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扮演美强惨师尊后我飞升了 > 第79章 夜来雨
    “师尊可怜可怜我,满足我一次。”
    “阁主很快就回来了, 这位贵客还请稍安勿躁。”涟波殿前的两名守卫后退着拦下前行的男子和小女孩,“此处是阁主寝殿,不方便待客, 不如我们带您到前面议事堂等候......”
    “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他。”男人拿袖摆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 撩袍坐下, 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啾啾, 你去那边玩。”
    小风穿过枝叶,摇晃间洒落下几点夕阳微光。男子身穿考究的烟栗色长袍, 在晚霞里流转光泽, 款式不张扬,却掩不住若有若无的华贵感。
    “小兄弟, ”男子拿起石桌上的瓷杯在手里把玩了几下, 指尖敲了敲杯沿, “劳烦倒一杯茶, 可以吗。”
    旁边的侍从立刻上前添茶, 添完了茶又试探着问:“敢问阁下尊姓名号, 我们也好与阁主传音通报......”
    “名号。”男子低笑一声,晃了晃杯中茶, “就说是他的宿敌来寻仇了, 再不回来, 就把他昔日的丑事全散播出去。”
    此话一出,满院的守卫和侍从皆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怎么?”男子抿了口茶, “不敢相信你们清风明月的阁主有丑事?”
    “这......”侍从不知该如何接话。
    “行吧, 那就换种说法, ”男子搁了茶杯, “韵事,风流韵事。今儿就给你们好好讲讲缥缈阁主过往的风流韵事,瞧你们站岗也累了,给你们放放松,有兴趣吗?”
    几个守卫和侍从的表情复杂,但也没人摇头。
    说实话,他们是想听的。
    “开始了啊,”男子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你们阁主啊,是我知己旧友,曾与我交情甚笃,‘笃’到什么程度呢?”男子低头抿口茶,卖了会儿关子才接着道,“‘笃’到同睡一榻的程度,所以他的所有事情啊,我是——”男子手指在空中虚点四下,“如,数,家,珍。”
    “咔吧!”话音结束后忽然应景地传来一声脆响。
    小女孩掰碎了一只玩具鸭子。
    殿前草地上还零零碎碎躺着几个机巧玩具,玩坏了一只鸭子,小女孩扔了手里的碎片,又去抓别的。
    “啊——我的鸭子!这可是我爹做了半个月的鸭子!”小圆痛心疾首地飞奔过来,捧起鸭子碎片,双腿一软跪进了草地,“小鸭!你死得好惨......”
    为死去的小鸭难过一瞬后,小圆抬头看向面前的小女孩:“你要为它的死负责!”
    小女孩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啧。”自家女儿放声大哭,正在喝茶的男人也顾不得再讲什么“风流韵事”了,他无奈轻叹口气,摇摇头,起身走过来。
    凶案现场并不难辨认,鸭子尸首形容惨烈。
    女孩见自己的靠山来了,不哭了,叉起了腰。
    “嗯,好样的,”靠山夸赞了一句小女孩,而后说,“给哥哥道歉。”
    小女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爹居然不帮着自己,立刻重新仰头大哭。
    小圆不解:“你谋害了我的小鸭,为什么你却先哭?你好不讲理......”
    “她的确不讲理,但我讲理。”男子笑眯眯地揉了揉小圆的头发,“我替她道个歉,这事就这么了了,怎么样?”
    小圆觉得怪怪的:“可是......”
    “没什么可是,她错了,我道歉,这事已经完了。”男子依旧笑眯眯,“你去别处玩吧。”
    小圆挠挠头:“噢......”
    “江小圆,你是傻子吗。”忽然一道嗓音从远处传来,缓缓说,“弄坏了你的东西,一句道歉怎么能行,起码要那个人赔你一百个。”
    男子听闻此言,身形一僵。
    这是人话吗?哪个恶霸这么霸道,一赔一就算了,还得赔一百个?!
    他转过身,要一睹这个恶霸容颜。
    对方又补了一句:“一百个都必须和这个一模一样,差一点都不行。”
    “好一个恶......”男子微笑着调侃,笑却在对上恶霸时僵硬了。
    被他腹诽为恶霸的人长相倒是不凶恶,甚至还很英俊,一身白衣极素,却显得容颜五官更加深邃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站在阴影里,仍旧微波暗动,像深海沉星。
    人这么好看,怎么偏生性情这么不好呢。男子再次腹诽。
    “你儿子?”男子示意了一眼旁边呆呆拿着小鸭尸体的小男孩。
    “对!”回过神的小圆抢答,站在穆离渊身旁,说话都硬气了几分,“这是我爹!”
    “实在不好意思,小女弄坏了令郎的玩具,”男子对面前的英俊恶霸道,“小事一桩,不打不相识,我看您面相也是心胸宽广之人,交个朋友,在下萧玉洺,不知阁下是?”
    “我的确不喜欢计较。”穆离渊态度有点故意为难的傲慢,“但我这个儿子喜欢。玩具于我们是小事,于他却是天大的事,不能不计较。”
    “所以,”萧玉洺叹气,“这是必须得赔了?”
    “不应该吗。”穆离渊反问。
    “嗯嗯!”小圆用力点头,重复一遍,“不应该吗!”
