬不知耻。长生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他才好了,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愿望真美好。”
    此时此刻,若是换成萧子律,一定会继续为自己辩解,说到她无言以对为止。但李敬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不再多说什么。用完饭,他便安排人送她下去休息了。临别前,他还特地对她说了一句:“今日是为公主接风洗尘,顺带赔个不是。之后的每顿饭菜,摆在桌上的是山珍海味,还是萝卜酱菜,就要看公主的表现了。”
    长生明白,意思是她如果乖乖听话的话就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如果不听话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她表面说着当然宁死也不愿意天天吃萝卜,心中却一直在想,自己离开家这么久了,家里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会不会担心她,萧子律那边的情况又怎么样了……
    送她回去歇息后,李敬又召见了高崎和另一个手下,询问二人长广和高密两城有何新战况。
    此时他收敛了笑意,表情格外严肃。坐在高崎身边的、一名将军打扮的男子回禀道:“自从宋安知带了一队兵马来增援,宋军士气高涨,属下抵挡不力,昨天已经……把长广丢了。”
    他的语气特别惶恐,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看李敬,仿佛害怕李敬会突然变成一只猎豹,扑将过去,把他吃了似的。
    还好李敬并没有发脾气,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高崎在一旁奉承道:“殿下真是神机妙算,幸好早早让我设计绑了平阳公主。”
    “呵。”李敬轻笑了一声,自嘲道,“这算哪门子的神机妙算,不过是想着。
    先下手为强罢了。若是真神机妙算,也不会把城守丢了,还得靠掳人来谈判。”
    高崎又干笑一声,惭愧道:“是,属下受教。”
    李敬将白天长生来的时候自己写的那封文书交给他,道:“明日把这份文书拿去给那个宋安知,让他们好好考虑考虑。”
    “是。”高崎和将军应下,连夜动身,去了长广。
    与此同时,萧子律一行人也抵达了临川,发现谢麟和萧槿已经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谢府。
    萧槿一见他来了,觉得很意外,告诉他,山贼其实并没有为难自己和夫君,
    说是要一百石粮草,后来康乐侯给了他们五十石,他们也放人了。
    萧子律听完始末,一皱眉,明白自己这是又一次被人算计了。
    然而再快马加鞭赶回建康,也早已来不及。一到建康,他便得知长生失踪了,长沙王府已经乱成一锅粥。
    渔夫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自责道:“属下无能,不但没能抓住百济的细作头领高崎,还让他绑架了平阳公主,属下罪该万死。”
    勾栏后的小院中蜡梅发出阵阵幽香,萧子律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半倚靠着椅子的扶手。因为日夜兼程,他感到有些乏累,揉着太阳穴,摆摆手打断他,道:
    “承认错误的事儿以后再说,你只告诉我,有没有关于她下落的线索。”渔夫艰难地摇了摇头。
    萧子律便叹了口气,一边用手杖一下下重重叩击着地面,一边沉思。
    他知道掳走她的人是李敬,也知道李敬不会伤害她。可是只要一天不把她带回家,他就没办法吃得饱睡得香。正在他筹划着,要不要把能调动的探子都派出去,不遗余力地搜寻蛛丝马迹,从李敬身边再把她夺回来的时候,又有一名身在长广的密探快马来报,说刚刚打下长广的宋安知将军,有一封密信点名要给他。
    萧子律接过密信一看,得知宋安知收到了一封来自屯兵在高密的百济人的文书,说平阳公主现在就在他们手上,若想让她回来,宋军不但要从长广退兵,还要撤出兖州。
    这封文书暂时被他扣下了,还没有上报朝廷,想先问问萧子律怎么看。毕竟事关长生,他不敢冒险,万一朝廷一狠心说不换了呢?
    萧子律读完他抄录在后面李敬所写的交涉内容,将密信揉成一团,冷蔑地轻哼了一声,咬牙道:“想得美!”
