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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没藏住
    凌晨四点, 外面下着暴雨,基地的警报突然拉响,江映初在许清屹怀里惊醒,很快冷静下来, 和他一起去往停机坪。
    许清屹在众人面前站定, 抬起眼, 嗓音厉而沉:“集合, 各自检查装备,两分钟后登机!”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 江映初穿着雨衣,和小号站在旁边,看他沉稳下命令, 摸出牛仔裤口袋里的那枚飞机袖扣,她从家里带来了。
    许清屹转头看了她一眼, 走过来,声音放轻:“有话要说?”
    江映初拉过他的手腕,雨水打湿有点滑, 许清屹忽然抬手挡在她的雨帽前,视线清楚一些。
    换好后, 她仰头看着他:“救援平安。”
    许清屹指腹在她脸颊抚了下,没说什么,转身跃进ag601的驾驶位,江映初跟着上去, 仔细检查自己的拍摄机器。
    滨江桥莱岛因暴雨发生山体滑坡,民宿塌陷, 十五名旅客被困,一名女性因突发脑溢血, 当地医疗条件有限,船舶速度太慢,急需救援队转移至医院进行治疗。
    民宿靠海,又遇强风,许清屹操控飞机盘旋上空,凭借实战经验稳定悬停,估算海浪翻腾间隔时间,沉稳通过耳机传达指令,三秒后,各机成员依次顺着救援绳到达地面。
    机舱里,桑曲跌坐在后面,莫名肩膀一耸,像是才反应过来,靠在大方肩膀上掉眼泪:
    江映初手一抖,不小心关闭了录像,她咽了咽嗓子,平缓情绪,再次打开看着孤立的桑曲。
    塌体撑不了那么久,必须在最短时间内都救上来,桑曲抹了把脸,雨帽滑落在后脑,耳机应了一声,安抚紧搂着他的女生,让她放心安全上绳,说自己会在下面看着她,不用害怕。
    江映初忍不住笑,和前面的许清屹对视一眼,俩人都没说话,却又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许清屹坐在石凳上面,长腿伸着,叹气:“我给你写情书你会收吗?”
    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最后,桑曲腾空,脚离地的一瞬间,塌陷地区沉没海底,他回头,按住心脏松了一口气。
    “闭嘴。”
    红日初现的那一刻,真正的希望终于来临。
    江映初在家门口停下,没出息心软道:“好了,这里只有我们俩,现在可以问了。”
    所有人都上来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儿。
    桑曲自顾自继续道:“俺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能进入深海,有机会再做一回兄弟。”
    等再回去的时候,桌上,除了祁武和一脸无辜端坐着,其他的都喝多了,许清屹耸拉着眼皮,脖颈比她还要红,已经是醉了的状态。
    “老大,等会儿吃啥啊?”
    看来您挺懂啊。
    江映初记录着救援的每一刻,心也跟着提起来,旅客恐慌不已,看见藏蓝色制服那一刻如释重负:“是深海对吗?你们终于来了。”桑曲抽空敬了个礼:“是,深海飞行救援队,请保持冷静,配合俺们尽快脱险。”
    不到十分钟,脑溢血患者已经登机,祁武先行飞往医院,许清屹在上空观察判断海面情况,雨越来越大,天气不容乐观,直至还剩下最后一位旅客,他沉声:
    “桑曲,三分钟。”
    许清屹握紧操纵杆,找到桑曲的最佳范围,螺旋桨越发刺耳,刮着风雨,划破吞噬的夜空。
    江映初抬眸往向远处的高山,褪了色的云,一阵风涌来,微光冲破最后一丝黑暗,耀眼的光芒挣扎生命力,照耀着这个原本混沌的世界。
    女生颤颤巍巍点头,她爬上去的那一瞬间,海浪重力拍打石体,桑曲身体不停晃动,根本抓不住另一条救援绳,眼看着就要陷下去。
    怎么,在演偶像剧吗?