    在这方面小圆一向对自己爹很信任,他从小到大都是被宠过来的,爹就没让他在外人面前吃过亏。
    “不仅要赔,”穆离渊说,“还要你女儿亲自给我儿子道歉。”
    “这......”萧玉洺看了一眼自己只会哭嚎的女儿,心内连叹倒霉,他自认已经是个十足护短的爹,没想到今日遇上个更甚的。
    “行吧,”萧玉洺叹口气,掏出银钱袋子,“既然朋友做不成,那就说个数吧,多少钱,我都出。”
    银钱袋子扯开了,却迟迟等不到对方答话。
    “多少钱?”萧玉洺又问了一遍,“我赔就是了。”
    “小玩具而已,何必执意要赔呢,我又没有说什么,阁下别为难我了。”
    对方傲慢的态度消散无影,嗓音变得十分温和,甚至柔弱。
    萧玉洺满脸疑惑地抬头:?
    只见方才还语调冷硬的恶霸此刻低眉垂眼,像是刚受了欺辱却又不敢声张的弱男子。
    什么情况?这人是突然被别人夺舍了吗?
    “爹!”江小圆显然也不能接受此番情景,“她弄坏了你给我做的玩具!”
    “不是你自己扔在草地里的么。”穆离渊说。
    “啊?!可是......”小圆气急,“可是!这里是我家啊!她、她凭什么在这里玩!而且她弄坏的那只小鸭是你做了半个月才做好的啊!”
    萧玉洺也摸不着头脑:“是啊,不用赔了吗?”
    “当然不用,小儿顽劣不懂事,不知您是阁主的知己旧友,惊扰了贵客。”穆离渊拉住气得跺脚的小圆,“我代他赔不是。”
    小圆搞不懂怎么回事,奋力挣扎,手却被攥得更紧,疼得他龇牙咧嘴,适才的委屈愤怒一齐涌上心头,直接哭出了声。
    “我们不打扰了,”穆离渊温声道,“您继续讲您与阁主的风流韵事。”
    说罢拉着流泪的小圆离开。
    “哎?什么玩意?”萧玉洺满头雾水,转身要跟上问问什么情况,却见大院门口的守卫皆躬身行礼——
    一道人影迈进了门槛。
    满院侍从也俯首行礼:“见过阁主!”
    穆离渊扯着小圆走到半道,急忙侧身让道:“师尊回来了。”
    江月白侧眸看他一眼。
    穆离渊对视一下又急忙低了头。
    梨花带雨。
    江月白心里忽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虽然没哭,眼尾的淡红却恰到好处。
    “这是怎么了,”江月白瞧着他,“受什么委屈了,要来跟我告状?”
    “没有。”穆离渊抬头对上江月白略带嘲讽的视线,立刻改口道,“不敢。”
    “哎呦!”萧玉洺装模作样拖长了腔,“那可是天大的委屈啊——”
    江月白望向萧玉洺:“你欺负他了?”
    “什么?说话要讲良心啊你们!”萧玉洺右手背拍着左手心,“天大的委屈是我啊!是我!”
    江月白看了看声如洪钟的萧玉洺。
    又看了看低眉顺目的穆离渊和泪流满面的小圆。
    “多年不见,”江月白道,“玉洺还是这样巧舌如簧。”
    萧玉洺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呛得咳了许久,咳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哎不是!你、你居然还记得......咳咳......我名字?您老不、不是有失忆症吗?”
    “有症自有对策。”江月白迈步走近萧玉洺,“信物我都记录在册,时常翻看。”江月白指|尖一勾,拉起了萧玉洺腰间玉佩,“玉洺这两个字,还是我替你刻的。”
    “行吧算你还有点良心,没像前几次那样不认人。”萧玉洺捶捶胸口顺了气,对草地里打滚痛哭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啾啾!过来!”
    还在卖力痛哭的啾啾立刻爬起来,蹦跶着跑近——
    而后一把抱住了江月白的腿!
    小圆瞬间黑了脸。
    他来此处这么久,还没有抱过江月白一下!
    啾啾脸上挂着泪痕,可嘴巴已经咧开了,仰起头望着江月白傻笑。
    面对这样可爱的小女孩,江月白没忍住,俯身摸了摸了啾啾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问:“怎么哭成这样。”
    小圆想解释:“是她弄坏了我的东西......”
    江月白闻言看向穆离渊和小圆。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穆离渊接过话,“两个孩子玩闹而已。”
    小圆要气晕了,刚要再说,手指被穆离渊捏了一下,只好咬着嘴唇狠狠揉了一把眼角的泪,不再说话。
    啾啾被江月白摸了脑袋,高兴地手脚并用地顺着江月白的腿往上爬。
    江月白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啾啾坐在江月白手臂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江月白的脸,又抓了他一缕头发,“咯咯”笑。
    “啾啾,怎么光顾着傻笑,不叫人呢,我来之前怎么教你的?”萧玉洺满脸严肃地训斥,“这是你另一个爹爹。”
    江月白动作一僵,差点就把手里的小女孩扔了。
    小圆立刻抬头惊恐地看向穆离渊,目光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穆离渊眼中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说。
    江月白瞥了眼萧玉洺,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可萧玉洺故意侧着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继续教女儿说:“叫爹爹啊,来,跟我学,得一耶,爹,爹!试试!”
    “别教了。”江月白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进去说话。”
    萧玉洺“嘶”了声,并不领会暗示:“你踩我脚趾了。”
    江月白脸色一冷。
    “也行,奔波一路,着实劳累,进殿歇歇也不错,”萧玉洺赶在对方发怒之前服了软,接过啾啾抱在怀里,“走喽!咱们进去和你爹爹说悄悄话。”
    “你不能走!”忍耐半晌的小圆大喊一声,“你还没赔我的鸭子!”
