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思科成功求婚于童, 全家最高兴的莫过于郭美凤。
上半年刚给老二娶了媳妇,下半年又要给老五操办婚礼,一年解决两个儿子的人生大事。
她最近跟人聊天时, 声气都比以往壮了许多。
因着要正式跟亲家见面, 郭美凤决定给自己弄身新衣裳穿。
与以往在服装市场买的地摊货不同, 人家这次特意去瑞蚨祥买布料,做了一身旗袍。
“妈, 您在大夏天穿旗袍, 不嫌热啊?”狄思慧对此相当无法理解,“您平时穿的那些衣裳也不错呀!”
“童童她家都是搞艺术的,咱们穿个旗袍,也能显得文艺一点!”郭美凤翻出两张相片给她看,“这就是我挑的料子和款式, 正适合夏天穿!”
狄思慧拿着那两张照片,一时有些语塞。
自从五哥给妈妈买了一个polaroid,她简直对这台照相机爱不释手。
最初只舍得拿来拍家里这几口人,后来开始拍她家老猫狄思家和北海公园的风景, 再后来是学校的同事和学生。
从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见到什么都想拍。
她不会读英文,将polaroid简称为“拍啦”。
听说这种相纸不好配, 她就给自己规定,每个礼拜最多只能拍七张。
每天出门都要把“拍啦”放在她的挎包里,遇到有意思的画面就拍,遇不上就攒到周末一起用。
几个月过去了,郭美凤对“拍啦”的热情仍未消退, 整天站在胡同里甩相片。
如今她早已成为北海公园片儿区,公认的最时髦老太太。
在老太太圈的社交位置已经相当居中了。
郭美凤将相片收起来, 说:“既然你不喜欢,那这次先不给你做旗袍了,等到亲家见面的时候,你就穿着你们单位的工作服去!”
狄思慧微囧,“那多别扭啊!”
“你们那工作服多好看呀!”郭美凤羡慕自家闺女,“我要是有那么好看的工作服,我就天天穿!”
小六这个月从中专毕业,按计划被分配去民航,即将正式成为一名空姐。
民航给空姐发的宝石蓝制服特别好看,上衣、套裙、长裤、系有领巾的条纹衬衫,以及一顶小圆帽,让这些姑娘们看上去十分优雅。
小六第一次穿着夏季制服出现在胡同里的时候,惊艳了整条胡同的小青年。
当天晚上她家院子就被大胆的小伙子们扔进来好几束野花。
全被等在那里的老三老四处理了。
提到闺女的工作,郭美凤问:“通知你什么时候正式上班了吗?宿舍怎么安排的?”
“下周一上班,宿舍在郊区,距离机场比较近。”
狄思科闻言放下报纸问:“宿舍条件怎么样?要是条件不好,你还是回家来住吧。”
“跟学校差不多,六人一间的集体宿舍。”
郭美凤心疼闺女,但还是强硬道:“必须住宿舍!住了宿舍相当于占一个房子指标,以后单位分房的时候才有你的份!”
二哥跟着附和:“咱妈说得对,分房可是大事,你看我跟老四,没有单位分房,自己买房得花上万块!”
“妈,咱家小六毕业了,又分配了这么好的工作,是不是得给她庆祝一下啊?”
“行啊,你们想怎么庆祝?”郭美凤问。
在老狄家,庆贺的惯例就是掏五十块钱买点好吃的,大家一起搓一顿。
不过,小六正式毕业分配,意义不一般,狄思科提议:“要不我请客去于童新开的那家卡拉ok厅?小六年纪不小了,也该让她去外面见识见识。”
被亲哥带去见世面,总好过被花言巧语的有钱男人骗去。
他的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年轻人的响应,于是大家决定先让老妈花五十块,在家吃顿好的,然后去于童的新店续摊儿。
于童接手了今夜歌舞厅以后,除了多请三个保安,并没做什么大的改动。
外人甚少有人知道歌舞厅已经易主了。
那套从日本进口的卡拉ok机到货以后,她甚至没有贴出停业装修的告示,找师傅将机器连夜装好,第二天下午就继续开门做生意。
于童原本打算与旅游服务部那边平稳过渡交接,暂时保持原来的客流量即可。
卡拉ok这种新鲜事物,只要有顾客尝试过,就能靠口碑效应迅速聚集起人气。
然而,在机器安装好的第三天,她却被摆在歌舞厅门口的二十几个开业花篮打乱了计划。
“于经理,估计这是也想承包歌舞厅的那几伙人干的。”魏陈洲皱着眉问,“要不咱们把花篮撤了?”
“不用,这么多花篮被摆出来,歌舞厅易主的消息就瞒不住了,先放着吧。”
于童在二十几个花篮间穿梭着,发现大多数花篮都没有署名,看不出是谁送的。
但是最边边的四个与其他花篮的款式不同,明显不是从同一间花店出来的。
落款位置写着——“伊甸园演歌台敬赠”。
看来是江珊的手笔。
不知这花篮是她跟风送的,还是早有计划。
事情已然如此,她不能在这时候缩头,必须把场面往大了办!