    江映初觉得司机大叔的内心一定在说这句话,不过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许清屹突然问这个,算算时间,他俩结婚有三个月,也归为老夫老妻那一派了,这么煽情做什么?
    许清屹没得到回答,不满,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非常认真:“老婆,你爱我吗?”
    “滚蛋,人生在世,吃喝玩乐,什么排第一?”
    江映初沉默了一会儿,淡定叫车,差不多到半路,许清屹像清醒了,转过来捏她手指,语气在撒娇:
    “胜利,又是完美的早晨。”
    说完,耗尽最后的力气,刚垂下头又忽然听到大方嘿嘿笑,伸手捞过他的衣领:“好你个桑大曲,想立功超过我,下辈子吧。”
    “吃吃吃,你个土包子就知道吃!”
    司机又瞥了一眼后视镜,笑出声了:“姑娘,你就回答他吧,男人嘛,都是要哄的。”
    “啊,老天爷,刚刚吓死俺了!”
    “太阳出来了,回家喽!”
    许清屹倒没闹,乖乖跟着她,但模样很失落,那条尾巴无力垂着,委屈甩一甩,不说话了。
    ——傻大个。
    江映初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至少在外人面前不知道,假装镇定地让司机开快点,到了小区门口,拉着人就赶紧离开。
    又一次救援结束,飞机顺利返航,雨停了,耳机里大家开始闲聊起来——
    “……”
    热热闹闹的气氛,江映初发现这里有很好喝的玫瑰果酒,味道清甜,她在吧台贪喝了几杯。
    过了半个多月,大病初愈,之前落下的身体毛病都好了,通过法律与向杰断决关系,所有糟心事都解决,队里说要给他洗尘迎接新生活,得了批准后,大家一起在外面聚餐。
    “……”
    “老大,你告诉俺娘,俺这回要立一等功了。”
    “……”
    他没放弃生的希望,拼命稳住自己,但也知道会有万一,带着方言的口音夹杂着雨声:
    “老婆,你爱我吗?”
    怎么没打招呼私自换话题,江映初张了张嘴,问他:“你没给我写啊。”
    “写了。”许清屹别开脑袋,“你不要我的。”
    “……”
    仗着喝醉不讲道理是吧?
    江映初狠不下心,揪过耳朵盯着他表情:“要,我要,你写多少封我都要,行不?”
    许清屹忽然凑近她,呼出的气息掺杂着酒味,埋首在她脖颈处,又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你爱不爱我?”
    江映初耳根子痒,心跳加快,受不住这种攻势,脱口而出:“爱爱爱爱爱。”
    某人满意了,勾着唇,嗓音也被酒意浸染:
    “那你都没叫过我。”
    “叫什么?”
    “你说呢?”
    江映初愣了愣,喝完酒脑子也能转得飞快,来来回回搜寻答案,然后停在少儿不宜的某件事情上。
    指尖又被捏了捏,她红着脸,支支吾吾:“你别这么执着好不好……我们之间不需要吧。”
    “不好。”许清屹看着她,没答应。
    “先回家。”
    “不好。”
    “以后叫。”
    “不好。”
    僵持片刻,江映初觉得这家伙不好哄,没顺毛就是不行,最后含糊不清吐出羞耻的两个字:
    “……老公。”
    许清屹听见后不作了,一下又一下轻啄她的唇,额发凌乱,勾引似的,声音有点沙哑:
    “乖,今晚你在上面好不好?”
    “……”
    犯规了,禁止抛出这种钓鱼式问题。
    记不清了,一夜混乱,江映初双手撑着台面,眼神迷离缥缈,看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
    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搭理醉狗了。
    救援工作忙碌而充实,天气慢慢转凉,日历很快划到下半年,江映初今天休假,许清屹被电话叫去基地开会,临走前还说晚上约会。
    她眨眼睛,懵着问:“又约会?”