    他就不信了,李敬本事再大,还能带着长生飞天遁地?只要长生还在地面,没飞到天上去,他的探子就不可能找不出来。到时候,可就由不得李敬开价了。
    于是这边厢,接连被人戏耍了两次、怒从心头起的萧子律越是恨意丛生,越是沉稳有度,有条不紊地操持着。他一边加派了人手去高密查探;一边准备进宫与两位皇子交涉,请求自己出面,前去谈判。
    而另一边厢,遥远的千里之外,作为人质的长生也过上了混吃等死,逍遥自在的生活。
    处于软禁中的她为了显示出自己的乖巧温顺,每天都老实听话地做李敬让她做的事,那就是无所事事。
    早上一觉睡到中午,起来梳洗上半个时辰,吃个饭,再在院内散散步,看看书,下午再喝喝茶,打个盹儿。晚上要是李敬在,就和他一起下下棋、说说话,要是李敬不在,就再散散步。
    不出三天,她就默默地把整个宅邸的路径都摸清了,心中已然为逃脱开始了盘算。
    只是,对于外界情况一无所知的她,还没想通李敬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于是她决定跟李敬谈一谈,刺探一下他的计划,心想:到时候若能带着点情报逃跑也不枉来这趟。
    这天早上,起床梳洗的时候,她便对服侍自己的女子说,晚上想见李敬一面,有要事相商。
    那女子从不言语,闻言只微微点了点头,并且由于平时就一直保持着卑躬屈膝的姿态,这个动作不仔细看也难以察觉。长生都不知道她到底听清楚了没,又会不会帮忙转达,再一次狠狠地咬着花生酥,感叹这个宅子里的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白日里,她还是按部就班地喝喝茶、看看书、弹弹琴、发发呆。到了傍晚,高崎来叫她,说是李敬回来了,让她过去。
    这还是长生来到宅中后第二次看到高崎,一想到是他把自己绑来的,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她撇撇嘴,不大情愿地跟在他身后,故意保持了一定距离。
    高崎显然对于她的态度并不在意,大步走在前面。
    长生只得加快脚步,才不至于跟丢,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高崎,问你个问题。”
    “公主请讲。”高崎头也不回,语气淡漠道。
    “你既是百济的细作,之前为何在相亲大会上说愿意娶我?”她都琢磨了好几天了,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高崎一边步伐沉稳地继续前行,一边解释:“原本在下之所以会藏身在编撰院,就是为了能够接近公主。可惜公主后来不到哪儿去了,在下也就一直没有机会。于是便想干脆趁着相亲大会露个脸,让公主有点印象,日后也好方便接近。”
    原来如此,长生觉得,回过头来看相亲大会这件事,自己真是倒霉得够够的。那么多人参加,只有一个对她表示出了兴趣,结果还是个别有用心、要把她卖了的。
    在宅邸里七拐八拐地拐了几个弯后,高崎把她带到了正在书房的李敬面前。
    李敬看上去好像刚刚出了趟远门,风尘仆仆的,还没来得及解披风,一见她,立刻笑脸相迎,问候道:“公主近来住得可还习惯?”
    “还行吧。”长生挑眉道,“枕头硬了点、被子薄了点、屋子小了点、饭菜难吃了点,周围的人看着也都不顺眼,闷得要死还不能出去透透气。除了这些以外,都挺好。”
    “哈哈哈哈——”李敬爽快地笑了一阵,道,“公主果然坦率,明天本宫就让人去换床舒服的被子。”
    “顺便带我出去走走?”长生一边走进门内,解下自己的披风,一边顺其自然地接着话题问。
    李敬帮她把披风接过去,笑意如冬天里的小炭火盆一般温暖,摇了摇头:“那不行。”
    “没诚意。”长生嗔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假装好奇问道,“你去哪儿了,外面好玩吗?”
    李敬反问她:“公主觉得呢?”
    长生眨着眼睛想了想,道:“无非是做些什么背后放冷箭、耍阴谋诈骗之事。我说,你们要打仗,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好好打?”
    如果是萧子律,这个时候一定会回答“不能”,长生话音刚落,恍惚中以为他也会这么说。
    李敬却坐下来,一本正经地给她分析起如果光明正大地开战,自己会如何如何吃亏,说得有理有据的,还挺令人信服。
    长生也是无言以对,挠着头琢磨了一会儿,才接道:“所以你要绑架我,我还得配合你,对吗?”
    “哈哈哈哈。”李敬笑道:“那倒不是。但是公主不配合,也没有什么办法,不是吗?公主放心,本宫也不图别的,只要宋军撤出兖州,本宫就会放了公主。”
    长生一脸不相信:“好不容易抓来的人质,就这么点利用价值?”
