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姚林果然?到了十里铺。只他并不是一个人,一起过来的,还有县委书记和市里的领导——
    上面的人对时珩不是一般的关注,听说时珩又做出了新东西,领导们可不是全都有兴趣的紧?
    就定了个时间,大家一起过来了。
    梁大成在村头接到人,先?带着去了时国安家。
    刚一进院子时,大家还没?觉出什么,等转到后院那里,瞧见那一排排玉米,一个个顿时目瞪口呆——
    这家人咋种的庄稼,这也长得太好了吧?
    “这就是那个浇地的东西……”梁大成指了指那些连接的竹子,“领导你们看,这地面上瞧着干,其实是水都渗到根那儿了……”
    “也就是说浇的水,根本一点儿都没?有浪费!”市长一拍大腿,“这叫啥?这就叫有钢用到刀刃上!啧啧啧,这都是咋想的,真是太了不得了。”
    随即想到,他们市的地形,缺水的旱地不是一般的多?。真是能把这个东西全都用在?农田上,每年能给国家增加多?少收入啊!
    简直越想越热血沸腾——
    怪不得上面领导让他们多?关注时珩这个娃,现在?瞧着,人家就是个有本事的。
    也不知?道娃长了啥脑子,竟然?能把这个都想到!
    “走走走,咱们再去田里看看!”一行人又匆匆去了田间。
    正好时国平等人正在?忙碌着,市长过去和他们一一握手?,轮到时宗义那儿时,市长激动之下?,甚至还直接给老人鞠了个躬:
    “老人家,您养了个好孙子,给咱们国家养了个大才啊!”
    时宗义顿时激动的不能行——
    他就是个啥都不会的老农民,人家可是市长,放在?过去,就是他们见面都得跪下?磕头?的大老爷。结果却因为时珩,眼下?给他鞠了个躬!
    能活到这个份儿上,他这辈子真就死了都没?遗憾了。
    领导们离开后,随即就在?全市召开了向十?里铺大队学习的号召,又组织各大队的村委领导过来学习这种全新的技术,同?时还把这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逐层上报上去。
    随着这个消息传开,省报那边也直接派了记者过来采访。
    瞧见背着相机坐着吉普车过来的记者,整个十?里铺都轰动了。他们可是听说了,人家可是省里下?来的,会到他们这穷乡僻壤,就是因为他们村的珩娃,做出了那浇水的好东西。
    换句话说,他们珩娃,这下?在?全省都算出名了。一时个个昂首挺胸,那叫一个自豪。还纷纷围在?记者们身边争先?恐后的跟记者说话:
    “珩娃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珩娃的爸爸从小就瞧着和常人不一样,到珩娃这儿,嘿,就那个,青,青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记者笑着提醒。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是你们文化人懂得多?。”
    “还有珩娃的爷爷奶奶,人老两口可全是大善人,都说善有善报,我看说的就是这个理……”
    那记者边听边掏出本子,把大家说的话全都给记了下?来。还举着相机,给热情的村人们照了照片,至于收时宗义一家人,更?是照了不少全家福——
    本来是想给时珩照个单身照呢,结果时珩根本不配合。
    没?办法,就只能全家人都给照了。
    等记者离开,不久后,就有一篇关于十?里铺村钻研农业,做出突出成就的报道问世。
    期间还有个小插曲。
    上次过来调查情况的那位徐将军,也经由层层上报,知?道了这个事,百忙之中,特意让人把相关材料递上去。最后知?道时珩这回发明的竟然?是对农业大有助力的,又是震惊又是遗憾——
    时珩那个娃娃还真是个少见的全才。随手?做了个小飞机,就能对他们做的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现在?又不声不响的弄了个什么浇地的东西!
    要?是这孩子愿意和人交流,他一定要?把人弄到身边来好好培养。
    除了他之外,还有人也意外瞧见了h省发行的这张报纸。可不正是苗秀秀的姐姐苗洁?