    “噢,把这事忘了,啾啾方才弄坏了一个玩具鸭子,”萧玉洺回过头对江月白道,“还不是因为等你等得太久......对了,忘了问,这位是你?”
    萧玉洺目光移向穆离渊的方向。
    “啊,他啊。”江月白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穆离渊的肩,“当然是我朋......”
    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之后,又改了下口,“是我徒弟。”
    一句说错,回头就要哄人。
    好在对方今日没穿那日凝露准备的稀奇古怪的长裙,穿的是阁中弟子的布衣,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干净,倒真像是个弟子。
    “徒弟。”萧玉洺点点头,抱着啾啾向前走,经过穆离渊时评价道,“不错,一表人才啊。”
    江月白搭在替穆离肩膀的手很随意地替他整了下褶皱的衣领,又轻拍了下他后背:“一起进来吧。”
    进来细说就知道他根本不是这个小女孩的爹,省得晚上回去专门再哄。
    “不用。”穆离渊后退了一步,“我带小圆去别处玩,不会打扰到仙君。”
    江月白:“......”
    “师尊”改“仙君”了,显然是大事不妙。
    江月白刚想再说什么,远处的啾啾终于学会叫人了。
    “爹爹!”她趴在萧玉洺的肩头,朝后面的江月白挥着手,“快来呀!”
    江月白敷衍地应了声,等再回身时,穆离渊已经牵着气炸毛的小圆走远了。
    江月白无奈摇头,叹口气,迈步走上殿前台阶。
    啾啾进了殿就撒欢跑到屏风后去玩了。萧玉洺很是不客气,在椅子里半靠半躺地坐了:“听说怨气血尸也到了你们这儿了。”
    “周遭几座城池打仗,死的人多,怨魂自然也多。”江月白回身关好门,犹豫了下又捏了个隔音符,“我这里勉强还算个世外桃源。”
    “听你意思,”萧玉洺捏了块点心,“是要独善其身咯?”
    江月白没回答这个问题,在旁边坐下:“这是你女儿?”
    “嗯哼,算是吧,捡的,认作女儿了,咱们当年结为兄弟时可是约好的,若将来有了孩子,要认对方做干爹的......”萧玉洺嚼着点心吃,“叫你声‘爹’委屈你了?脸色那么难看?”
    江月白倒茶洗了遍杯子:“有这种约定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跟我耍赖是吧?”萧玉洺动作一顿,“你那本儿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吗?跟谁做过什么、跟谁约定过什么......我可是看过的啊!”
    江月白会将每一世的故人旧事和信物约定都分门别类记录,那卷记录不会轻易给旁人看——萧玉洺不是旁人,是他曾经的舍友......勉强算个好友,这世上为数不多知晓他过往秘密的人。
    但对方看过那本记录,倒不是因为好友这个身份,而是因为:
    萧玉洺喜欢偷翻江月白东西。
    当年萧玉洺偷看那本记录被抓了个现形,江月白直接拔了剑!
    “你要杀人灭口啊?”萧玉洺大惊失色。
    “不是。”江月白把剑在他颈侧放了会儿,又收了剑,“只是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好剑。”
    萧玉洺冷汗未落:“真、真的?!”
    “真的。”江月白神色平静,收剑回鞘,“我不杀人。”
    “江兄仁慈!”劫后余生的萧玉洺连忙夸赞,“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人!”
    “尤其不杀蠢人。”江月白又淡淡补充一句。
    “你!”萧玉洺噎了一下,彼时他才十四五岁,还是气盛的年纪,“你可以说我修为不高!容颜不俊!人品不行!性格不好!但是唯独不能说我蠢!”
    “讲究人。”江月白依然淡淡评价。
    “你、你!”萧玉洺气得想哭,“我哪里蠢了?”
    江月白把剑收进剑匣放在枕边,一副不想说话的冷淡模样。
    “喂!你是觉得我偷你东西?”萧玉洺大步走上前,“根本不是!我只是想了解你!要不是把你当最最重要的朋友,怎么会关心你这个那个?怎会想知道你所有事?你看那个回马峰的外门弟子,天天巴结我喊我师哥那个,我理过他吗?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我在意吗?他就是鼻青脸肿站在我面前我都没兴趣知道谁打的!可你不一样!你身上一点疤我都想知道怎么来的!”
    江月白看向他。
    萧玉洺没好气:“看我干嘛!”
    “说完了么。”江月白嗓音很轻,枕着单臂靠在塌边,似乎准备休息,“麻烦把灯吹了,我困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压根不在意我!”萧玉洺崩溃,扑过去掐住他,“我明明真心待你这个兄弟!你却总是这样对我!我这么热情!你天天对我这么冷冰冰的!你不愧疚吗!”
    江月白被他掐得上不来气,但没还手,反倒笑了。
    “你还笑!你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萧玉洺总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让他没由来的愤怒,“我这么生气你居然还笑!你起来!我们打一架!”
    江月白没起来,唇角还有笑意。
    “可恶......可恶!”萧玉洺松了他的脖子,改为扳住肩膀摇晃,“你到底在笑什么?看不起我?又嘲笑我蠢是吧?”
    “没有啊,笑你勇气可嘉。”江月白说,“每次都单方面挨打还敢和我提‘打架’。”
    萧玉洺刚举起拳头,江月白抬手一掌将他推了下去!