    李敬谦虚地点点头:“也没有多不容易吧?”
    “……”长生默默翻了他一个白眼,拿起面前棋盘上的一颗白子把玩着,陷入沉思。
    李敬倒是大方,前几天还不肯告诉她带她来的目的,今天便痛快地说了,背后应当有引起这一变化的原因吧。同前线的将军交涉过了?朝廷已经同意退兵了?长生暗自揣测着。说句心里话,想到自己成为两国交易筹码的这件事,她是几千几万个不愿意的。
    她打心眼里觉得,李敬既然自己要在背后搞事情,败露之后,也应该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明明自己先挑的刺,还要以她作为要挟,逼宋军撤兵,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们大宋招谁惹谁了嘛,凭什么吃亏的总是他们?大动干戈,不需要花百姓的血汗钱吗?谁家军饷是天上掉下来的,哪能说开打就开打,说退兵就退兵?
    但是已经身在敌营了,就是她主观意愿再不想被人当作棋子,又能怎么样呢?长生的纤纤玉指将白棋捏紧,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那还是她听说皇帝伯伯想送她去百济和亲的时候,第一反应:皇帝伯伯哪里是真心想与人家交好,分明就是把她当个毁人社稷的祸根送人……毁人社稷……毁人社稷……她突然抬起头,看了李敬一眼。
    李敬正在命人备菜,刚好也回过头来问她想吃什么。
    长生迎上他的视线,忙摇摇头,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又对他说:“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李敬便嘱咐仆从多准备点肉,命其退下了,来到她身边坐下,疑惑地问:
    “什么话还得过来说?”
    “天大的秘密,不能让旁人听去。”长生说着,招呼他把耳朵贴过来。
    身着粉衫的娇媚少女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朝他招手,李敬看得难免有些想入非非,对于要不要凑近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
    长生看在眼里,不满地问:“怕我咬你是怎么着?”
    好嘛,感觉更奇怪了!李敬苦笑一声,摇头打消奇奇怪怪的想法,侧身将耳朵凑了过去,道:“说吧,我听着。”
    长生拢手挡在另一侧的唇角,红着脸,觉得非常难以启齿,嘀咕了半天才小声问:“那个,我一直想问,你……你还想不想娶我?”
    李敬闻言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长生也觉得,从问出第一个字的瞬间开始就后悔了,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
    心里预想了无数种结果,他要是说想可怎么办,要是说不想可怎么办……感觉每个回答都很要命。
    二人保持这个彼此都很尴尬、还谁也不想先表现出来的姿势,一直到又一个步履无声的仆役骤然叩门,打破了空气的宁静为止。
    长生轻咳一声,摆摆手叫他去开门,支吾道:“算了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李敬先佯装正常地起身去把门开了,从仆役手中接过几封密信后,再回到她身边,坐下来,很认真地对她说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
    “嗯……”
    “不想。”
    “很好……”长生觉得有点没面子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解释:
    “公主不要误会,本宫的意思不是不喜欢你。”
    刚落下去的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疑似表白的内容惊得一跳。
    李敬继续道:“只是本宫以为,现在想娶公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你我二人有过一次机会,但是错过了。历史永远无法重演,我们再也找不回当时的机缘了。”
    如此冷静、理智又薄情的话,从他的嘴里,用充满善意的口吻说出来,竟让人感觉不到有丝毫的不合理。
    长生垂着眸,感到一阵唏嘘。谈不上失望,却有些难过。难过的不是他拒绝了自己,而是那句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是啊,逝者如斯,过去的某个瞬间,流走就再也无法重现了。即使还是当时的两个人,还是站在当时的那个位置,还是当时的风、当时的花香、当时的月亮,也再无法重复当时的心境。
    想起他和自己曾经推搡着、嬉笑着,一同在大雨里奔跑的画面,她蓦然觉得鼻翼一酸,竟然有一丝丝想哭的冲动。
    李敬看出她的失落,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叹道:“长生,利用你绝非我的本意,我宁愿在我面前的是另一个人,任何人都好。你不知道,我多希望换一种方式,重新与你相识。”
    长生摇摇头,苦笑道:“我明白你想说造化弄人。事实上,我们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从来怨不得他人。你可以不利用我,只是没有做出那个选择。所以,现在说这番话,未免显得有些惺惺作态了。”李敬动作微微一顿,似有感触,片刻后又更加用力地按了一下她的头,笑道:“好吧,这么说,你方才不是惺惺作态,是真心想嫁我了?”