    骤然?瞧见相片上的苗秀秀时,苗洁先?是愣了一下?,等看完全文,见上面报道的是时珩的事,又有些心情复杂——
    虽然?生的这个儿子也算有本事,可这本事竟然?是在?种地上,怎么看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转而又想,农民的后代吗,除了钻研这个,好像还真没?有其他事能做了。
    当然?外界怎么看,别说时宗义一家,就是十?里铺人都一点儿不关心——省报那位记者还真是个敞亮的,除了配文的相片外,但凡是拍出来的照片也全都跟着报纸一块儿寄了回来。
    村里人很多?还是第一次照相,一个个瞧着上面自己?的影像,开心的就和过大年似的:
    “哎呦,你们瞧,这上面这个,跟我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你这是说的啥话!那就是你,咋会不一样?”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就这么印在?纸上了?鼻子了,眼了,还这么清楚?”
    说着就遗憾不已:
    “要?是早知?道恁好,我也换件衣服了……你们瞅瞅我这个衣裳,这儿都脏了……这里还有块补丁……”
    “可不是,我那天刚下?地回来,脸上还有泥点子……”
    “要?是提早让五月的爹帮我剪剪头?刮刮胡子好了……最起码也把脸给洗干净了……”
    还有恰好跟时家人或者在?地里安装的时国平等人一起入了镜头?后,被刊登在?报纸上的,更?是激动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瞧见没?,这是我!我也上报纸了呢!”
    “那是不是说,全省的人都能看见我了?”
    “那肯定啊!你现在?算是名人了,还是全省都知?道的那种!”
    “听说这报纸还往其他地方卖,说不定到时候,全国的人都能看见呢……”
    这么说着,越发羡慕最中间那幅照片里时宗义一家人:
    “全省知?不知?道咱不一定,肯定知?道宗义叔一家啊!”
    “那是!这可是真威风!咱们姓时的,哪一辈都没?有这么光荣过!”
    “可不是咋地,这就是光宗耀祖了!搁过去,这可是得开祠堂报给老祖宗的大事!”
    被众人簇拥着的时宗义更?是笑得胡子都不停颤动着,笑着笑着又有些想哭了——
    他们珩娃这样,算不算是熬出来了?
    当天晚上,梁大成又来了一回时家——
    这段日子,梁大成可也成了整个公社的名人。其他村的支书为了争一个排在?前面的到十?里铺学习的名额,好险没?打起来。更?是争先?恐后的纷纷和梁大成示好。
    不拘那回去公社,梁大成出来时手?里被塞了烟不算,两个耳朵上也必然?都各别着一根——
    见到梁大成,大家第一个反应一定是赶紧敬烟。这也就是梁大成就有两只手?俩耳朵,不然?怕是每只耳朵上都得夹一支。
    被这么多?人捧着,梁大成真是走路都带风。
    会特意过来时宗义家,除了上面又给时珩做了个大奖状之外,还有市里奖励的一百,县上的八十?,就是公社,也拿出五十?块钱,合在?一起,总共是二百三十?块钱。
    “这钱可得给咱们珩宝存好,将来这就是老婆本。”梁大成把一叠大团结交到时国安手?里,笑声简直能把房屋给震塌。
    一句话说的时宗义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之前还想着珩宝能自己?个养活自己?个就成,现在?听大成的话,他们珩宝再大些,就是娶媳妇儿也有希望了?
    哎呦,哎呦,更?觉得像是做梦了。
    “宗义叔您这是啥话,”梁大成一脸傲娇,“就凭咱珩宝的能耐,一般的姑娘,咱还不娶呢。”
    “不娶,不娶……”时宗义下?意识的连连附和,点了几下?又忙改口,“你这样说也不对,啥一般不一般啊,只要?是咱珩宝喜欢的,啥样的女?娃娃都成……”
    越想越乐呵:
    “那不是说这辈子,我和你婶子还能应上曾爷爷,曾奶奶呢?”
    “真等珩宝娶媳妇儿生了娃,那咱家不就是四世同?堂了?”
