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久别重逢【完】
下沉, 悬空。
风从耳畔疾速掠过，接触的肌肤都带着却刀刃刮过的疼痛。
有血不断地从伤口流下, 头脑发着晕, 能够清晰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消逝的感觉。
“砰——”
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似破碎的茶盏，空气里浮起尘灰。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尘衣缓缓睁开了眼。
她以为她已经死了。
但她终究没有。
如果此刻有旁人在, 一定会极其惊异眼前的这一幕——曾经风光无两的天才剑修, 如今狼狈不堪地跌在地上, 爬都爬不起来。
她低声，压着哽咽：“不脏。”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池央, 她和她一样，都是女子。
剧烈的疼痛从每一处传来, 最为强烈的, 是丹田处。
未曾犹豫, 她便给出了回答——不悔。
死亡可怕吗？
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血滴砸在地面时的滴答声。
她已然察觉到了一切, 都是掌门为了得到她这副根骨所设下的阴谋罢了。
那双深邃的墨瞳，紧紧望向池央的身影。
苏尘衣终于用残存的力气睁开了眼，她轻喘着虚弱的气息，“……脏。”
但又真切地发生在眼前。
她好像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地走向死亡。
苏尘衣艰难地断断续续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手指揩过苏尘衣脸上的血迹，她慢声说：“因为你啊。”
这是她所感受到过最为炽热的感情，就像当时面对伏风老祖，池央奋不顾身地挡在她的面前。
还有，少女忧心的呼唤：“苏尘衣！”
她这副模样，应是不太好看。
苏尘衣想试着站起来, 但是连每一下呼吸都极其费劲。
如同最后一刻被拉住手的溺水者，苏尘衣的眼睫剧烈地颤了颤，开始同昏沉的意志挣扎起来。
落得现在的境地, 后悔吗？
苏尘衣问自己。
至于池央, 不过是遭受牵连的池鱼罢了。
但此时，苏尘衣忽又觉得庆幸。
她还没见到池央醒过来的样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尘衣愣了下，扯着唇勾出一丝很轻的笑。
苏尘衣并不觉得, 直到了这一刻, 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池央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苏尘衣。
半晌。
池央认真地看着她。
鲜血糊在眼睫上, 让视线变得模糊而艰涩。
可突然的，她听见了一阵仓促而急切的脚步声。
庆幸池央现在没有在。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依然没料到会这样惨烈。
经脉寸断的身体, 根本提不起半分力气。
她的灵台被毁, 灵脉断绝，原本的天生剑心体质, 自然也跟着消逝。
虚弱让意识逐渐地微渺起来，身体发凉，苏尘衣慢慢又闭上了眼。
如同攥紧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样的池央，让她怎么能……
没来得及问池央，若是这般，她还会喜欢她么？
一双微凉的手，带着颤唞，落在她的脸侧。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清如水的声音，如同一场难以描摹的美梦。
怎么能放得下。
没有了灵脉，就无法再逐渐灵力。
按理来说，苏尘衣哪怕没死，也该成为一个废人。
但是，有系统啊！
池央早就看明白了，这系统比自己更希望任务能够成功。
本来橘猫觉得现在任务已经算完成了。
虽然苏尘衣修为废了，但是对池央的情感已经到了目标阈值。
但是池央义正词严地告诉它，在一个修仙世界没有修为的苏尘衣非常危险。
做人不能见死不救。
而且掌门做了这样的坏事怎么能就这样全身而退呢？这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直接给橘猫忽悠瘸了。
于是池央用全部的积分，换来苏尘衣一个可以重新修炼的机会。
只是略有不同，从前修的是灵气。
如今能修的，是镇魔渊的魔气。
系统问她，当真不后悔吗？放弃了这么多积分，哪怕最后任务完成了，也得不到丰厚的奖励了。
池央摇摇头，微笑：“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早说过，苏尘衣那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如果她注定命不好，那就让我来帮她改命。”
“万剑宗负了她，那我就带她打回去。”
-
“改成修魔，你怕吗？”
“不怕。”
苏尘衣顿了顿，问道：“与一个魔修相处，你怕吗？”
池央笑笑，给出了一样的回答：“不怕。”
-
镇魔渊是万剑宗上下每个人都谈之色变的存在，但对于池央和苏尘衣来说，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对旁人来说十分危险的魔气，对她们却没有什么作用。