    长生又摇摇头:“不是,大概只是脑子里面抽筋了一下。”而后摊着手,无奈地问:“你说你又不想霸占我,为什么皇城根下那么多皇子公主你不掳,偏偏要掳我?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公主而已,甚至都不是陛下的女儿。”
    李敬笑意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醋意,道:“非也非也,公主对于赵将军和萧大人,还有堵在我门口虎视眈眈要揍我的宋将军来说,可绝不普通。本宫也不在乎旁人,能威胁到他们就够了。”
    长生老脸一红,支吾道:“你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又听他补充了一句:“而且公主耿直坦率,容易轻信于人,也比较好掳。”
    “你……”长生气结。
    “哈哈哈,本宫现在说的可都是实话。”李敬笑着,不再留恋与她难得欢愉的片刻对话,回到桌旁,去读方才拿到的那几封密信了。
    长生远远看着他,心情起伏不定,暗自做了三次深呼吸,才打消了冲过去打他一顿的念头。心道是:人哪!还是不能惦记着做坏事,纵使他不仁不义,自己也不想做利用感情的坏人。
    如果说一个人在乎你,就等于将一把可以从背后刺伤他的匕首交到了你手上,你会怎么处理?她问自己这个问题,而后得出的答案大概是,会丢掉吧。
    然后另外拿起两杆长枪,与他正面对决。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考虑怎么逃跑才是正事,她叹了口气,觉得一切思绪又回到了原点。
    二人各自沉思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言语,等到长生想通了,李敬已经开始专心地写密信了。
    长生蹑手蹑脚地上前,想要偷看两眼。他发现了,大大方方地给她看了。可惜上面写的都是看不懂的暗语,看了也是白看。
    长生不满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开始在周围闲晃。晃悠到书架处的时候,她突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再仔细闻闻,回想起来好像是自己被黑衣人迷晕的时候,手帕上的味道。
    莫非这里藏了迷药?她意识到这一点,有些激动,用余光瞥着李敬,见他没有朝自己的方向看,便在架子上小心地翻找起来。
    为了不让他起疑,故意假装自己在这里乱转,只是想套他的话而已,问道:“你要以我作为筹码与朝廷谈判,进行的如何了?”
    李敬头也不抬,回道:“你们派了使臣来交涉,你猜是谁?”
    “萧子律。”长生几乎不假思索地便说出了这个名字。
    李敬笑了一下,点点头,道:“我猜你也知道他会来。”
    “对。”长生一边查看书中有没有夹层,一边道,“我还知道,他还准备好了交涉不成就打你。”
    李敬的想法却与她不同,停下笔,摇摇头:“不,很可能同意交涉本身就是个幌子,他一开始的计划就是把你抢回去。我可听说,他把手下的探子都放出来了,在高密附近满世界地找你呢!”