    “那还用说吗!”梁大成一拍大腿,“你们二老都是有福气?的,说不定五世同?堂也是有的……”
    “那我可不敢想,真活到那会儿,那不成老妖精了!我只要?看着咱们珩宝好好的,就知?足了,知?足了……”
    这么说着,抬头?往时珩的方向看过去,却见时珩依旧低着头?坐在?时樱旁边,虽然?依旧是对外界丝毫不关心的样子,却自有一份让人安心的宁静——
    罢了,人不能太贪心,孙子能这样,已经是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的好事了。
    即便珩宝以后始终这样,一辈子不结婚,他也是开心的。
    “爷爷您别担心,”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他脚边的时婕忽然?开口,歪着头?小声道,“哥哥爱结婚就结,不爱结婚就不结,还有我们呢。”
    听着她这小大人似的话,梁大成一下?喷笑出来:
    “哎呦,小丫头?,人小成精了呢。男娃和女?娃咋一样?以后你们这些女?娃可都是要?嫁出去的……”
    “我才不嫁,我和哥哥一样,我也娶……”时婕摇头?,神情还不是一般的认真,“到时候娃娃也姓时,也叫爷爷奶奶曾爷爷曾奶奶……”
    “小婕……”尹招娣脸上顿时就有些臊得慌,想着这么大点儿孩子,咋就说起这个了?一个小女?娃,张口“嫁”闭口“娶”的,就连生娃娃这样的话也敢说。
    刚想要?骂,忽然?想起,两个女?儿这段时间都不和她亲近……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瞧着就有些期期艾艾的。
    老太太却是感?动的什么似的。说起来几个孙女?里,除了时樱外,长得最好的就是时婕了。
    就只是这丫头?既不是排在?最前面,也不是生在?最后面,恰恰卡在?中间。平日里大人更?看重的不是老大就是老小,对她难免就忽略些。
    以至于很多?时候,小丫头?就和个小影子似的,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会儿才发现,娃不但细心,还孝顺。竟然?这么大点儿,就想着要?帮着扛起家里的重任了。
    探手?抱起时婕:
    “我们小婕,真是个孝顺孩子。不过爷爷奶奶的事,就交给你们爸爸和伯伯叔叔操心就成,我们小婕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被陡然?抱起来的时婕脸一下?红了,趴在?老太太怀里,不好意思说话了。
    吃过晚饭后,苗秀秀照例帮孩子们辅导。等苗秀秀给时婷和时婕的家庭作业处理完,早就等着的时樱抱着几本书“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妈,你给我和哥哥讲这个呗……”
    小学的东西妈妈自然?不在?话下?,初中高中的却因为丢的时间太久的缘故,明显有些生疏了。
    时婷正好写?完一个题,闻言看过来,瞧见时樱手?里的初中各科课本,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
    弟弟和妹妹真是太厉害了,已经可以学初中课本了呢。
    看来,她要?更?加努力,才不至于被弟弟妹妹甩的太远。
    “哎呦,樱樱是不是还想跳级呢?”苗秀秀也是大为震惊。
    “不不不……”时樱忙摇头?。
    重来一世,她更?想没?什么压力悠闲的享受生活。之前会跳级,不过是因为哥哥。
    如今生活已经步入正轨,她可不想还和上辈子似的,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不想跳级,就是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好有意思……妈妈给我们都讲讲好不好?”
    “好,妈妈给你们讲。”苗秀秀笑着抱起时樱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时国安回来时,苗秀秀刚好把数学第一章 第一小节给时珩讲完。
    瞧见儿子竟然?在?学初中数学了,时国安也吓了一跳,等几个娃都去床上休息了,委婉的对苗秀秀道:
    “娃还小,别逼他们逼得那么紧,小孩子吗,还是让他们多?玩玩……”
    “你当我想啊。”苗秀秀白了时国安一眼,“是娃们想学啊。”
    她也很苦恼好不好!
    转而又有些骄傲——
    她就没?见过像自家俩娃娃这么爱学习的。
    “初中的东西,他们能学得会?”
