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童的异常大度, 让狄思科怀疑自己拿错了剧本。
虽然事情的发展轨迹早就改变,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戏码不会上演了,但是以他对于童的了解, 就算真的放他走, 也得提点条件吧?
无条件放人, 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毕竟当初秦勉要出国的消息爆出来时,于大队长还一气之下停了他的所有演出呢。
思及此, 狄思科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相比于被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对待的秦勉, 于童对他真可谓春天般的温暖了。
这就是白月光待遇了……吧?
“于队,”狄思科提议,“要不我请你跟金姐下馆子吧?祝贺你升职!”
在歌舞团上班的这几个月,于童对他颇为照顾,不但让他赚了钱, 还出了录音带,日子过得比过去二十年都精彩。
想到以后可能再没什么机会跟对方碰面了,狄思科还暗自伤感了一把。
哎……
他灌录音带赚了七百五,这个月的演出费也不少, 没有了小六的学费压力, 这些钱足够他用一阵子了。
人家帮了他那么多,放人又干脆, 临别之际请人家吃顿饭,也是应该的吧?
于童并不知道,面前的狄二狗为了请她吃顿饭已经为自己找了一箩筐的理由。
她瞅瞅时间,确实该吃晚饭了,便颔首说:“行啊, 今儿天气有点冷,咱们去吃涮锅子吧!”
三人锁门下楼, 在一楼的楼梯转角,正好迎面碰见了要上楼的江珊。
狄思科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不由多打量两眼。
以江珊的事业心,知道于童当上了外联主任,恐怕早该怄死了。
不过,他瞧对方的样子,称得上是容光焕发,似乎并没受太多影响。
遇到他们时,不但能神色自若地打招呼,还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说:“小狄真不错,才入行不到半年就出了录音带,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好好干!”
狄思科不想跟她搭话,勉强扯了扯嘴角,就让到了一边。
旁观于童与她尬聊了几个来回,走出大门后,狄思科忍不住问:“于队,你要升官了,江珊不会有什么小动作吧?”
这江珊可不是善茬。
“不会,她最近没心思管单位里这些事。”于童哼笑道,“上次傅四海被划伤了眼睛,在医院的时候,碰上了带着孩子检查身体的江珊,当时傅四海的爷爷也在。”
狄思科:“……”
那可真够巧的。
他就说嘛,那次下乡演出,几个承包队长都去了,江珊原本也在,但是后来的几天他就没再见过江珊。
原来是带着孩子去巧遇傅四海了。
“那他们家知道孩子是傅四海的啦?”狄思科小声问。
“听说孩子跟他小时候还挺像的。”于童摇摇头,“不过,他家具体有什么打算,我也不清楚。”
她没见过江珊的儿子。
而且歌舞团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有个儿子。
按照年龄推算,这孩子应该是前年冬天出生的。
冬天本就穿得厚,江珊又因为盲肠炎请了两个月病假,谁也不会想到她当时其实是去生孩子了。
这傅四海可真是够混蛋的。
于童觉得他俩其实还挺般配,江珊工作能力强,又有心机,就得让这样的媳妇治治傅四海那一身臭毛病。
今天的风沙有点大,临出门时于童和杜金金不约而同地将手伸进背包,每人取出一条纱巾蒙在头上。
见他傻站在旁边,于童问:“外面沙尘暴,你没带个帽子什么的?”
狄思科摇头。
“那岂不是会弄得满脑袋都是沙子?”于童再次将手伸进背包,掏出一条带金线的红纱巾,大方地递过去说,“借你戴戴!”
狄思科:“……”
他这么高的个子,包个红纱巾,像话吗?
“不用了,”狄思科连声拒绝,“我回家洗洗就成。”
杜金金恨铁不成钢地说:“让你戴你就戴上吧!你在外面走一圈鼻子耳朵头发里全是灰,一会儿还怎么吃饭啊?”