转身就联系工厂,将她订做的货尽快送来,在歌舞厅的牌匾上方安装了写有“卡拉ok”字样的硕大霓虹灯管。
然后又给相熟的花市老板打电话,请对方送四十个花篮过来。
她新店开业的消息甫一对外公布,家人朋友合作伙伴也陆续送了恭贺花篮来。
再加上魏陈洲的人脉,上百个花篮摆放在歌舞厅门口。
那场面还是相当壮观的。
管歧珍得了她赠送的五折消费卡,给她送花篮的同时,又以私人名义送了一百箱汽水。
有了这一百箱免费汽水,于童正好趁机搞了一个买门票送饮料的活动。
所以,当狄家兄妹来到卡拉ok厅门口时,见到的就是上百个花篮和排着长龙购买门票的客人。
“不是已经开业好几天了吗?生意还这么火爆啊?”二哥粗略参观了一下,发现一楼的舞厅和二楼的歌厅基本都已经满座了。
现在才六点多,还没到正经的上客高峰期。
狄思科颔首:“这是全市第一家卡拉ok厅,大家都是来尝鲜的,上午的人更多。”
他不得不感慨一句,于经理真的很能搂钱。
一般歌舞厅的营业时间都是下午两点到十一点。
上午基本没什么人来跳舞听歌。
但是,于童愣是加了一个上午场。
上午8点到12点入场,门票5元,票价只是下午场的一半。
立马就吸引了一大批想当“歌星”,又手头紧巴的小青年。
“我去年来的时候,门票才五块钱吧?”二哥惊讶地问,“小于刚一接手就把票价翻番了?”
“她那套设备是进口的,特别贵,而且现在娱乐场所跟风严重,得趁着最初这股新鲜劲儿把票价提上去,收回成本。”
三哥听的咋舌,他当救生员的工资才六十块钱,人家买一张门票的钱就是他五天的工资。
这可真够大手笔的!
然而,更大手笔的还在后面。
狄思科跟于童打过招呼,请她帮忙留一个靠前的位置。
但是与几人汇合后,于童却一脸歉意地对他们说:“本来想把前排最中间的位置留给自家人,但是这两天来了两位老板,已经把这两个位置包了下来,咱坐他们隔壁可以吗?”
狄思慧抱着她的手臂说:“童姐,我们就是来凑热闹的,随便安排一个座位就好啦!”
几人被于童带进歌厅时,舞台上有个中年女士,正闭着眼睛深情演唱《军港之夜》。
不过,此时客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舞台上,几乎全被最前排正中央的两桌吸引了。
左边这桌,一个中年老板,带着俩漂亮姑娘。
面前摆了满满一桌的酒水。
法国红酒、大香槟、威士忌、可口可乐、日本生啤,反正歌厅吧台里有的,他这桌全都有。
右边那桌,也是中年老板,独自前来的,面前空空如也。
这会儿正招手让服务员给他上酒。
“给我摆个跟他那边一样的!”
服务员好心提醒:“老板,您一个人可能喝不了那么多!”
“让你上你就上!”男老板拍了拍黑色大皮包,“爷们儿有钱!”
服务员偷眼瞄向于童,向老板征求意见,这么多酒,给不给他上啊?
于童微微颔首,悄悄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服务员躬身说:“这位老板,我们这套垒宝塔,全套下来需要八百块!”
男老板二话不说就甩出十张百元大钞。
“剩下的当点歌费。”
钞票到位,立马上来五六个服务员,一起帮这一桌“垒宝塔”。
客人们的目光全被这两桌的“宝塔”吸引了。
狄思科低声问:“那俩人怎么回事?有仇啊?”
“刚开业那天,他俩为了唱歌优先权斗起来了。”于童不以为意,“一个是做煤炭生意的,另一个是调木材的老客,俩人谁也不让着谁,已经在我这里斗富斗了三天了。”
狄思科点点头,他之前在歌厅唱歌的时候,就时常能碰上别苗头斗富的客人。
如今北京的暴发户更多了,这种斗富的场景几乎在每家歌舞厅都能上演。
只看这俩人能斗几天了。
他见过斗得最久的两个硬茬子,足足斗了一个月,每天都在歌厅里大把撒钱,一个月以后,其中一方认输,才算结束了这场闹剧。
舞台上那位唱歌的女士,已经捧着亲友送的花下台了。
二哥撺掇道:“小六也上去唱一首!就唱你在家经常哼的那个!”
狄思慧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过歌,但她对卡拉ok还挺好奇的,经不住几个哥哥怂恿,只迟疑了几秒就起身说:“那你们得帮我鼓掌啊!要是唱得不好,更得使劲儿鼓!”
五个哥哥加上两个嫂子,当即就给她献上了掌声。
唱卡拉ok有个好处,伴奏带全是原调的,不需要像专业演员那样给乐队报调号,拿起麦克风就能唱。
而且歌厅里的服务员们训练有素,无论客人唱的怎么样,都会在演唱结束后带头鼓掌叫好。
这让许多热衷于演唱的客人生出一种“我也能当歌星”的错觉。
狄思慧上台唱了一首《美酒加咖啡》,她没受过专业训练,只是在家随便唱唱。
所以演唱效果相当业余,偶尔还要出现抢拍的情况。
歌唱得一般,但是架不住这姑娘长得漂亮啊!
客人们来这里消费,除了听歌,也爱看脸。
一曲比较青涩的《美酒加咖啡》结束,狄思慧刚坐回座位,就收到了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
服务员解释说:“这是三号桌先生送的。”
三号桌的先生,就是那位左拥右抱的煤老板。
狄思慧望过去时,那人隔空跟她挥了挥手。
她尬笑了一下,本能地缩回了脖子。
没过多久,另一个服务员也捧着花过来了,“这是四号桌先生送给您的。”
另外还送了一杯深得女士喜欢的鸡尾酒波斯猫漫步。
狄思慧常年呆在学校,只在酒店实习时见过几个有钱人,何时见过暴发户斗富的阵仗!
收到这两束花时,窘迫得脸都红了。
几个哥哥居然还笑嘻嘻地调侃:“那俩暴发户没眼色,明明看到这桌坐了五个男的,居然还敢往我妹妹手上送花!”
“哥,这花我能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