    江月白垂眼看着他:“你要是真想交我这个朋友,就不该翻那本记录。”
    萧玉洺滚落在地,一骨碌又爬起来:“为什么?”
    “不相告的事,便是别人不愿说的事。”江月白整了微乱的衣衫,“人与人之间都有一道看不见的线,你越是想要破了那道界限,就越离失去他不远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玉洺烦躁挥手,“不懂!”
    “反正现在我知道你很厉害了!”他兴奋凑近,“我早就猜到你不是普通人!但是没料到这么‘不普通’!”说到此处,他抱着江月白的小腿,虔诚跪下,“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又是不杀人的大好人,那就等于我拿捏住了你,从此我们义结金兰......啊不,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将来一同称霸天下!如何?”
    “称霸天下,没有你我照样能做到。”江月白思索了一下,“甚至或许还会更简单一些。这不划算。”
    “那!那不能做兄弟,那、那我给你当、当......”萧玉洺忽然红了脸,憋气许久说不出来后面的话,抬眼偷瞟江月白一眼,拿手背贴了贴红烫的脸。
    “不必!”江月白心感不妙,急忙制止这个语不着调的傻小子。
    “当牛做马!”萧玉洺终于狠心说出来这个折断他少年锐气的词。
    江月白松了口气,温和微笑:“成交。”
    “想起来了。”江月白洗过茶杯,重新倒了茶,“我们确实有过约定。”
    “啧,能让您老记得些什么,难得啊。”萧玉洺大口嚼着点心,话音含混不清,“那我可就......”
    “你说过要给我当牛做马。”江月白道。
    “你......”萧玉洺被雪花糕噎了嗓子,猛然咳嗽一声,喷出一股白沫,“你好意思提!”
    当年他偷翻了江月白的记录还沾沾自喜了很久,后来很多年过去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月白是破境飞升的仙人,仙人的东西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人“偷看”到?
    但幡然醒悟得太迟,他已然心甘情愿肝脑涂地两肋插刀给江月白做了许多年的小弟,悔之晚矣!
    “当牛做马你不擅长,倒是给我找了数不清的麻烦。”江月白语调缓缓,“说吧,这回又是什么麻烦。”
    “江月白,我好好和你说,”萧玉洺拍了长袍上的点心渣,放下了翘着的腿,“找麻烦那是我少年时,如今我活了几百年,也算小有成就,你能不能不要总用这种态度和我讲话。”
    江月白上下打量他了片刻,点点头:“一别经年,我是该刮目相看。”江月白放了杯盏,也端端正正坐起身,换了恭敬客气的腔调,“衡风仙君如今也是大忙人,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怕被人发现么?”
    他与萧玉洺相识是四百多年前的事,那时他隐藏身份在青崖山做外门弟子,与萧玉洺同住一舍。而今“萧玉洺”这三个字,除了他已经没人敢直呼,或者说,已鲜少有人知晓——对方早已是青崖山的掌门人,当世医仙,要尊称一声“衡风仙君”才行。
    “当然怕。”萧玉洺挑挑眉,对江月白这种态度十分受用,“我早说不收徒了,不知那些人从哪打探到我行踪,一路跟着,使了障眼法才甩掉,属实难缠。”
    “医仙辛苦。”江月白很配合,“看来此番前来是有大事。”
    “当然,顶大的事。”萧玉洺左右看一眼,略微压低嗓音,“各地血尸作乱,难以压制,死伤越多,怨气越重,血尸便源源不断,恶性循环。”他话音微停,“这些不用我多描述,你应该都知晓。”
    可这回江月白却半晌没接话。
    “哎,”萧玉洺问,“在听吗?”
    江月白淡淡应了声:“嗯。”
    “你有什么看法?”萧玉洺手肘撑在桌边,向桌对侧靠近了些。
    “世间大乱,民生艰辛。”江月白评价。
    “我问你看法!没让你做总结!”萧玉洺拍了下桌子,单手撑下巴倾身,“你就没什么想法?”
    江月白说:“那我该有什么想法。”
    “你不去救人?”萧玉洺问,“你想不想去救人?”
    “我是用剑之人,不会回春之术。”江月白说,“你门下医修众多,还愁无人陪你悬壶济世?”
    “不是一回事,”萧玉洺摆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清修久了,不太会听言观色,”江月白道,“你想让我去做什么,直说吧。”
    “别装傻了。”萧玉洺面上没了笑,“上一次天劫降世,距今整一千年,现下血尸祸乱灾事四起,各方地脉灵息干涸,天涯灵海早已枯竭无几,我不信你没半点察觉。”
    江月白道:“缥缈阁不问世事。”
    “天劫每一千年重现人间。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仙门各家对血尸束手无策。”萧玉洺道,“如果连你都袖手旁观,那离三界覆灭不远了......”
    江月白单手倒茶:“你是当世修为最高的医仙,若有一日天劫降临,应当能在劫中保命,不会......”
    “什么意思?”萧玉洺不敢相信,“你真要置身事外?”
    江月白喝尽一杯,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为什么不能置身事外,这不是我非做不可的事,上次破劫是为斩破我自己的三重境界,而今我已经斩破了枷锁,就算天劫再临,也与我无关,只不过是凡间这个地方不能继续游览了,到仙界暂避就好......”