“我刚才就是这么来的,早就脏了!”狄思科坚决不肯。
两个女同志不听他的辩解,三下五除二就帮他把脑袋围上了。
“纱巾一围,谁还认识你啊!”
狄思科透过红纱巾,看了看外面红色的朦胧世界。
几乎满大街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同志,多他一个,应该也没什么吧?
这样确实干净多了。
狄思科以己度人,他看不清别人,别人肯定也看不清他。
围着一条红纱巾就跟在两个女同志身后招摇过市了。
吃饭的地方是歌舞团附近的一家涮肉馆。
三人刚一坐下,杜金金就半真半假地抱怨:“你跟老黄赚得盆满钵满,童姐为了你们的事忙得瘦了三斤,还一分钱也得不到!今天我们要大吃大喝!”
狄思科大方道:“随便点。”
杜金金夸张地撸了撸袖子,对于童笑道:“童姐,咱们今天得宰小狄一顿!这个月属他赚得最多!得有一千多块了吧?”
“差不多。”于童一本正经道,“今天确实可以多点些东西,等他兜里的钱花没了,兴许又得回来演出。”
狄思科任由她们打趣,等两人都点完了菜,他才问:“于队,你这次做了这么大的两个项目,服务公司不给你提成啊?”
“以前没有这种业务,公司也没这方面的提成先例,回头我去跟魏东方谈谈。”
前两次做白工,是为了积累相关经验,要是以后还继续做白工,那她就是大傻帽儿了。
而且给演员的分成比例也得改一改。
这次魏东方的吃相有点难看。
中唱的关系是她找的,录音带是老黄和狄二狗录的,结果她一分钱没得到不说,两个演员的收入也没公司的抽成多。
这种分成制度,实在影响大家的工作积极性。
幸好演员都是新人,暂时没人提意见,但是老黄和陈玉娇都不可能止步于一张录音带。
要是以后还这么分,人家多半是要跑路的。
“于队,你擓的是蒜泥!”狄思科见她思绪又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不由出言提醒。
于童往自己的小料碗里一瞧,果然放了两勺蒜泥。
狄思科把自己的空碗给她:“咱俩换换吧,我能吃蒜。”
“童姐也吃蒜啊。”杜金金从没听说于童不吃蒜,他们食堂的饭菜里,每一道菜都放蒜,她照吃不误。
于童没吭声,默默跟狄思科换了料碗。
她吃熟蒜,不吃生蒜。
不过,这种饮食上的细节,她从不在单位提,不吃的东西放到一边就好了,没得让人觉得矫情。
杜金金见他俩竟然真的换了料碗,便一脸探究地盯着二人打量。
“小狄,你怎么知道童姐不吃蒜的?”
“金姐,你这个小秘书当得不合格啊。”狄思科信口胡诌,“大家都知道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这当然是他观察到的!
大家在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凉菜里面的蒜片,热菜出锅后撒上去的葱花蒜末,于童都要像绣花似的,认真挑出来放在一边。
她本就吃饭慢,即便在饭盒里挑挑拣拣,旁人也注意不到。
杜金金不肯背上不关心领导的黑锅,“你少胡扯了!我们都一起工作好几年了,从没听谁说过童姐不吃蒜。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啊,”狄思科笑嘻嘻道,“我的眼睛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过,谁吃什么不吃什么我一看就知道。”
杜金金哼道:“难怪老黄总说你给领导拍马屁呢!连袜子都给童姐洗过,知道点饮食习惯也不算稀罕。”
于童和狄思科:“::::::”
什么事从老黄嘴里说出来,总得变个味儿。
“不过,你现在就走,真是太可惜了!之前的马屁全都白拍了!”杜金金故作遗憾道,“上午童姐还说,要送你跟老黄去参加青歌赛呢!”
“什么青歌赛?”狄思科问。
“就是青年歌手大赛啊,能上电视的那种。”
“于队,你真要让我去参赛啊?”狄思科觉得他的歌唱水平也就那样,跟老黄都比不了呢,怎么去参加比赛啊?
