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郎洋洋站在屋檐下关掉蓝色的长柄雨伞,用力抖一下水,挂在后门红砖墙壁的钉子上。
    一路走过来裤脚也湿了一点。
    去更衣室换了一条备用的工作裤子,穿上工作服和帽子,钻进烘焙室。
    冰箱里有昨天下班之前准备好的面团和全麦种,全麦种在经过一夜的发酵之后变得充满不规则气孔,很喜欢这种面团在呼吸的奇妙感觉。
    郎洋洋双手捧起来左看右看,很满意。
    觉得它很漂亮。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雨声淅淅沥沥,郎洋洋娴熟地混合全麦种和面团,反复揉捏、折叠、静置,面团变得充满韧性,混上准备好的提子干和核桃,放进预热好的铸铁锅里。
    郎洋洋设定好烤箱的时间,弯腰看烤箱里面的景象。
    半个小时之后,外皮酥脆内里绵软的坚果欧包就能做好了。
    他很喜欢看烤箱里面暖黄色的光,烤箱运作时的轻微声响也很迷人,是属于郎洋洋的白噪音。
    郎洋洋抬头看看墙上的老式挂钟,还不到六点钟。
    又看了看窗外,雨好像小了一点,接着埋头继续,还要再做一点肉桂卷。
    这是店里唯二两款面包。
    原本是只卖咖啡和甜点的,后来是因为早上来买咖啡的顾客总是问有什么可以当早餐的甜品。
    就推出了两款可以搭配咖啡的基础款面包。
    做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是由于下雨,阴沉沉的,让人分不清现在是几点。
    郎洋洋给自己打了一个浓缩,粗暴地倒进牛奶里,用欧包两头形状不美观的部分当自己的早餐。
    在窗边坐下,轻轻推了一下窗子,开出一条缝隙,伴随着冷冽春雨气息的风灌进来一点。
    郎洋洋喝一口咖啡,就着雨声享用早餐。
    “嗯?”郎洋洋咬了一口欧包,低头看里面的核桃,口感能保持得很脆,核桃香气也很足。
    比平时采购的更好。
    吃完早餐七点半出头,郎洋洋又钻进厨房,开始做甜点,材料都是前一天和咖啡师兼店员悠悠一起准备的。
    这个季节没有什么时令水果,大多做经典款。
    忙完快九点钟,郎洋洋去开店门,悠悠刚好举着伞跑过来。
    雨已经很小了。
    “洋洋哥早!”
    “早。”
    悠悠把自己的伞插进门口的铁艺长筒里,一边说话一遍往吧台跑,郎洋洋把营业中的木牌子挂上去,回来的时候悠悠已经穿戴好围裙在吧台后面准备咖啡豆。
    “昨天半夜打雷,我妈被吓得睡不着非要拉我起来吃宵夜,害我早上差点起不来。雷公呢?有没有被吓到?”
    郎洋洋笑:“有,半夜在我床边坐着嘤嘤叫。”
    悠悠哈哈笑,再次打趣一条叫雷公的狗最怕打雷这件事。
    “那我先回家了。”
    “好哦,这里交给我。”悠悠笑着摆手,自然卷的刘海被雨水打湿之后原形毕露。
    郎洋洋准备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又回头问:“悠悠,上周不是让你帮忙买一点核桃吗?你在哪里买的?”
    悠悠下意识觉得是不好,心虚地微微张嘴,磕磕巴巴说:“在本地的一家农场买的,我妈说很好所以……”
    “很好吃,可以的话再采购一些来。”郎洋洋说。
    悠悠松口气,恢复明朗地笑脸:“好,我去问问!”