    “行啊,你早就知道血尸不对劲了吧。”萧玉洺冷笑,“缥缈阁一直不出手,是你的命令。”
    光影斜射,江月白微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你要清楚,天劫是这世间的轮回宿命,有劫难才能有新生。”
    “新生?什么时候新生?”萧玉洺有些愤怒,无意识攥紧了手指,“六千年前那次天劫后整整一千八百年凡间寸草不生!‘新生’只不过是那些仙界的伪君子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他们不想干预人间事,当然要说劫后新生,可你不一样,你......”
    “我也一样。”江月白打断了他。
    萧玉洺不说话了。
    啾啾在大殿里跑来跑去,留下来来回回的“哒哒”声。
    却显得此处空旷死寂。
    良久,萧玉洺重新开了口,语气带了点恳求:“师兄,这个劫,只有你能破。”
    江月白瞥了他一眼,对这个称呼轻笑了下,道:“你喊我什么都没用。三界人才辈出,乱世成就英豪,如今山河风雨飘摇,当有新的英雄承运起势挽大厦将倾,功成不是非我一人不可,我实在是没兴趣。”
    “这不是功名的问题!”萧玉洺有些急了,“江月白,在我心里,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逆天而为,必遭天谴。”江月白整了下衣摆,似乎准备起身,“我不想再赌了。”
    “你有破天劫的剑!”萧玉洺不能理解,“霜刃未出已千年,你不愿再为苍生出一次剑吗?你难道不......”
    “祭剑以抵天罚,我的离渊剑毁于天劫,”江月白嗓音反常地有些低沉,“剑亡人存,它替我挡了劫数,若没有剑,死的就是我。”
    天道的惩罚肯定不止“忘却前尘”这么简单——这不像是惩罚,几乎是一个恩赐,赐给他这么多年无拘无束的逍遥。
    江月白很清楚,真正的惩罚,定然是给了他同过天门的那把剑。
    剑毁人存,这么多年他再也复刻不出那把斩天之剑。
    萧玉洺闻言怔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是我刚刚太激动了......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破劫之路艰险,你不该只身独往。”萧玉洺望着江月白的侧颜,“上一次我生不逢时,这次有我陪你一起,不就是剑,你告诉我要什么样的剑?我翻遍仙门百家也给你找过来!”
    “你找不来。”江月白没看他,语气很冷,“那把破天劫的剑,绝世无双。”
    “仙门内不缺宝剑,我想想......”萧玉洺拍着额头思索,“对!浩荡峰的郭风前辈,他是个剑痴,我去找......”
    “那是一把有生命的剑。”江月白说。
    “什么......”萧玉洺愣了下,“有生命?”
    “我在梦里见过无数次那把离渊剑。”江月白缓缓道,“每次握住剑柄,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剑身里有心脏跳动。那是一把活的剑。一把活人炼铸的剑。”
    萧玉洺说不出话。
    “那样的剑,这世上不会有第二把了。”
    “没有剑......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别轻易就否定放弃,”萧玉洺不死心,“你还有我啊!我们两个人难道还敌不过天谴惩罚?”
    江月白深吸了口气,似乎有点无奈和不耐:“别犯傻了。有些事付出与回报并不对等,福泽新生是别人的,天谴惩罚却是你的,你真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么。”
    “当然!我什么都不怕!”萧玉洺态度很坚决,“千年过去,‘北辰仙君’这四个字依然是世上最让人向往的传说,不是吗?名垂千古,永远有人记得,值得了。说句不怕你嘲笑的话,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能在登仙台的碑上和北辰仙君同留一行名,我知道你看不上名声也看不上我,但我心不假,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多年......”
    江月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哂一声:“傻小子。”
    啾啾新奇地四处扒着东西看,远处时不时响起物品掉落的声响。
    萧玉洺冲远处喊了声:“小心点,别又弄坏了什么东西。”
    啾啾抓住一个瓶子坐在地上,嘴上答应得很快“嗯呐!”
    “你看看,江月白,你看看周围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萧玉洺道,“青崖山有我的弟子们,与亲人无异,天劫降临人间覆灭,我也许能靠着这身修为苟且偷生,但他们不能啊,我一想到,他们要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的心都在流血!”
    “你呢?你那么多弟子,你一个都不爱惜吗?”萧玉洺盯着江月白,话音停顿了一下,“师兄......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你舍不得的人吗?”
    江月白依然没什么表情:“就算有,过些日子也要忘了。”
    萧玉洺愣住,良久,苦笑了一声:“是啊,也对,你是逍遥快活真神仙,体会不到凡人疾苦......”
    “天劫可怖,你若想保住身边人,现在就该赶去日月湖。”江月白直接站起了身要走,“而不是在这里与我废话。”
    “你刚才也说了,我是当世修为最高的医仙,”萧玉洺也跟着站起了身,“你却要我拖家带口躲进日月湖底?你这是要我遗臭万年!”
    一千年天劫降临,剑开天门时无尽源泉翻滚而落,落点之处积聚成湖,湖底滋养出山河器。
    山河器是空间宝器,内里暗含一方小天地,因有上次破劫之福源,故而有修士认为藏匿其中能够躲避天劫。
    但萧玉洺不屑于去争小天地里的位置,在他看来,有能力者该扛起破劫重任,而不是苟且偷生。
    “罢了,故友相逢,不该争吵,这里的餐食师傅手艺绝佳,我吩咐人去准备酒水菜肴,我们晚间再叙。”江月白直接强行换了话题,指了指桌上被萧玉洺吃得只剩残渣的点心盘,“你把我徒弟做的点心都吃光了,好意思么。”
    “你徒弟做的?”萧玉洺神色一变,“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吃的!”
