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牙膏广告以后,于童又变回了雷厉风行的于队长。
第二天就给狄思科塞了一沓花花绿绿的娱乐场所入场券,以供他观摩学习其他歌手的演出。
这让打小儿根正苗红的土包子,着实见识了一把有钱人的花花世界。
但是相较于夜晚的纸醉金迷,狄思科更钟意的反而是白天的声乐课。
他跟着艺考预备班的学生们进行了一星期的呼吸训练、发声训练和语言训练后,被声乐老师单独提溜出来,进行了一对一指导。
“你唱得挺准,拍子也对,但是轻松的歌被咬得太实,就失了味道。在舞台上演唱,即使唱得不轻松,也要让观众觉得你游刃有余。”
狄思科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年纪大了,欣赏不来那些流行歌,但是港台歌星的演出我也是看过的。”满头银发的气派老太太十分时髦地说,“他们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够open,有些男歌星也能扭腰摆胯,舞步灵活。”
说到这里,老太太略带嫌弃地咧咧嘴,又继续道:“咱们团里有邓小姐和陈先生的演出录像带,你去音像室借出来看看吧,既然是商业演出,还是要向他们靠拢的。”
狄思科闻言大喜,他虽然已经背会了二十几首流行歌,却从没看过歌星的演出现场。
何况“港台”和“录像带”对此时的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于是,他拿着老师的借阅证,每天花费十几个小时,泡在那间昏暗的音像室里,研究时下最红歌星的表演方式。
十几盘录像带在松下彩电的20吋荧光屏上循环播放了数遍,狄思科不得不承认,这些歌星的表演确实很open,台风好,有笑容,而且重视与观众的互动。
就在他模仿着电视里的舞步,即将进行不知第几次循环播放时,杜金金突然跑来音像室通知他,闫丽君将在今晚正式登台。
同样是新人的狄二狗,被要求去现场观摩学习。
演出地点在西城的红太阳歌舞厅,时间也是最黄金的八点场。
此时七点场的交谊舞刚刚散场,音响里还在重复播放着《彩云追月》。
狄思科跟随于童和杜金金,等在舞台的东侧入口。
没过多久,身后那扇写有“顾客止步”的木门便被人推开,闫丽君穿着一条酒红色的皮质短裙,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音乐戛然而止,衬得台下的掌声异常热烈。
然而,待到闫丽君在舞台的橙色灯光里站定,看清她真容的观众们却是一片哗然。
“怎么换人了?莎莎呢?”
“八点钟应该是莎莎的场次吧?”
“这人谁啊,画成这副鬼样子也敢上台唱歌!”
闫丽君的本职是售票员,是在大1路公交车上给乘客唱歌时,被于童挖掘的。
她的优势在嗓音,不在外形。
于童说了,只要她开口唱歌,一定能征服观众。
她没理会那群叫嚣的男客,转身将自己要唱的歌名报给乐队。
可是,前奏刚刚响起,台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起哄。
“哥们儿就是冲着莎莎才来红太阳的,赶紧让莎莎出来,不带拿糖的啊!”
“下去!下去!换莎莎来!”
“赶紧下去吧!这是莎莎的场子,不是谁都能唱的!”
狄思科全然没料到,歌手连一句歌词都没唱,竟然也有可能被轰下台!
心下正为闫丽君捏把汗,余光里却瞟见有个不明物体被人从观众席抛出,划出一道危险弧线,直直冲向他们所在的舞台东侧。
电光石火间,狄思科本能地张开手臂,将手心挡在于童面前,险险接住一罐冰凉的青岛啤酒。
只隔了一息,另一罐啤酒也砸在了于童脚边。
紧接着便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台下响起:“对不住啊,劲儿使大了,扔错人了。”
于童心有余悸地抓住狄二狗的手臂,寻找伤处。
再三确认他没被砸伤后,掂起地上的那罐啤酒,望向第一排正中间的两桌客人,拧眉问:“刚谁扔的?”