    长生听到这句话,觉得有点意思,玩味道:“可是你很确定,他找不到我?”李敬笑而不答。
    她便当作他是默认了。
    这时,仆役来通知,晚膳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用膳。李敬便趁着吃饭的工夫,岔开了话题。
    吃完饭回去,长生细细琢磨一番,拿起笔来,在纸上涂涂画画,分析着自己的所在地。
    两军交战的战线在长广和高密一带,她本以为自己在高密,可是现在李敬说不是,那么会是在长广吗?她仔细想想,觉得也不是。既然李敬这么有信心能不被萧子律找到,显然是在一个更为意想不到的地方。但是又不能离高密太远,否则时间上不允许李敬经常在两地之间往返。
    长生回忆着萧子律给自己画过的地图,根据自己的种种猜测,一番勾勾画画后,大致锁定了自己可能会在的位置——宋魏两国的交界地带,而且很有可能是在魏国内。
    她在纸上写下“岐县”二字,这就是她推断的现在自己的所在地,而后思考了一下,如果从此地逃跑,该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全获救。并以此为根据,开始筹备逃跑计划。
    她的第一个计划,是想乔装打扮成这些低着头、不轻易以面目示人的黑衣人,偷偷溜出去。
    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个计划行不通,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他们悄无声息的步调。自己暗暗地跟在人家身后走上两步,对比一下,反差巨大,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第二个计划,是想偷偷爬上树,然后从墙头上翻出去。虽然院子里有人巡逻,但是通过连日观察,她已经摸索出了他们巡逻路线的规律,知道了什么时间、在哪个地点有空当,可以躲避巡逻的视线。
    并且,她以为,树上应该是巡逻者的一个盲点。毕竟,一般人不会想到哪国的公主居然是个上树小能手。
    想到这儿,她为自己当初没有给李敬表演过这个拿手绝活而感到由衷地庆幸。
    接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能支开每天跟在自己身边贴身监视的那名黑衣女子。
    算来算去,长生又想到了迷药的气味。于是她各种借口,又去跟李敬叙旧了好几次。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一个散发出那股味道的瓷瓶,并悄悄地从中偷取了一些,用纸包好,收了起来。
    而后她便借着散步的机会,暗中留意,哪棵树可以作为她逃出生天的踏板。就在她进行着紧张而周密的逃跑计划的同时,李敬和萧子律在被百济人占领的高密碰面了。
    二人一如往日,友好地行礼作揖,互相问候,客客气气地坐了下来。
    与萧子律同行的,还有好不容易才把长广夺回来的守将宋安知。同萧子律相比,他的脸色就要不好看得多了。若不是有萧子律镇着场子,恐怕他随时都会冲上去,拎起李敬的衣领,与他大战三百回合,逼他说出长生的下落。
    萧子律却还能冷静地与这些人对坐饮茶,宋安知死死按着佩剑,心里对他的这份稳重也是十分佩服。
    李敬带的人见宋安知显露出敌意,也纷纷做出一副随时可能拔刀出鞘的架势。
    萧子律便是在这种剑拔弩张、好像一根头发丝飞起来都会被空气瞬间割断的压迫感下,从容地喝着茶,等李敬先开口说话。
    李敬只好先退一步,笑着让自己人退回去,把手老实地放在一边。萧子律这才给宋安知递了个眼色。
    宋安知一万个不乐意,沉着脸,先抬起一根手指,再抬起一根,费了半天劲才把手拿开。
    李敬开口,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条件。其实也不麻烦,只要宋军撤军,将兖州一带割让给百济,他就可以放平阳公主走。
    萧子律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而是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想要兖州一带有何用处?此地离百济本国甚远,又处宋魏两国交界,恐难治理。恕萧某愚钝,实在想不出太子殿下夺取的用意。”
    李敬非常真诚地与他四目相对,两手交叉,食指互相碰了碰,道:“个中缘由,怕是不便与萧大人细数。再说,今日在此相会,条件恐怕轮不到萧兄来开吧。”萧子律淡淡一笑,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道,“长广我们已经夺回来了,如今兵临高密城下。谁来开条件,还真说不定。”
    “哦?”李敬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来,轻轻在手上擦了擦,道:“萧大人当真这么认为?”
    萧子律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看那块帕子的,也看清了那是长生最喜欢的、时常带在身上的一块。但只是视线淡漠地扫过一眼,便继续不慌不忙、语气无波地与他进行磋商。
    萧子律开出的条件是,允许百济渔船在兖州沿海一带自由往来,亦可与我朝通商贸易,不额外征收税赋,以此来交换平阳公主。
    李敬不同意,坚持要对方割让整个兖州。
    二人谈了一天,谁也不肯让步,没有谈拢,萧子律先带着宋安知退回了长广。宋安知回到军营中,愤愤不平地一屁股坐下,直呼李敬贪心不足,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了,还不肯滚回百济老家。
    萧子律也面色凝重地一下一下用手杖叩击着地面,不说话。宋安知见状,忍不住问他:“萧大人不急?”
    “当然也急。”萧子律回答。
    宋安知却觉得没看出来,叹道:“也不知长生怎么样了。”
    提到长生二字,萧子律莫名觉得心被揪了一下,仿佛被人用那块丝帕紧紧勒住了一般,胸口闷塞难言。但是为了不自乱阵脚,他依旧保持着平静的面容,只有愈发冷峻的目光流露出他内心的狠厉。什么长广,什么兖州,他可不是来割地的。不过是想亲自来把她接回去罢了。敢抢他的东西,还得寸进尺,这个李敬恐怕是不想活了!
