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于童是哼着小曲儿回家的。
直到打开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团长秘书,她才勉强收拾好愉悦心情。
按下夏普777的暂停键,客厅里回荡的《茶花女》选段戛然而止。
于童客气地问:“邹秘书是什么时候来的?早知道您要过来,应该备点好菜的。”
邹秘书忙说:“我是来给白主任送特产的,东西送到就该回去跟团长交差了!”
于童瞧自家奶奶端坐在那里,不喜不怒的,一时也摸不准她的意思。
只好洗了水果招待客人,跟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
邹秘书悄悄瞄向墙上的挂钟,心里叫苦不迭。
他今天来看白主任的脸色,完全是代团长受过的。
面前这位老太太曾是歌舞团创编室的主任,为团里创作过很多经典演出曲目。
即便退了休,也从没停止创作,在业内的声誉极好。
可惜,新官上任的团长是个改革先锋,刚履新不久便提出要打破文艺桎梏。
还在大会上将白主任创作的古风乐曲《水调歌头》列为守旧典型。
人家老太太硬气了一辈子,哪会受这种窝囊气!
一言不合就撂挑子走人了。
团里那些老前辈们因此对新团长颇有微词,而团长最近似乎也觉得当时的做法有些过了,便想让他来探探白主任的口风,可否请她回创编室当个顾问。
邹秘书觉得这事直接问白主任八成没戏,所以在于童送他下楼时,便将团长的意图透露给她。
于童以老太太年纪大了为由,代为辞谢了。
不过,回家以后,还是替团长说了几句好话。
“其实人家杨团长也不容易。像咱们这种文艺团体,每年都得添置新设备,那进口音响啦,灯光啦,乐器啦,需要花的钱海了去了。咱们团每年的票房只有三四万,不改革怎么填补每年十几万的资金缺口啊?您也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嘛!”
“那是领导需要考虑的问题,我才不要想。”奶奶眉毛一竖,“再说,你就是个舞蹈演员,跟着掺和什么……”
说到这里,老太太不由顿住。
孙女已经不是舞蹈演员了。
跳舞伤病多,吃的又是青春饭,多数人到了一定年纪都要退居幕后或者转行。所以她当初才会一力主张尽早将孙女从舞蹈队转去歌队。
只不过,刚转去歌队不久,新来的团长就开始在团里大刀阔斧地改革。
说是要使用经济杠杆,发展什么第三产业,还为此成立了一个服务公司。
于童就是在那时偷偷转去服务公司的。
等她听到风声时,孙女已经当上承包队长,带着演员跑码头了。
于童从果盘里挑了最漂亮的桃子递给奶奶,“您就别跟杨团长置气了,他不是已经道歉了嘛,还经常派秘书来跟您汇报工作。”
“我才懒得生气!”白主任重重地按下收录机开关,痛心地说,“我只是心疼那些好苗子!国家耗时耗力培养出的专业歌唱演员,只是出去走几次穴,再开口就是一股港台味儿。女中音把嗓子都磨沙了,这就是对人才的浪费!”
于童赶紧撇清关系:“我这边可是一个好苗子和台柱子也没分到!那几个唱劈了嗓子的,跟我可没关系。”
她手下大多是秦勉那种条件的演员。
天赋上略有欠缺,放在歌舞团那彬彬济济的环境里,根本熬不出头。
但是,应付起歌厅和企业的商业演出却游刃有余。
见老太太面色稍缓,于童帮她捋了捋鬓边银发,搂着她说起了悄悄话。
“我跟您说个秘密,您可别告诉别人!”
“嗯。”
“杨团长可能已经后悔在团里搞改革了!他也不是完全否定你们这些老同志的。”
老太太被她影响,也悄声问:“他怎么就后悔了?”
“迈的步子太大了呗!您去团里看看,现在哪个演员不想走穴赚钞票!连团里的正经演出都懈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