而且奇异的是，渊底的时间流速与地面上并不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她们将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用来追赶得到了天生剑心根骨的掌门。
每个人的寿命都是有定数的，包括修仙者。
掌门的外表虽然用法术保持着年轻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已经太老了。
如果他再不能突破到新境界，就将彻底死亡。
但，太难了。
境界越高，便越难突破。
所以，他需要一个契机。
苏尘衣的出现，让他看见了希望。
原剧情里，掌门虽然得到了天生剑心，但仍然没能突破成功。
但现在的剧情有所改变，谁也过不准这一点会不会也跟着改变。
池央和苏尘衣只能做好面对更强大敌人的准备。
修魔比修仙在境界突破上更为容易，也因此，需要更加坚韧的心志，否则便会陷于心魔困扰，或死或疯。
而苏尘衣，最不缺的就是心志。
“世人都觉得魔可怕，但真正可怕的，却是莫测的人心。”
山中无岁月，修炼起来更是难以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破境的那一日，镇魔渊骤然震荡起来。万剑宗弟子们纷纷脸色一变，跟随长老前来加固阵法。
渐渐的，震荡似乎停了下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一道黑风席卷刮起。
渊口，两道人影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有境界高的长老看清其中一人的长相后，惊得睁大了眼。
“不可能！”他不可置信地喊着，“进入了镇魔渊，他怎么会还没死！”
当年苏尘衣入魔后被掌门亲手行刑的场景，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那虚空之上，墨衫长发，眉眼清冷的人，不是苏尘衣又是谁？
一别经年，苏尘衣的气质似乎愈发地冷。
而修为，在场的长老竟然都看不透。
除了苏尘衣之外，旁边还有个盈盈而立的少女。
她穿着的是身水红色的裙子，如同娇艳的桃。
这样充满春日气息的热烈，应该是和苏尘衣不搭配的。
但恰恰相反，两人站在一起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进去的和谐与融洽。
有记性好的人同样认出来，那是多年前掌门的另一名弟子，纵身跳下镇魔渊的池央。
如今这两人突然出现镇魔渊上空，看起来还好手好脚的，而且明显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直接引发了在场人的轰动。
“快，快去通知掌门！”
池央和苏尘衣都没动，她们只是互望一眼，然后将相牵的手握紧。
她们本就是为了对付掌门而来，自然不会逃跑，而是坦然地站在原地。
最先赶过来的，竟然是姜攸宁。
他一眼看见了池央，一如从前般地喊道：“小师妹！”
望见她和苏尘衣牵住的手，眸光变得黯然了些。
姜攸宁想上前，却被旁边的人拦住。
“你清醒一点，没看见他们如今身上散发着的都是魔气吗？他们是魔！”
姜攸宁皱起眉，高声喊着：“那又怎么样！”
他尝试着挣脱，目光直直地看向池央的方向。
“她是我的小师妹，永远都是！”
“好了！别闹了！”一声断喝响彻云霄。
掌门终于出现了。
他的脸上不再带着伪装的温和笑容，目光落在池央和苏尘衣身上，神色阴晴不定。
“我知道，”掌门说，“这一日迟早要来的。”
为了能够延续寿命，他做出了一件和心中的道背道而驰的事。
谋夺门下弟子的天生剑心。
这般卑劣，这般恶心。
讽刺的是，尽管得到了天生剑心，仍然也没能突破那道门槛。
而他，除了将要面临寿尽的问题，日日夜夜，还要受心魔折磨。
如今看见了池央和苏尘衣的出现，掌门忽然觉得，解脱了。
这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刻。
苏尘衣拔出了剑。
有弟子高声质问：“你要做什么！”
她目光直视着掌门，声色冷淡。
“杀人。”
很多年后，这段历史已经湮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
春去秋来，万剑宗又迎来了一批入门的新弟子。
他们眼里带着憧憬，期待，和无尽的向往。
甚至有胆子大的，会跑到镇魔渊附近，遥遥看这传说中很恐怖的深渊。
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上，曾有两人持剑，当着诸多人的面，将那曾经的万剑宗掌门斩于剑下。
那两人扬长而去，从此再无踪影。
只有鲜血凝落在地上，像是一朵朵缓缓开放的。
年轻的弟子忽然看见了一道身影，不怕生地凑过去：“掌门，你在看什么呢？”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知从何时变得沉稳起来。
姜攸宁目光落在道路旁的桃树上。
他答：“春日到了，桃开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
人间集市上，热闹而又繁华。
小贩招呼着面前的客人，以他的目光，这显然是对登对的璧人。
郎君十分俊秀，甚至有几分过于秀气。只是面上没什么表情，添了几分冷冽。