    宋安知并不知道他的计划,还在惆怅地一步三摇头,甚至有些后悔立下这个战功,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打下了长广,逼退了百济人,长生也就不会被掳走,当作交换的筹码了。
    当初他还设想过,好不容易晋封了将军,是不是就有勇气把一直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了?并对她的回答抱有过期待,如今……
    萧子律则思索着,不知道给渔夫的“秘密武器”能不能派上用场。
    二人各有所想,一时宁静,只有军帐里的篝火发出木柴受热断裂的噼啪声响。
    也是在这个晚上,长生第一次尝试上树了。
    可惜刚爬到一半,就差点被发现,赶忙又滑了下来,假装只是靠着树发呆,表面不动声色,胸腔扑通扑通狂跳。
    她总共尝试了三次,大概了解了自己爬树的速度,确认了从树冠上确实可以跳到院墙上之后,便赶忙一路小跑,在看管自己的黑衣女子睡醒前坐到桌边,假装自己一直在看书。
    黑衣女子睡眼蒙眬地醒过来,揉揉眼睛,对于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一事显然非常讶异,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见长生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伸着懒腰看书,一副坐久了舒展舒展筋骨的样子,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之处,才安心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打起精神来,继续缝补前日被她剐坏的衣物。
    长生一直用余光瞥着她的动作,看到她没有起疑,暗暗松了口气。
    她觉得萧子律大概能同李敬周旋一阵子,但最多也就两三天,谈判便需要有一个结果。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偷来的迷药也不多了。因为这几天李敬都没回来,也没法再进去偷一次,没有机会再试了,最好明天就行动。
    可是,今天爬树的速度并不理想。长生在袖中紧紧握着装着迷药的小纸包,紧张得额头都出汗了。
    与此同时,萧子律手下的探子们也在行动,带着他从长沙王府借来的秘密武器——海盗,寻到了位于魏国境内的岐县。
    他们在长广和高密周围盘查数日后,逐步把长生可能在的地方缩小到了三个地点,岐县便是其中一处。虽然萧子律寄希望于海盗能够像猎狗一般嗅到主人的气味,追踪而去,但是负责行动的渔夫本人对此并不抱什么期待,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传统办法地毯式排查。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已经引起了宅邸内高崎的警觉。高崎想与李敬商议一下该怎么办。然而李敬被萧子律拖着,传话说三日之内都回不来,让他自行处理宅邸中的各项事务,务必保证这三天内不出任何差池。
    高崎一边在院中插着手踱步,一边暗想,这些形迹可疑的人定是宋国的探子,只是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有没有发现此处宅院的异样。
    李敬走的时候带走了一批人马,万一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方找到了长生的藏匿地,上门来抢人,不知自己防不防得住。思前想后,有人报告第三次在门口看见疑似宋国探子行迹的时候,他觉得,与其等着被发现,不如贯彻李敬一贯秉持的先下手为强的精神,派人去把宋国的探子做掉,免除后患。于是他叫来几个黑衣人,对其吩咐一番,在县城里设下了埋伏。
    暮色降临,几名黑衣人藏身在人迹寥落的街道上,等待悄无声息中给“偶然”出现的宋国探子致命一击。
    长生则掏出纸包,将最后一点迷药倒进了看守自己的黑衣女子平常惯用的茶杯里。
    今日的她对院中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格外敏感,不知道为什么,巡逻的人好像变少了,两段巡逻之间的时间间隔似乎稍微长了那么一点。也不知道是真的发生了什么,还是自己的错觉。
    她不敢掉以轻心,在仆役喝完水、昏昏睡倒后,赶忙拎着裙裾,轻手轻脚地绕到树后,纵身跃起,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攀爬,心里默念着:长生你能做到,长生你可以的,你很棒,一定能爬上树,一定能逃出去!要是再逃不出去,就只能悬梁自尽了啊!总不能成为萧子律谈判时的拖累,被他嘲笑一辈子吧。