    许清屹很有仪式感,亲了亲她,郑重其事回答:“领证六个月纪念日。”
    “……”
    吃完粥,江映初收到了第一张翡冷翠寄来的明信片,里面有佛罗伦萨大教堂的照片,还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一切安好,忽念忽盼,映映要幸福。
    江映初小心收进相册,提笔一字一字回复。
    眉目舒展,顺问冬安,半杏多喜乐。
    她写完寄出去,再回到书房收拾好,余光睹见窗边角落抽屉最底下,缝隙里有红包的南瓜鸡玩具,难怪这几天找不见,原来扔在这里了。
    太窄,伸手艰难去够,手收回来的时候没控制力道,屁股坐地上,后背也跟着撞在书架,“哗啦”,几本书掉了下来,砸到她脚边。
    江映初无奈揉着屁股,无意中看过去,视线在那本展开的《夏日终曲》上停留,最重要的是下面还压着什么东西,露了一个角。
    她继续坐着,抽出来,淡粉色的信封,没有署名,心里开始升起有可能的预感,忽然想到许清屹前段时间的醉酒撒娇。
    ——你会收我写的情书吗?
    所以这是什么?情书吗?
    你好,七班的爱哭鬼江映初,
    我是三班喜欢你的许清屹。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哭着把我揍了一顿,还咬我手腕,挺疼的,我因此对你印象深刻。
    生活中没什么能令人惊喜的事,但你的出现给了我答案,我看见你的眼神在凝视什么,我想追寻你的目光,却发现来自我的梦里。
    不过我还是想说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混蛋,那么黑的巷子他都不送你回家,由此可见,你眼光真的很差,所以别喜欢他了。
    喜欢我吧,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我听说很多事情要和喜欢的人分享,看乐队演出,放新年烟,吹彩虹泡泡,我只想和你一起,但我能用什么把你留在身边。
    时间还未告终,余光里的身影,谁又在心动,如此反复措辞,在你听的每一首歌里,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
    我虽然决定表明心意,但你仍然是自由的,你不需要去追逐,也值得被喜欢。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们在冬雪南山见,可以吗?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这封情书拽着往回倒退。
    在塘沽巷,她发现吉他的字母,许清屹委屈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不知道。”
    旧年写真馆,那张三个人的照片,许清屹独自沉默走在后面,她在小卖部听见:“废话,那会儿天天送你回家能是你追他?”
    领证那天,她偶然发现一模一样的草莓熊钥匙扣,许清屹风尘仆仆出现在民政局,其实内心很紧张:“第一次来,在哪里拍?”
    订婚宴,许清屹漫不经心地笑:“恭喜啊江映初,一个破纸戒就把我骗到手了。”
    然后接着。
    宿村地震,许清屹在她颈间落下的泪,她发现自己少时的证件照,他红着耳朵根,佯装淡定说:“你误会了,我现在明恋。”
    训飞大赛,许清屹在天空为她准备的惊喜,目光慢悠悠停在她身上,眉尾稍提,语气带着点认真:“礼尚往来,给我个幸运吻。”
    再继续倒退。
    他们吵架闹别扭,他喝醉在耳边低语:“反正你别不要我,我这辈子只娶一个老婆。”
    她躲在楼道里偷偷哭,许清屹勾唇,摇了摇她下巴:“每个人内心都有属于自己的天平砝码,就像我的砝码,永远偏向你这一边。”
    在游轮,她随便给的东西,许清屹动了动手指,看着又丑又土的戒指,弯着眼,像得意的大尾巴狼:“嗯,我们结婚,便宜你了。”
    发错又撤回的手绘地图,许清屹指尖勾着物归原主的粉色桃子发圈,姿态闲散盯着她,拖着的语调耐人寻味,一字一顿回答:“她始乱终弃,移情别恋,不负责任。”
    直到最后。