    郎洋洋换下衣服,从后门走。
    回家去遛狗。
    小狗叫雷公。
    雷公是一条重达八十斤的黑色拉布拉多,不知道是串了哪个品种,毛发比纯种拉布拉多要长一些。
    它是郎洋洋在魔都的时候捡回来的,那时候才三四个月,郎洋洋加班回家,在公交车站避雨,小狗也在避雨,这时候空荡的夜班公交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司机师傅说狗不能上车。
    司机师傅以为狗是他的,郎洋洋没有解释,也没有上车,抱着狗走回家了。
    那天晚上打了很大的雷,狗还是黑色的,所以给小狗取名叫雷公。
    一人一狗洗了个热水澡,吹干之后小狗垫着郎洋洋的旧毛衣窝在墙角安了家。
    郎洋洋好喜欢。
    虽然他自己没有家,但是他给了小狗一个家。
    回家半路上,雨小了很多,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完全停了。
    打开门小狗就在门口摇着尾巴等候,郎洋洋拿上塑料袋套上狗链,牵它出门。
    长溪市的春天多雨,青草树木也长得很快,脆嫩绿芽赏心悦目,但是雷公才不管什么春夏秋冬,巨量粑粑下来,淹没一小块清脆小草。
    甜品店早上主要卖咖啡,有悠悠和兼职生在,郎洋洋不用一直在店里,所以早上一般会溜一个小时左右。
    这是最近才养成的习惯,没有回老家之前早上只能抽出十几分钟给狗狗。
    “走咯。”郎洋洋轻轻拉狗链,雷公从灌木丛里出来,脑袋和下腹都已经湿透。
    回到家给它擦干,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微信上有二姑妈的消息。冻得发红的僵硬手指点开对话框,她推送了一个名片过来。
    [洋洋,这是三中的老师叫张园园,和你同岁。]
    [我见过的,人温柔懂事,很漂亮的,看了你的照片同意的,你加了聊一聊。]
    郎洋洋没有点开名片,心里有点沉重,自从回家以后二姑妈就一直担心自己的婚恋问题,前前后后给自己介绍了七八个人了。
    甚至还约对方和自己一起吃过饭。
    在小城市生活,到了所谓的“适婚年纪”,催婚成了日常。
    但郎洋洋喜欢同性,很小的时候就确定了,怕二姑妈接受不了,还没有跟她说。看她这么忙前忙后给自己张罗,还耽误人家女孩的时间,很过意不去。
    小城市对同性恋的宽容程度不如一线城市,但是这么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郎洋洋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息屏放下手机,打开电脑看一下需要订购的材料。
    暖风机放在书桌旁边,打开之后室内温度逐渐上升,四肢开始变得暖和。
    郎洋洋是四个月前回来的,那时候是冬天,长溪市潮湿阴冷,他不肯去二姑妈家住,在这栋二层自建小宅子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人和狗都流着大鼻涕。
    后来慢慢收拾,不会修院子,弄了一下室内软装,凑活住到现在。
    这一片老城区很多房子都已经重建,年轻人都住进了电梯楼房里,这一片多是老人小孩,等着以后拆迁。
    郎洋洋就是在这里长大,一步一步的离开,又一步一步走回来。
    弄完采购已经是中午,郎洋洋热一下昨晚剩的排骨,炒一个青菜,吃过午饭之后上床休息。
    一点钟起床出发去店里忙活。
    忙到下班就回家遛狗,顺便买菜做饭,然后看看电视偶尔出去走走。
    几乎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没有社交,也不需要社交。
    长溪市是半个旅游城市,现在是淡季,生意也一般,下午三点的时候店里也只有两桌客人,都是过来拍照片的。
    郎洋洋在烘焙室里试新到的原料,买了三个不同品种的芋头,料理台旁边的毛展板上贴满了纸条,不同品种的芋头口感如何、适合的甜度和做法,每次改动用红笔圈起来。
    郎洋洋是半路出家的甜品师,他喜欢甜品,也有热情,研发新品对他来说是享受。
    “洋洋哥。”悠悠跑过来,站在料理台外面叫他。
    “嗯,怎么了?”
    悠悠:“没什么,闲着呢,过来看你做甜品。”
    郎洋洋轻轻笑一下,继续低头搅拌蒸熟的芋头块。
    厨师机和料理机都打过了,这次试一试手打,有些食材保留一点颗粒感有时候口感更好。
    “洋洋哥,为什么你穿厨师服像在米其林工作,我穿就像大学食堂兼职的。”
    郎洋洋笑,没有说话。
    悠悠继续碎碎念。
    “不过你给我订的这个咖啡师围裙很好看。”
    “我上周买的咖啡豆发货一个星期了还没有收到,气死。”
    “我尝尝这个可以吗?”
    ……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傍晚的时候来了一群学生,二姑妈也来了。
    郎洋洋给她尝做好的芋泥千层卷和雪媚娘。
    “嗯,好吃,这个好吃,不腻。”二姑妈一头小卷发,点头的时候卷毛duangduang,很有意思。
    郎洋洋:“这个是手捣的荔浦芋头。”
    二姑妈:“洋洋,给你推的女孩子加了吗?”
    “还没有。”郎洋洋无意识的把视线转移到甜品上逃避。
    “不喜欢吗?我看那照片我都喜欢,还是个老师,爸妈也都是体制内的,她这条件随便挑的。”
    郎洋洋抬眼看二姑妈,笑了笑。
    二姑妈:“但是人家条件好自然也挑剔,不是谁都入眼的,听了你的学历看了照片才答应聊聊的。”
    郎洋洋低头,捏着手里温热的茶杯,“姑妈,我……”
    “可以聊聊看嘛,真的不喜欢姑妈就给你推了,不让你为难。”二姑妈对郎洋洋的宽容的。
    这孩子过得苦,给他介绍对象是真的想让他有个家,不是为了让他难受。
    还记得几年前一次过年,给孩子打电话,说要是他能回来过年就好了。
    好像是喝了酒,平时说话总是很礼貌疏离的郎洋洋哽咽着说“要是有家的话每年都回来”。
    见郎洋洋不说话,二姑妈心软着说:“没事,不想聊就不聊了,姑妈再给你物色别的女孩,你条件也好,还愁没有合适的女孩吗?”
    “不。”郎洋洋抬头看一眼,捏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姑妈,您别找了。”
    姑妈抿着嘴,还想再开口劝一劝。
    郎洋洋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开口:“其实……我不喜欢女孩子。”
    姑妈皱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你喜欢,喜欢年纪大的姐姐?姐姐也好,疼人。”
    “不是。”郎洋洋垂眸:“我喜欢男人,所以不打算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