    在这股强大的信念驱使下,她仿佛只用一瞬间就爬上了树顶,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捂着嘴不让自己剧烈地喘息发出声响。她向下看去,发现巡逻的人还没有出现,才稍微松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爬上树枝,朝院墙挪去。
    成功跳上院墙的一刻,她简直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不远处出现的人影让她没有时间停留犹豫。她紧张地翻过墙,抓着瓦片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待到在心里默数了几十个数,确定那人应该走远了之后,才尽量纵身一跃,轻盈滴地。
    她的胳膊酸痛不已,麻木的双脚踩踏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声响都能令她心惊胆战。所幸,好像没有被人发现。
    光秃秃的树枝在昏暗的天幕下显得狰狞可怖,好像索命的鬼手,一阵阴风吹过,她的身体不由得抖了一抖。她一刻也不敢停留,急急忙忙顺着小路跑开,远离这个恐怖的牢笼。
    长生一边跑,一边觉得自己的计划还挺顺利。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行动的同时,两方的探子也在暗中展开了几场殊死搏斗。
    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被利刃割破了喉咙,一个人戳瞎了另一个人的双目。她只顾奔跑,赶快跑出城,确定自己在哪儿,该怎么往长广方向去。
    而就在她刚刚跑到城门口,瞧见高悬的“岐县”两个大字,发现自己果然在魏国境内,并对自己的判断力沾沾自喜的时候,宅院内的高崎听说了院外发生的巷战,前来确认长生的情况,发现早已人去屋空。
    “人呢!”气急败坏的他飞起一脚,踹在正在熟睡的黑衣女子脸上。
    黑衣女子睡梦中骤然惊醒,惊愕万分地捂着脸,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整个身心都坠入了刺骨冰冷的深渊,嘴唇颤抖着,连连跪地磕头求饶。
    “废物!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看不住!”高崎厉声骂了一句,不由分说拔出剑来,狠狠地朝她挥去,以宣泄心头之怒,并喝道,“还不给我去追!”
    黑衣女子的左臂被他划伤,霎时翻出血肉,却连捂一下都来不及,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跑出去叫人了。
    少顷,在宅院里仔细搜寻了一番无果后,宅邸内的黑衣人倾巢而出,兵分几路,前去追人。
    长生此时刚刚跑出岐县,正在岐县外盘旋曲折的山道上迷茫地思索该走哪条路。
    百济的探子行动速度飞快,很快就追了上来。远远地瞧见身后的人影,长生感到一阵心慌,急忙躲到树后。
    她看了看身后的群山,觉得绕路到其中应该可以躲过探子的追捕,然而也很容易把自己绕丢。可是老老实实沿着官道走,又会被发现,这可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从天而降一匹千里神驹,载着她一路狂奔向友军的怀抱。
    正当她提心吊胆地等着百济的探子走远的时候,突然,一道疾风自她背后掠过,似乎有人经过,却没有脚步声。长生心里一激灵,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起身,拔腿就跑。
    可惜她跑得再快,也不是百济探子的对手。尽管试图通过迂回蛇行来甩掉对方,甚至为此不惜翻滚下坡,也没有成功,很快被人追上,捉住了手臂。
    “放开我!”长生不甘心就这样被捉回去,愤恨地飞起一脚,与他缠斗在一起。
    二人扭打之中,探子吹着口哨,学了声鸟叫,向同伴传递消息。长生趁其不备,抄起早就藏在袖中的一块石头,狠狠地朝他的太阳穴上敲了一下。
    探子闷哼一声,捂住了头,长生趁机挣脱,继续逃跑。可惜为时已晚,出来参与追捕的探子们听到同伴的报信声,纷纷赶来。
    看着周围聚集得越来越多的黑影,长生一颗心沉了下去。一个人她都不好对付,更何况是一群?
    正在这时,她惊讶地发现,树林中又出现了另一拨人。在黑衣探子们追逐她的时候,还有几个打扮奇怪的人从后面追上来,与他们纠缠在一起。
    长生不知这些来路不明之人是敌是友,更加紧张,一时除了暂时躲起来也不知如何是好,打算观察一下再说。没想到十分倒霉,自己藏身的地方竟然又被百济探子发现了。
    这次发现她的还是一个身强体健的男子,她抗争不过,被人挟持着走了出来、那人高喊道:“平阳公主在我手上,尔等还不速速停手!”