两桌青年里居然有好几个人同时挥手,行止间都透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大大咧咧劲儿。
这伙人奇装异服,发型凌乱,单从外表来看,绝对是青年中最让人心怵的那一撮。
不过,于童好似并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好惹。
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确定不会伤及无辜后,随手一抛,就让那罐啤酒原路返回了。
“还你们了啊!以后练好了准头再出来现眼!”
“我x!”一群小青年骂骂咧咧地各自躲闪。
杜金金见状紧张得攥紧拳头。
那边有七八个大男人,而这边只有小狄一个。
真要是起了冲突,吃亏的还是己方。
她偷偷拉了拉于童的手臂,劝对方见好就收。
又未雨绸缪地悄声问狄二狗:“小狄,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怎么办?”
狄思科笃定道:“打不起来。”
帮二哥擦屁股的次数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帮人的成色。
这就是一群倒爷。
如今争雄竞勇的是他们,曾经落榜待业的也是他们。
让他们在胡同里茬架斗狠有可能,但是在歌舞厅里砸场子嘛,八成没戏。
“再说,打就打呗,本来就是他们先找碴的。”狄思科将自己手里那罐啤酒也递给于童,无所谓道,“歌舞厅这地界儿,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你们天天在这些场所进出,不会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杜金金咽了下唾沫说:“那,那一会儿可就靠你了啊!”
“嗯,您看我眼色!”狄思科一脸高深莫测道,“到时候咱把他们叮咣五六一顿爆cei,今儿非得搁这几个!”
第二罐啤酒不出意外地被于童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去,再次引来青年们的咒爹骂娘声。
因着这里的混乱,观众们暂时停止了起哄,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两方矛盾一触即发。
当然,所有人里并不包括狄思科。
他眼尖地发现那罐啤酒已经被人稳稳接住了。
趁着对面尚未来得及反应,狄思科“啪啪啪”鼓了几下掌。
双手比作喇叭状,高声吆喝:
“好球!”
杜金金一时忘了他那通叮咣五六的豪言壮语,在他的眼神暗示下,赶紧配合着喊了一声:“漂亮!”
歌舞厅里的男服务员们都是提前培训过的,显然也对这种场面应付自如,配合默契。
该鼓掌的鼓掌,该吹口哨的吹口哨。
“盖啦!”
“带劲嘿!”
“牛逼!”
成功营造出天下太平,全场狂欢的假象。
社会青年们:“……”
被这嘻嘻哈哈的场面弄得不上不下。
想挑事吧,不够火候。息事宁人呢,又有点下不来台。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于童向僵在台上的闫丽君比个撤退的手势。
直接将人带去了后台休息室。
歌舞厅经理紧跟着跑进来,抹着汗恳求:“于队长,您看外面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您可不能让我开天窗呀!”
于童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不由冷笑道:“那些客人是等我们的吗?那不是等陈莎莎的吗?喝倒彩的情况我不是没见过,但是对演员使用暴力的却是头回见。老徐,咱们合作也有一年了,你这么摆我一道,不厚道了吧?”
“哎哟,您可冤枉我了!”徐经理义愤填膺地说,“外面那些人都是陈莎莎的穴头找来拆台的!他一个月跟我提价三次,我实在没辙了,才想着先冷冷陈莎莎,换个人来唱。哪想到那小子玩儿得这么黑!”
于童并不想听那些狗屁倒灶的纠葛。
“那您打算怎么解决今天的事?丽君是我手里最好的苗子,以后还要参加歌唱比赛。您要是早点跟我交个底,我就安排更有经验的演员过来了!今天丽君第一次登台,就差点被人轰下去,要是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们的损失找谁赔?”
闫丽君想说,她没那么脆弱。
但是被于队长眼神警告后,又及时闭嘴了。
徐经理搓着手讪笑。
这姓于的小妞儿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让她抓住机会,非得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他心里琢磨着,要不今天就算了,没人唱就不唱,让乐队伴奏,改跳交谊舞也行。
狄思科旁听了半天,这时插话说:“于队,要是闫丽君不唱了,我去通知刘哥他们把乐器收了吧?”
徐经理这才记起,乐队也是于童带来的,慌忙摆手说:“九点半还有一场演出呢,乐队可不能撤。”
这回轮到于童唇角带笑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