    江月白看着他的表情:“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能做什么亏心事?是你那个徒弟不好惹,”萧玉洺说,“我怕又得罪了他,他会报复我。”
    江月白微微皱眉:“他有那么可怕?”
    “他可不一般啊,生得好看,但内里恐怕是个蛇蝎心肠,你可得多防着点,”萧玉洺总算找到了倾诉苦衷的机会,跟在江月白身后说,“我和你讲啊,早先啾啾弄坏了他儿子的玩具,他张口就说要赔一百个!我都掏钱了,他突然又不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很正常。”江月白解了隔音符往外走,步子很快,“弄坏了小圆的玩具,他自然得说要赔,才能安抚委屈的小圆,但他为人善良,看你真的要赔便说不用。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番离谱的解释让萧玉洺哑口无言,他还要说些什么,江月白头也没回只向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跟了,道:“我交代处理好山下的事情就回。晚上山亭设宴,我陪你尝尝红尘美味。”
    萧玉洺一个人原地站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自语道:“懂了,一伙的。”
    ......
    落花流水,浅云环山。
    此间的确可以称得上乱世中的桃源。
    “小兄弟,”萧玉洺拦下过路的弟子,“方才那个叫‘小圆’的小男孩去哪里了,你有看到吗?”
    “噢!”小弟子转身指向远处,“去后山游泳了!”
    瀑布落长河,小圆悠然自得仰躺在水面,烦恼已经快要消散了,忽然听到陌生的嗓音喊自己的名字。
    他转头望去,方才的烦恼霎时间又回来了!
    萧玉洺一手抱着啾啾,一手举着一个六角风车:“小圆,赔给你一个新玩具。”
    “我不要!”小圆扭头便往远处游。
    萧玉洺挑挑眉,抱着啾啾在石头上坐下。
    穆离渊正在河边给小圆洗衣服,听闻动静抬起了头。
    萧玉洺上下打量了一番穆离渊,笑道:“啧啧,江月白的徒弟,果然心性纯良、勤劳质朴,居然还亲自来手洗衣物。不错,是个好徒弟。”
    穆离渊弯腰去捞下一件衣服,没接话。
    “嘶,倒也不必这么敬业吧?”萧玉洺扭头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这回江月白没在,你弄出这么一副可怜样子,也没人欣赏啊。”
    穆离渊低着头:“我是真的在洗衣服。”
    “好吧好吧,”萧玉洺指了指河边的石头,示意啾啾自己去玩,而后继续对穆离渊道,“你知道你师父是什么人吗。”
    穆离渊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收进竹筐,站起身:“我们是师徒,自然互相熟识,不用旁人介绍。”
    “行啦,在我面前就别装啦,”萧玉洺拖长了腔,叠起腿,“瞧你这副模样,我就知道你不想做他徒弟。”
    穆离渊动作一顿。
    “听我句过来人的劝,旁门左道的心思趁早收一收,没用的。”萧玉洺拨弄着风车,“他身边这样的人数不胜数,阅人无数,他什么看不出来,把你装可怜的小心思当乐趣享受罢了,你信不信,玩够了他就走,解释都不会有。”
    穆离渊提了竹筐变要离开。
    “哎别走嘛!我还没说完呢,”萧玉洺依然笑呵呵的,“今早缥缈阁主的韵事只讲了一半,现下好不容易找到个听众,给我捧个场,来!”
    穆离渊已经背过了身走出了几步。
    “我知道你想听。”萧玉洺瞧着他的背影。
    穆离渊原地站了片刻,又转回了身,坐在了相隔有些距离的石头上。
    “讲吧,”他冷冷说,“洗耳恭听。”
    萧玉洺笑了,摸摸下巴:“早先说到哪了来着?噢对,说我和他认识的时候,我还在青崖山做外门弟子,他呢,也是外门弟子,伪装的,估计是想学点医术,毕竟疗愈是他这种剑修唯一的短板。我们两个呢是舍友,睡一张床,他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睡一张床是什么意思?”穆离渊对这句话很在意,“怎么睡的。”
    “睡一张床就是睡一张床,很难理解吗?”萧玉洺说,“我那时候年纪小,大概就是抱着他睡吧......”
    穆离渊直直盯着萧玉洺,每个字都像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嗯,然后呢......”
    “我知道他很多秘密,知道他的真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中了天道的忘尘咒,都是他主动告诉我的。”萧玉洺说得大言不惭,完全不提当年他差点被江月白一剑斩了的真相,“他很信任我,把我当好友、兄弟、知己!”
    萧玉洺说话时一直注意着穆离渊的反应,很不道德地希望看到些对方难过的表情。早上交锋的吃亏让他想要扳回一局,这种奇怪的胜负欲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当年在青崖山可是风云人物,直到现在青崖山还流传着他那个假名字的传奇故事,假名字叫‘随风’,我当时喊了他好多年随风师兄。”萧玉洺故意挑对方不爱听的说,“随风师兄早早就名动全山,除了长得好看外,还很会拿捏人心。弟子们天天去校场练功,他天天在山上闲逛,结课比试他也不去,直到掌门说魁首赏赐千金方秘药,他才上了台,一路过关斩将拿了魁首,获取台下芳心一片,但他最后却把千金方送给了一个天生灵脉残疾的小弟子,那小弟子借千金方重塑根骨,终于进了内门,后来不用说了,也成了他的忠实走狗,还要跟我抢睡在他旁边的床位......”萧玉洺拿风车敲敲额头,“嘶,我那时候的日子真过得太苦了,不仅要提防被他的崇拜者抢走床位,还得替他应付来送信送花的女修,当牛做马累死累活......”