    混乱的打斗渐渐停止了,由于长生被匕首抵住了脖颈,奇装异服的人都不敢乱动,纷纷受制于黑衣人一方。
    长生这才知道,他们八成是萧子律的人,七上八下了一晚上的心稍微感到一丝喜悦。
    渔夫警惕地看着黑衣男子一方人聚集在一起,押着长生一步步朝岐县的方向退,为她的安全考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良策。
    毕竟现在在人家魏国境内,宋魏两国还在交战,不被岐县的地方官员发现趁火打劫就不错了,难道还想请人家出面主持公道吗?
    长生朝他挤眉弄眼地使眼色,让他去长广搬救兵。他也不是没看见,他拎了拎手上的藤篮,冒出一个想法,悄悄地打开了篮子上系的绳结。
    正在他解绳子之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道亮光破空而来,利箭射在了长生身边的一棵树上,吓了她和挟持她的探子一跳。
    探子一走神的工夫,又觉腿上吃痛,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长生朝他乱蹬的腿上看去,惊喜地唤了一声:“海盗!”
    小雪貂正卖力地撕咬着欺负主人的坏人,从他的脚踝上撕下一片血肉模糊的肉来。
    而就在他疼痛不已、手忙脚乱之时,又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地射过来,从他的前额射入,脑后射出。男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双目圆瞪睁场毙命。
    长生感觉到匕首沿着自己的脖子划了一下,割破一点皮,坠落下去,几乎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拔腿便朝渔夫跑去,海盗也迅速跟上。
    从愣怔中反应过来的百济人急忙去追,又有几支冷箭射来,一箭一个黑衣人。别说长生,连渔夫都看傻了。
    来者何人,箭法如此了得!长生回眸去看,只见夜色中出现了一匹暗色骏马,马上一人以纶巾包裹住口鼻,疾驰而来,径直跑到她面前,勒马停住,将手伸向她,道:“上来。”
    这声音好熟悉,长生感到难以置信的同时,一股热泪湿了眼眶。
    月色下,男子把纶巾向下拉了些,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面容——正是失踪数月的刘义符。
    渔夫也认了出来,赶忙拱手行了一礼。
    刘义符也朝他一拱手,道:“这些百济人就交给你们处理了,长生由我照看,你们放心,一定在天亮之前赶到长广。”
    “这……”渔夫干笑一声,显然有些犹豫。
    然而还没等他考虑好,长生已经抱着海盗,扶着刘义符的手,上了马背,语气爽快,对他道:“放心吧,义符哥哥肯定能把我安全送到。我们先走一步,你照应好弟兄们,尽快跟上来。”
    既然公主本人都发话了,渔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同意。
    于是刘义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调转马头,带着长生朝东南方向疾驰。
    呼啸的北风阴魂不散地在身后追赶,长生冻得缩了缩脖子,惊喜地问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
    刘义符在夜色中策马飞奔,专注地抓着缰绳,半晌才回:“我……其实离开建康之后,就一直向北走来着,想到处去看看。”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没什么底气。长生疑惑地回眸看了一眼。
    又听他叹道:“说实话,我心里有气,郁结难舒,觉得宋国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便想干脆逃去投奔魏国,有朝一日也让我那父亲和萧子律吃点苦头才好。”
    长生眸光暗了暗,将被风吹起、挡住视线的鬓发撩开,问他:“然后呢,你并没有那么做,是吗”
    刘义符沉默一瞬,苦笑道:“我刚到魏地不久,宋魏两国便开战了。听说百济人出其不意,欲夺兖州,我内心片刻不得安宁,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身事外。于是又打消了去平城的念头。回兖州的路上,遇到了从前认识的一个故交。那人是萧子律手下的一名细作,告诉我你被百济人掳走了,大概就藏在岐县一带。我便打算帮忙寻找,没想到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他迟迟没有出现。后来我出门查看一圈,发现那些奇怪黑衣人的行踪,便也跟了过来。只是怕追不上他们,又去找了一匹马,耽搁了些时间。”
    长生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可真是太巧合了,巧合得令她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天意”这个念头,她感叹道:“原来如此,多亏了你的那位故交,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