    “樱樱我看不出来。不过珩宝,我觉得我已经教不住他了。”苗秀秀心有戚戚然?,这么说着时,还直接推开想要?和她亲热的丈夫,“不成,你先?去歇着吧,我得把明天要?给珩珩讲的东西准备出来。”
    儿子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恐怖了,说一句举一反三都是轻的。
    “我担心他让我讲下?面的,就给他出了一道我上初一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一道难题,想着他做不出来,我今天就可以蒙混过去了……”
    结果她这边去厨屋倒了杯水,再拐回来,时珩已经把答案做出来了。
    这天晚上,瞧着都快半夜了,还在?对着煤油灯挑灯夜读的苗秀秀,独守空房的时国安无奈的发出一声叹息,
    然?后从这天起,时国安更?是悲催的发现,因为一双儿女?太爱学习,他独守空闺竟然?成了家常便饭。好不容易迎来的□□生活,也因为妻子忙于备课,而离他越来越远了。
    天气?变冷时,时家院子里的玉米也全都收了下?来——
    刨去吃的青玉米棒子,最后统共收获了七十?多?斤玉米。
    留了二十?斤种子后,剩下?的就拿去石臼里舂了——
    冬日里玉米碴子配晒干的红薯片放在?一起煮,当真是难得的美味。
    更?别说他们家的玉米可是拿星际培养液培养出来的顶级甜玉米。
    煮成汤后,味道真是贼啦好喝。
    时国安是个厚道人,想着他们家能种出这么好的玉米,可是多?亏了那位送他们种子的名叫赵洺岐的老师——
    前段时间偶然?又去了那家理发店,听店里的老师傅说起,才知?道赵洺岐原本是农业大学的教授,就在?距离县城不远的那个农场改造。
    听师傅的意思,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眼下?玉米收获了,时国安就想着也给人送点儿。
    十?月一这天,时国安请了半天假,带着时樱去了县城——
    老太太自打起了要?去给前夫烧纸的念头?后,就把这件事跟时宗义说了。
    说起来,从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了,老太太别说让时国安去烧纸,根本提都没?有提过前夫。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她无情,实在?是和时宗义有关——
    别看外人眼里,对她这样怀着孕改嫁的女?人很看不起,时宗义却始终把她看得极重。
    还总是患得患失,觉得配不上媳妇儿。
    从选择活下?来,并嫁给时宗义那一刻,老太太就决定,要?彻底忘掉前夫这个人。
    这些年,她也做到了,无论生活多?难,都会和时宗义一起扛着。硬是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了现在?这个地里家里活都干的利索的小老太太。
    不是知?道老太太的过去,没?人能想象,她之前真有过家里阔气?的日子。
    夫妻两个多?年患难之下?,时宗义也终于从之前的整日的患得患失,到现在?的踏踏实实。
    也因此老太太和他商量这个事时,时宗义一口答应了下?来——
    时国安刚生下?来那会儿,他总是做噩梦,梦中都是那位阔气?的大少爷忽然?回来,然?后直接带走了他的妻和子。
    这样的梦做得多?了,时宗义就对老太太和时国安越发疼爱——
    他笨嘴拙舌,就是个穷苦的农民,可他有一颗对老妻和儿子的真心。
    只要?他对他们够好,那个男人就是真的又从地下?爬出来,想要?上门讨要?,媳妇儿和儿子应该也会犹豫一下?的吧?