    “够了。”穆离渊打断了他,“这些我都能猜到,我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听完这一段长篇大论,穆离渊表情反倒恢复了平静,似乎看出来了对方在故意激怒自己,轻声说,“算不上什么‘风流韵事’。”
    江月白哪怕一句不走心的轻描淡写,都能让别人生出别样的遐思无数,他再清楚不过。
    “还有更过分的吗?”
    萧玉洺认为对方这样平静的口吻和表情根本是在挑衅,也来了劲:“当然有啊!喜欢他的人很多,他对每个人也都不错,遇到主动投怀送抱的也不拒绝,但也不负责,就那么不咸不淡地吊着,可多的是人享受被他若即若离的吊着......”
    “不可能。”穆离渊说。
    “你看不出来吗?他的态度就是游戏人生,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值得体验的风景,包括各种暧|昧情长。”萧玉洺神色逐渐认真起来,“而且他没那么清冷孤高,你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内心很柔软甚至多情,怎么会忍心看别人单思之苦,有人在他面前梨花带雨诉衷肠,他自然不忍心拒绝。”
    “不然你想想,他拒绝你了吗?”萧玉洺说出了掷地有声的一句。
    这句话是致命的。
    穆离渊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手里的竹筐把手都捏变了形。
    萧玉洺瞄了一眼,发觉对面人垂着的眼睫在微微发颤。
    “嘶,你别啊,别这样啊......”萧玉洺刚才说得兴致勃勃,但真把对手打败时又于心不忍了起来,毕竟这个人除了“想勾引江月白”也没什么别的大错,“哎呀,看开点,很正常这都,每个和江月白有交集的人都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可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他旅途过客之一,我刚才不是故意打击你,我也和你一样,咱们都是受害者。”
    这番安慰一点也没有奏效,穆离渊湿了冷水的手背布满了裂痕,崩得太紧时渗出了血,他拿手背擦了下额角,脸上顿时多出了一道血痕,显得格外狼狈落魄。
    “哎不是,你别!你这不是又要害我?”萧玉洺慌了,心道对方这副委屈模样要让江月白瞧见了可就完蛋了,忙为自己辩解,“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我只是好心劝你及时止损。像我当年,真心将他当做世上最亲密的好兄弟,可他离开的时候根本不告而别!他不是普通人,每隔一百年他就要彻底抛弃所有,他是死后新生了,留下的人却悲痛欲绝,他死的时候我们几个同门师兄师姐哭得心脉尽断,连吐了几天血!这样被他折磨的人数不胜数,他能给别人很多,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随口一句就能让别人一辈子念念不忘,可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你千万别因为他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深陷其中了......”
    萧玉洺说到最后把自己给说委屈了,“罢了,我也不用激将法了,直说吧,你要是有信心有本事,就使出浑身解数,看看他会不会为你破例一次。”
    穆离渊抬起了眼睫:“什么意思......”
    “你不是普通修士,对不对?你境界很高,伪装了身形还掩藏了修为,我一眼就看出来的事,江月白也早就能发觉,可他根本不在意你的来历。”萧玉洺叹口气,“早先江月白介绍你,说的是‘朋友而已’,我那时没幸灾乐祸,反倒有点物伤其类。”萧玉洺扯出一个笑,“天劫将至,江月白是不是什么都没和你透露,你猜他是怎么想的呢。”
    * * *
    太阳落山,夜晚设宴山亭间。
    春月皎洁,凉风习习。
    “这么好的酒和这么好的菜,光请我一人太奢侈了吧。”面对满桌珍馐,萧玉洺一直摇着小扇不动筷。
    “医仙又有什么高见,麻烦直言。”江月白没看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叫你那个徒弟一起来呗?”萧玉洺说,“他人不错,我想认识认识。”
    “你不是私下找过他了。”江月白自己动了筷。
    “你派人跟踪我?”萧玉洺停下动作。
    “我没那么闲。”江月白喝了口酒,“你好奇的事,哪怕冒着惹怒别人的风险也要探究到底,不是么。”
    “空山,”江月白朝旁边招招手,“来一下。”
    “在!”空山快步上前,“阁主什么吩咐?”
    江月白侧身低语了几句。
    空山俯首:“是,我这就去。”
    “背着我密谋什么呢?”萧玉洺也探身凑过来。
    江月白把他推离自己身侧,继续夹菜倒酒:“如你所愿,去请人。”
    涟波殿距离此处不远,空山小跑着往返只用了片刻。
    “阁主,她说请二位稍等,忙完就来。”
    “忙什么?”江月白问。
    ”好像在、在炖汤......”空山回想了一下,“炖鱼汤......”
    “炖鱼汤?不简单哪!”萧玉洺啧啧夸赞,“你这个徒弟真是什么都会,又是洗衣又是做饭,这要是个女子,贤惠极了,适合娶回家做妻子。”
    “她本来就是阁......”空山正欲解释那人本就是阁主夫人,然而话说一半被阁主冷冷看了一眼,连忙闭嘴,退到远处。
    “有——”萧玉洺目光在江月白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断言道,“猫腻!”