而旁边的姑娘，眉眼如画，笑起来时两眼完成好看的月牙。
看见这姑娘似是对摊上的簪子很感兴趣，小贩连忙见缝插针地道：“公子，这簪子正配这位姑娘，您觉得呢？”
那年轻郎君伸出了细长的手指，将簪子亲自插进女子的发髻之间。
唇角终于略为上扬，露出一丝温柔的笑，“不错。”
苏尘衣拿出钱递给小贩，临走时，忽然道：“你刚刚说错了。”
小贩诧异：“什么？”
苏尘衣道：“不是姑娘，该称夫人。”
池央走出去一段距离，发现苏尘衣还没跟上来。
她站在璀璨的灯之下，朝她招着手：“愣什么呢？快走啦。”
苏尘衣应道：“来了。”
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人海之中，再难寻觅。
像是这世间最自由的两个灵魂，放弃了功名利禄，化成了无忧无虑的浩浩长风。
相知，相爱，相守。
亦相伴。
【恭喜宿主，您的任务已全部完成。游戏通关，即将回到现实世界，请做好准备。】
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白光后，池央揉着额头，缓缓睁开眼。
四周的场景陌生又熟悉，她晃晃脑袋，思维慢慢清醒过来。
眼前正是她旅游所到的最后站点——传说中的神山。
记忆里关于神秘游戏的一切，如同被滴入水中的墨，慢慢消融。
她皱起眉，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当时没能有机会好好参观这传说中神秘莫测的山，池央想着，来都来了那就顺便看看。
周围没有旁人，只有葱绿的树木，不知名的野野草，还能听见溪流的汩汩声。
这里没有一丝被工业化社会侵染的痕迹。
原始，却又美好。
她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好奇地循着小路攀爬。
山巅有什么呢？
据当地人说，那里有守护着人类的山神。
不知道费了多长时间，池央终于来到了山顶。
浩荡的白云似乎触手可及，碧蓝如洗的苍穹之下，有人背对着她而站。
发丝被风吹起，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好似同样带着曜目的光泽。
池央莫名的心头一跳。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她甚至想伸出手，去碰碰那个人。
好……熟悉。
那人转过了身，眸光径直落在池央身上。
然后慢慢地弯起了眼，轻声说：“我等到你了。”
她对池央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在看清那人的长相之后，池央心头猛地一颤。
如同受到蛊惑，她向前，将手放进了那人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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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并非无所不能，她可能也会有消失的那一天。
但就在危急关头，一个小女孩的出现救下了她。
那是个被母亲以游玩借口带到千里之外丢下的小姑娘，她还很小，但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站在山脚下。
见到山神时，她也并不害怕。
小姑娘只是问：“只有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你不觉得孤单吗？”
山神摇摇头，又点点头。
小姑娘便说：“没关系，我可以陪着你。”
山神看着她，觉得好笑：“一直吗？”
“嗯嗯，一直，”她点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这样我们就能作伴啦。”
山神将她送回家的时候，她还勾着山神的手指，认真地说：“就这样约定了，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
她还太小，不知道真心和神灵许下的誓言，将会带着天道的契约。
山神与人有了联系，有了存在下来的意义。
于是，她活了下来。
她在山上守着春夏秋冬，守着日升月落，守了很多年。
终于等来了赴约的那个人。
所谓神秘游戏，不过是天道所设置的关卡。只有通过，才能证明这个人类与神灵真的有难以割断的缘分。
在池央碰到山神的一瞬间，一切前因后果尽皆从脑海中跳跃出来。
是最初相遇时的小女孩和落魄神灵。
是学校里相互理解的同桌，是彼此信任的亡国公主和刺客，也是后来的甘愿为对方牺牲的天才剑修和师妹。
是她，与她。
池央想，果然是缘分。
后来的每次相逢，都是久别重逢。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她问：“若是我不来呢？”
山神回答：“那我便一直等下去。”
池央忽然笑了，她扣紧神灵的手指，低语道：“听闻山神可以实现人的愿望，那么，可以听听我的心愿吗？”
神灵好奇又坚定地点头，“可以。”
“我的愿望是——”
天边云烟成海，地上绿草如织。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神灵终于等到了命中注定的新娘。
“云海淡淡山重重，与君暮暮复朝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