    甚至等后来几个亲生的孩子降生,时宗义最心疼最依仗的长子,依旧是长子时国安。
    这么多?年了,他如何感?觉不到,老妻对他的维护和心疼?更?是有了自信,那就是就是那个男人真的来了,老妻也好,儿子也罢,也肯定不会再把他给撇下?了。
    这样的心态之下?,时宗义甚至有些歉疚——
    这些年也没?让国安去给他亲爹烧过纸,自己?做的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会带着时樱过去,则是因为时樱想去周正那里打听一下?闻阑和闻爷爷的消息。
    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过得怎么样?要?是还在?他们市的话,时樱也想请周正帮着给爷孙俩送点儿吃的用的——
    苗秀秀给闻阑和闻爷爷每人纳了一双千层底。
    时樱人小,没?什么力气?,可那千层底的布全是她选的,还有打袼褙时,她也是从头?到尾参与了全过程的。
    就是鞋的码数也是她提供的——
    别看闻阑还是个少年人,个子却是很高,脚也是极大。据时樱目测,应该已经穿到44码的了。
    这么一番操作,四舍五入之下?,时樱觉得,这双鞋子也有她一半功劳了。
    如果说鞋子她参与的水分?较多?,那鞋垫就是她自己?的杰作了,上面时樱还别出心裁的分?别绣了一个“平”,一个“安”字。
    没?做过针线活,两个字绣的那叫一个奇丑无比,时樱自己?倒是满足。
    从时国安口中知?道她真的可以跟着一起过去后,时樱连夜写?了一封信,本来想着简单的问个平安就好呢,却是越写?越多?,足足写?了十?好几页都没?停笔的意思。
    还是时国安过来催促,才不得不草草写?了个结尾后放下?笔。
    第二天天还黑着时,时国安就载着时樱匆匆出发了——
    时国安的生父本姓林。
    林家之前,主要?是在?省城生活。老太太本来也是住在?那里。只是和前夫意外死在?南洋的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族人的野心——
    前夫那个因为赌博硬是输光了偌大一份家业的堂兄,带着儿子上门了。
    硬是把孤苦无依的老太太给赶了出来,强行霸占了所有的家业。
    老太太走投无路之下?,才回到了这里林家的老宅。她一个深闺女?子,人生地不熟又没?有谋生的能力,绝望之下?,才会选择带着腹中的孩儿跳水自杀。
    结果却意外的被时宗义救了活下?来不说,还有了现在?子孙满堂的幸福生活。
    从嫁给时宗义,老太太就准备彻底埋葬从前。林家自然?就属于她从前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太太不但再没?有回过林家老宅,也一个字都没?跟林国安提过生父那边的事。
    可即便如此,老宅那里的消息,她也是约略知?道一些的,比方说因为前夫一家人的仁义,在?乡党那里名声不是一般的好,林家的祖坟还是在?的。
    而她当年给前夫建的衣冠冢可不就在?祖坟那里?
    老太太给时国安大致描述了衣冠冢的位置:
    “……没?找到也没?啥,你就权当去看看……”
    第二天天还黑着时,时国平就载着时樱往县城去了。
    找到林家祖坟,倒也没?有费多?少周折——
    老太太记忆中如同?门神般的那两棵翠柏还在?,更?甚者,还长得更?为葳蕤茂盛。
    只是相较于森森松柏,那些零散分?布已经几乎要?和地面齐平的低矮坟头?,以及东倒西歪被铲倒的石碑,无疑就显得越发凄凉——
    也就是这片陵园就在?一面没?法长庄稼的乱石堆里,不然?怕是连这些小坟包,也早就没?有了。
    时国安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么多?立有石碑的墓地都毁坏的差不多?了,生父的衣冠冢,想要?找到,怕是更?难。
    在?松柏前站了片刻,随即踩着枯草,往老太太描述的左边而去。只眼瞧着都要?走出这片陵园了,也没?发现老太太当年立衣冠冢时,为了便于辨认而特意选的当做记号的那棵老柳树。
    一时也有些默然?——
    怕是不但那棵老柳树,就是那座衣冠冢,也早不知?所终了。
    又折回头?,再找了一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时国安没?办法,正想着随便画个圈,把纸烧了吧——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这里长眠的,都是林家先?祖,不拘纸钱被谁收了,都是林氏先?人不是?