    “食不言,”江月白面无表情,“用饭。”
    “你和那个人之间有猫腻!”萧玉洺不依不饶。
    “那个人年纪轻轻带个孩子,是个小鳏夫,人家无所谓,你可是清心修道之人,居然与小鳏夫有猫腻,啧啧,玩得挺花啊,”萧玉洺似乎来了兴致,“讲实话!不准撒谎!”萧玉洺指着江月白,“你就只把他当徒弟?”
    “自然。”江月白淡淡道。
    萧玉洺:“我不信,你再说一遍。”
    江月白口吻依然冷淡得没有语气:“就只是徒弟。”
    “什么?”萧玉洺皱眉,“你故意说那么小声干嘛?听不清!”
    江月白被折腾得略有不耐,字正腔圆地重复:“我只把他当做徒弟。”
    话音刚落,背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师尊,”穆离渊轻声说,“徒儿来迟了。”
    江月白动作一僵,侧眸看了萧玉洺一眼。
    萧玉洺满脸无辜地对视,心里在想:让你也尝尝被误会的滋味。
    “别站在外边了。”江月白调整了表情,指了指身侧的座位,温声道,“进来坐吧。”
    穆离渊走上台亭前阶,坐在了江月白身侧。
    三人围桌而坐,终于有了些晚宴的意味。
    “难得啊!乱世之中,难得有这样安适的春月夜,良辰美景,旧友新朋,来!”萧玉洺举杯,“我先敬二位!”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展示空杯。
    穆离渊要去取杯倒酒,江月白问:“你会喝酒么。”
    “没试过,”穆离渊小声回答,“应该可以的。”
    “都是大男人,怎么不会喝酒!”萧玉洺对江月白说,“你这问题不是侮辱人吗?”
    “他没喝过,还是别让他试了。”江月白直接拿过了穆离渊面前的酒杯,“我代他喝。”
    萧玉洺干笑一下:“你挺会宠人。”
    “师尊一向如此,对所有人......”穆离渊说,“都很好。”
    “对!说得没错。”萧玉洺夹了口菜,“对一个人好,那是图谋不轨,对所有人好,那才叫真正的好人。哎,这豆腐不错,”萧玉洺筷子尖虚虚点了一个盘子,“你们尝尝。”
    “你师尊就是个好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评价,不论男女。”萧玉洺去尝下一道菜,“以前青崖山上有个姑娘,是老掌门爱女,叫芸玥,那芸玥仙子可是美得倾倒众生,她过生辰的时候,全山的男弟子都去送礼物,芸玥喜欢作画赏画,他们想讨仙子开心,可着各种名画使劲送,你师尊就与众不同,他......”
    江月白清了下嗓子。
    “他送的礼物和别人都不一样。”萧玉洺好似没听见有人清嗓,仍在说,“他居然给人家送了......”
    江月白开始用力咳嗽。
    “哎呦,你看,瞧瞧,让你连喝两杯酒。”萧玉洺面露关切,“这是呛住了吧?”
    江月白这下是真呛住了,以袖掩口,微咳着说:“别边吃菜边说话,小心噎着。”
    “嘶,有道理。”萧玉洺皱眉,满脸正经放下了筷子,“那我专心说,不吃了。”
    江月白:“......”
    他刚想再暗示,站在一旁的空山忍不住好奇:“所以阁主到底送了什么啊?”
    “他啊,他送人家一把玄铁重剑!”萧玉洺笑出了声,“八十多斤重!普通小弟子得俩人扛!他居然送给人一盈盈细腰纤纤玉指的姑娘家!”
    “我当时就嘲笑了他一通,说芸玥看到这礼物保准得给退回来!结果,”萧玉洺叹了口气,“结果这把剑,居然是当年芸玥最喜欢的一样礼物。”
    空山挠挠头:“为什么啊?”
    “芸玥仙子说,送画,再名贵再漂亮,不过是摸准性情投人所好。”萧玉洺说此话时语调也深情款款,似在模仿当年佳人所言,“然而爱剑之人送剑,是愿将珍爱相赠,才是真正珍贵的礼物。”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们阁主清新脱俗,她很喜欢。”萧玉洺解释分析,“有可能是她本来就喜欢你们阁主,所以哪怕你们阁主送一块泥巴她也能看出别样用心来。也有可能是你们阁主当真别有用心,故意装得清新脱俗惹她注意。”萧玉洺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差到极致的江月白,“往事旧情到底如何,只有当事人心里知晓咯。”
    江月白说:“根据我的记录,当时只是有人告知我她过生辰,我才临时找了东西相赠。”
    萧玉洺俯身歪头:“那你完全可以不送。”
    江月白抬眼:“她父亲教我疗愈之术,有恩有谊。”
    萧玉洺挑眉:“可你是风云人物,她是倾城之姿,你们一举一动都惹眼,你还偏送她非常之礼物,定是刻意撩拨。”
    江月白:“我......”
    “你?”萧玉洺瞟了眼穆离渊的表情,又看回江月白,“继续狡辩啊。这还只是你千百风流韵事中的小小一桩而已,我看你怎么自圆其说。”
    气氛寂静一瞬。
    “师尊风华绝世,有些风流情债也不稀奇。”穆离渊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信手轻言便能打动旁人,这是学不来的本事,弟子很羡慕。”
    “你可别和他学,这是坏毛病,说到须得做到,到处留情却不负责任,那是害人。”萧玉洺提起酒壶添酒,“你师尊总是给别人承诺很多,哄得别人感恩戴德,结果他自己转头就忘,我当年想放弃修行的时候,你师尊还哄我说我将来能做与他一道拯救苍生的强者,我靠着那个信念继续修炼,然而现在他却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