“嗯,可以参加通俗唱法的比赛。”于童一边将羊肉下到锅子里,一边随口解释,“这个歌唱比赛前两年就举办过一次,当时的影响力非常大。你跟老黄的录音带在年底之前就能正式发行,要是能在这个比赛上露露脸,甚至拿个名次。还能帮你们的录音带冲一下销量。”
狄思科停下筷子问:“我们的录音带不是一口价卖的吗?甭管他们卖了多少,都不会给我跟黄哥分钱。”
“第一张录音带的销量,能影响第二张的报价和首发量。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出一次名,你们以后再想发录音带就不用愁了。”
让狄思科去参加个歌唱比赛倒是没什么,这属于正规文艺活动,跟不正经娱乐场所不沾边儿。
但他现在没时间准备参赛歌曲啊!
“每个单位的选送名额是有限的,原本我还想替你跟团里争取一下,不过,”于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既然你最近没时间,那我就省得麻烦了,到时候让老黄去试试。”
狄思科:“……”
又是他自作多情呗。
*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狄思科连着几晚都能梦到自己跟老黄携手闯荡青歌赛的经历。
而且还跟连续剧似的,每晚的梦都能连上。
他俩一路突出重围挺进决赛。
在决赛现场高歌一曲代表作《爱你爱你真爱你》。
不但凭借这首歌拿到了比赛第一名,捧回一座足有半人高的金色奖杯,连带着他们的首张合唱专辑,也一炮而红了。
首发三十万根本就不够卖,中唱那边接连加印,销量直接冲到一百万张。
中唱为此还给了他们很大一笔现金奖励。
于童一高兴,就把他放进了那个超大号的大奖杯里,捧着他的脸啪啪啪一通猛亲。
亲得他脸上全是口红印子。
狄思科坐在奖杯里咧着嘴傻乐,还在考虑是否应该礼尚往来,便听到耳边传来长长的一声“喵——”
他猛地一激灵,瞬间就清醒了。
“狄思家,你喵什么喵!”狄思科起身把趴在他枕头上的老猫扒拉到一边。
狄思家迈着正版猫步蹭过来,继续“喵喵喵”。
“我今天赶时间,让二哥给你找点吃的。”若是平时,狄思科肯定二话不说就给它找吃的了。
不过,他今早心情不怎么样,懒得伺候它。
狄思家似乎见他对自己的喵喵叫无动于衷,又跳上了二哥的枕头,一屁股坐在了二哥脸上。
狄思科对二哥愤怒的咆哮置若罔闻,将自己收拾妥当后,就背着书包出门了。
三天的岗前培训已经结束,今天是给实习生们分配具体科室的日子。
还是那间会议室,人事司的同志对照着名单,公布了每个人的具体去向。
他们学校英语专业的三个人,杜斌被分去了美大司,狄思科和袁媛被分去了交际司。
美大司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主管老美等一系列英语国家经贸事宜的。
但是,交际司是干嘛的?
狄思科和袁媛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对大衙门的浅显认知多数是从老师同学那里听说的。
人家单位内部都有哪些部门,他们从没认真研究过。
只听甄主任说,也许会被分去翻译室,但也不乏别的可能。
“你们也是交际司的啊?”这两天一直坐在狄思科旁边的男生挤过来说,“那咱们一会儿一块走吧!”
“闻笙箫,咱们分去交际司能干什么啊?”袁媛心里特别紧张。
她本就是个不擅长交际的人,结果把她弄去什么交际司了。
这简直是让她明晃晃地把缺点暴露在人前。
“当翻译啊!”闻笙箫一脸“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表情,“翻译室就在交际司。”
不过,也不用他多解释什么,三人很快便被人领去了翻译室的英语组办公室。
他们进去时,办公室里只有四个人,都在埋头忙活手头工作。
见到组长领回来三个实习生,抽空点个头便算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