    正专心清理杂草,就听见路边望风的时樱低低的叫声:
    “爸爸,爸爸,有人来了。”
    时国安吓了一跳,忙站起身,赶紧抓了几把土,把那沓黄纸给草草盖上,随即抱起时樱,匆匆躲到了已经塌了一大半的林家祠堂那里——
    烧纸可是属于破四旧的范围,会过来的这么早,也是因为这个。还是到了林家陵园后,才放下?些心——
    瞧着这里应该很久没?人过来了。再加上听母亲的意思,他生父这一脉,应该也没?有什么后人了,至于说其他林氏族人,也早就在?省城安居,也就不用担心过来祭拜时会被人撞见。
    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过来。他这会儿只庆幸,幸亏来得够早,再者刚才进陵园前还特意把自行车藏到了个安全的地方。
    两人这边刚躲好,翠柏那边就出现了两个身影。这会儿天还有些暗,能依稀瞧出是个年轻男子和一个蹒跚的老人。
    老人手?里还提着个篮子,时樱猜测应该是祭拜的东西。
    时国安无疑也是这么想的,没?来由的竟然?生出一丝紧张来——
    对方会跑来这里祭拜,无疑应该是和林家有关的。
    时樱无疑也想到了这一点,也一下?睁大眼睛。
    那两个人同?样在?翠柏处站了片刻,甚至那位老人还久久的摩挲着翠柏的叶子,瞧着明显很是伤感?。
    站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再次往前去,最后竟然?在?时国安埋黄纸的地方站住脚。
    明显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巧的事,时国安顿时有些紧张——
    那边儿的杂草,他刚刚已经清理了些,再加上太过匆忙的缘故,那黄纸埋的并不严密,怕是对方稍微一留心就会发现。
    而事实也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那年轻男子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奶奶,好像有人来过……”
    却是他站的地方,正有一片被薅下?来后随手?丢成一堆的杂草。
    对方明显有着和时国安一样的顾虑,一把扶起老人就要?离开:
    “咱们先?走吧,换个时间再过来。”
    动作太急,篮子里的酒水撒出来一些,溅湿了老人的衣襟。
    “慌什么慌?”一直沉默的老人终于开口,却是推开年轻人的手?,俯身开始整理篮子。
    要?起身时,忽然?顿了一下?,再次蹲下?。
    时国平心里一紧——
    那地方,可不正是他埋黄纸的所在??
    下?一刻,老人果然?惊“咦”一声:
    “林樾,你快看……”
    “竟然?是黄纸?”那年轻人也懵了。
    “是,是黄纸。”老人语气?无疑就有些激动,“你看这个位置,就在?牧城坟墓旁边……”
    牧城?时樱再次心里一动——
    记得不错的话,奶奶说,亲爷爷的名字,就叫林牧城。
    听老人这么一说,那年轻人无疑也放松了下?来,跟着蹲下?来帮着把土扒开,里面一叠黄纸就完□□露出来:
    “还真是……不过奶奶,你不是说家里没?什么人了吗?”
    “是啊……”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是没?有人了,怎么会突然?有人过来,祭奠牧城呢?”
    “对了,你上回过来时,有没?有碰见过祭奠的人?”
    “没?有啊……”年轻人神情茫然?,“我那会儿也都是差不多?这个点过来,也没?撞见过什么人啊!”