    他们在游乐园相遇,许清屹把棒球帽摘下来给她戴上,毫不掩饰眼里的喜欢,低声道:
    “江映初,工作顺利。”
    他等这一句答复,等了整整八年。
    平安夜,推开门,滨江今年下雪了,放眼望去白茫茫一大片,红包很兴奋,跑出去撒欢打滚,尾巴摇得看不见影,叫都叫不回来。
    基地放假,大家都回家了,江映初在台历今天画了个爱心,某人的生日,但她没打算有什么表示,还很淡定,说要回十月周刊整理资料。
    许清屹认为她忘了,明里暗里在各种事情上提醒,这姑娘就是不开窍,他生闷气敲键盘。
    -
    你淡了,不爱请别伤害。
    傍晚,江映初发了个定位,语音带着呼啸风声:“自己过来,让我哄哄。”
    “……”
    一路上,许清屹心不在焉,差点拐错弯,这个时候连山脚的人都很多,他去了山顶,步子迈得很大,直至抬眸,心跳蓦地停了一秒,下颚线条紧绷,手心发热,有点紧张。
    江映初穿着毛呢大衣,戴着他前不久才织好的红色围巾,长发披肩,剪了个薄薄的刘海,因为冷,下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心有灵犀,目光和他对上,眼睛弯起来,亮亮的。
    很久,她静静站在终点的顶端,天地之间融为一色,无数个彩色泡泡从她身后飞过来,承载了每一份喜欢,编织了每一份幻想,就像回到过去的任意门,满足他的岁月童话。
    生活奇奇怪怪,但小狗会摇尾巴,就变成了梦幻的彩色,那个困住他整个青春的人,终于在这一天,从茫茫人海中回望了他。
    许清屹耳根发烫,垂眼看她,语调松散:
    “行,没藏住。”
    江映初问:“许清屹,我这样是不是好傻啊?”
    “嗯,有点。”许清屹揉她脑袋,轻笑,“但我喜欢你做的一切。”
    “演出和烟找机会再完成。”江映初眼珠子转转,勾勾他手指:“得快点走,有小孩看上我的泡泡机了,但我只给你玩。”
    “……”
    老婆婆在卖祈愿符,江映初早就挑好了,让许清屹写字,她自己写好后准备转头去偷看,一下子笑了:
    “你怎么学我。”
    他俩竟然写的是一样的表白语。
    生命中有万事的可能,
    你就是我要遇见的特别的人。
    这是昨晚,江映初缠着要让许清屹唱的歌。
    许清屹把戴来的暖手宝给她捂着,不正经挑了挑眉,得意说:“怎么办,老婆太爱我了。”
    “……”
    江映初红着脸把人拉到廊桥,“叮铃叮铃”的风铃作响,还垂着很多情侣锁和小木牌,她让许清屹打个死结,挂到最高的位置,挨在一起。
    许清屹刚完成任务,腰间忽然被牢牢抱住,江映初扑到他怀里,仰头,眼睛干净清澈,甜软的嗓音:
    “许清屹,生日快乐。”
    “南山神女说我们会一直爱下去。”
    直到我们拥有在爱里赤忱相待的勇气,以后的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不会再分开了。
    许清屹滚动喉结,嘴角扬起弧度,哼笑一声,垂眼盯着她,低低道:“亲一下。”
    江映初直勾勾看他:“亲两下吧。”
    下山的路不好走,漫天的雪纷纷扬扬,冬日慵懒灯光透过稀疏树影,映照着厚厚的冰雪。
    江映初回头看了看,尽管弯弯绕绕,他们身后留下了两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世界上的奇迹大概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哪怕人心不古,也依旧会有这么一个人,久处不厌。
    他们一样灵魂,爱得坦荡而热烈。
    “许清屹,明年四月,我们办一场婚礼吧。”
    “为什么选在四月?”
    “因为我做了个梦。”
    薄雾弥漫的朦胧清晨,日出倏然亮起穿堂走巷的那一刻,我看见你风华正茂的少年模样。
    越过哄闹人群,经过南风旧窗,走过明明灭灭的欢喜,贴近心脏拥我入怀。
    至此,爱意藏无可藏,落尽所有衰败与荒芜,漫山遍野的万物复苏,唤醒了人间四月天。
    ——正文完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