    说着又起身四处张望:
    “……看黄土新鲜的痕迹,应该也没?过来多?久呢……不然?,我四处瞧瞧,看看能找到人……奶奶……”
    却是老人身形忽然?一软。
    年轻人吓了一跳,慌忙扶住。
    老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别找了,人家既然?不愿意现身,说不定,是有苦衷的……”
    “把祭品摆上吧。”
    凌晨的墓园,就是风都带着凄厉的哨音。真是四处走动着找人,年轻人明显还是有些胆怯的。
    听老人这么说,忙应下?来。很快摆上香烛祭品,又把黄纸给燃着。
    “牧城啊,这几年事情太多?,一直没?来看你,你可不要?怨我……这些日子,我老是做梦,梦见你,想和你说说话,你却总是背对着我……白天醒了,我寻思着啊,你这是来带我走呢……这回过来,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地下?见面了……”
    “奶奶,您别这么说……”听老人这么说,叫林樾的年轻男子无疑就有些伤感?。
    “这有啥不能说的,奶奶这个年纪,活到现在?,也够本了……”
    一番话说的那林樾越发泪水婆娑。
    黄纸烧完后,两人才算起身,掬了黄土把最后一点火星子压灭。
    林樾就准备扶着老人离开了,要?走时想到什么:
    “对了,还有一沓黄纸呢……”
    “放哪儿吧,那是人家的心意。要?是牧城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惦记着他,应该也会开心些……”
    目送着那对祖孙离开,时国安却始终抱着时樱,静悄悄的坐在?那里。一直到确定两人彻底走远,不会回来了,时国安才起身,拉着时樱的手?往之前烧火的地方而去。
    这会子两人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径直朝着之前摆放祭品的地方过去。
    之前有杂草护着,眼下?被那两人彻底清理之后,时国安才发现,就在?距离他埋黄纸不过两三步的地方,正有一个刚刚高出地面的柳树桩子。桩子旁边则是一点略略隆起的低矮坟包——
    怪不得他找不到,原来老柳树早就被人给砍了吗?
    时国安静立片刻,把那沓黄纸又给扒了出来,拿到衣冠冢前点燃。
    时樱蹲坐在?旁边,跟时国安一起抽出黄纸往里放。
    要?放第二张时,却是顿了一下?,小声道:
    “爸爸,有字呢。”
    时国安瞧过去,却是柳树桩的根部依稀露出一个“城”字。
    到了这会儿,时国安算是确定,他们烧纸的这座坟,还真就是生父的衣冠冢了。
    一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随便选了个地方烧纸,结果竟然?就在?生父的坟前。一时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父子缘分?了。
    烧完纸钱,又把发表时樱文章的报纸拿出来,同?样默默的烧了。
    做完一切后,把最后一点火星给踩灭,时国安随即抱起时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生父于他而言,委实是个陌生的字眼,对时国安来说,他始终认定的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时宗义。
    倒是时樱,有些疑惑——
    上一世看时国安的传记,里面根本没?提过他和生父那边的任何事。印象里确然?有记者通过种种途径探查到时国安不是时家血脉,甚至还在?一次突击采访时,询问过时国安生父那边的消息。
    当时那位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却依旧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儒雅之气?的首富并没?有着恼,只淡淡的说,生父那边,已经没?人了。
    无论是上一世最后时刻的相伴,还是这一世两人成为父女?之后的了解,时樱都无比明白,时国安是一个极为厚道的人。或者没?有被生父庇护过的缘故,会心有怨尤,却不可能有所诅咒。
    可现在?怎么瞧着,好像不太对啊……
    时国安却明显没?有多?想,甚至走出陵园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推着自行车很快上了大路,两人随即往县公安局的方向去了。
    两人过来的早,公安局的人还没?开始上班。时国安就把车子扎好,让时樱看着车:
    “我去街对面的国营饭店给你买个肉包子……”
    “买三个。”时樱拉住时国安的衣襟,神情坚持,“我一个,爸爸两个……”
    “要?是爸爸买一个,那我也不吃。”
    看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时国安从陵园出来后一直盘亘在?心头?的那些子说不出来的悲凉顿时一扫而空。
    好一会儿大力点头?:
    “好,爸听我闺女?的。”
    等回来,还真是买了三个包子。不过给时樱的那个时肉的,他的则是俩素馅包子。
    时樱明白,肯和孩子一起吃,已经是这个时代为人父母的极限了。
    父女?两个就这么蹲在?公安局门前,把三个包子给吃完。时国安又取下?车把上挂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时樱。
    等吃饱喝足,公安局的大门终于开了,有上班早的已经骑着自行车过来。
    两人往后退了下?,一眨不眨的瞧着门口那里。眼瞧着上班的点儿都要?过了,也没?见周正的影子。
    时国安嘱咐时樱在?这儿等着,他则去值班室那儿问问。
    不想刚一转身,就有自行车的铃声响起,下?一刻那自行车一下?停在?时樱面前:
    “樱樱?”
    时樱抬头?,可不正是周正?周正自行车的后座上,还坐着个瞧着和时珩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国字脸,一副剑眉,长得和周正如出一辙。就只是明明算得上英俊的长相,偏偏因为剑眉皱着,成了一张包子脸,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这会儿正是叛逆又敏感?的时候,对上时樱好奇的眼神,脸色顿时更?臭,甚至还悄悄冲时樱威胁似的晃了晃拳头?。
    不想他刚一动,就直接被周正狠狠的敲了一下?:
    “周浔,你又皮痒了是不是?竟然?连小女?娃都敢威胁!赶紧的,跟樱樱道歉,不然?我待会儿还用皮带抽你。”
    眼下?之意,分?明刚才已经用皮带抽过了。
    自觉被父亲掀了挨打的老底有些丢人,周浔气?得蹦下?车,头?也不回的就跑。
    还想着父亲会过来追他呢,没?想到跑了几步却没?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周浔回头?,正好瞧见无论什么时候都没?对他满意过,总是黑着一张脸的父亲,正弯腰对着那个让人瞧了就止不住心烦的小丫头?,脸上更?是露出从没?有对他露出过的和蔼笑容:
    “樱樱别怕,等他回来了,伯伯揍他给你出气?!”
    瞧见这一幕,周浔心情委实更?加不好,连带的还有些起鸡皮疙瘩——
    要?是父亲也这样跟他说话,他铁定会做噩梦的。这么想着,赶紧转身,跑得更?快了。
    周正也懒得理他,只热情的招呼时国安和时樱父女?俩:
    “国安你和樱樱咋突然?过来了?是有啥事吗?走,过去我办公室那里谈吧。”
    “不用不用,我们就不耽误你工作了,”时国安忙摆手?,又指了指自行车上带的东西,“这不是玉米下?来了,樱樱惦记着老爷子胃不好,说是玉米碴子养胃,还有些晒干的豌豆和茄子豆角之类的,就一股脑的送过来了……”
    即便时国安说的含混,时国安也明白周正口里的老爷子是谁:
    “真不巧,老爷子已经离开了。”
    说着压低声音,脸上明显多?了丝笑意:
    “老爷子前段时间去的地方也没?待几天,又换了新地方……不过老爷子的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好消息。”
    “哎呦,那敢情好。”明显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消息,时国安和时樱顿时都很是开心。
    “那这些东西,伯伯你能不能帮我们转交?”很是为老爷子和闻阑高兴,时樱一双漂亮的眼睛顿时笑得和月牙似的。
    周正看得一阵心软,心说怪不得老爷子和闻阑一直都小丫头?念念不忘,这女?娃,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可人疼。
    再次禁不住哀叹,他怎么就命那么不好,媳妇儿连生了三个都是上房揭瓦的臭小子!
    本来按照周正的意思,是想劝两人把带来的东西捎回去呢。毕竟老爷子处境已经好转,眼下?自是不会缺吃的喝的,倒是时国安家,明显还很困难。再者老爷子这段时间频繁的换住的地方,就是周正也不敢保证,能不能顺利把东西送过去。
    时国安和时樱却是没?有听他的。
    坚持把东西留了下?来。
    结果就是等托了好几拨人,把东西送到闻阑和老爷子手?上时,已经是将近两个月后了。
    送进去时,本来工作人员还有些担心——
    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化肥袋子,能装啥好东西?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平日里几乎是如出一辙般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祖孙俩,在?听到“时樱”这个名字后,同?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然?后两人就和小孩子般,开始分?拣里面的东西。老爷子捧着玉米碴子时开心的模样,就好像那是什么龙肝凤髓似的,更?是直接把脚上的鞋子脱掉,换成了布袋里的一双千层底布鞋,还在?房间里不停走动着,边走边感?慨:
    “真是舒服,我从小就喜欢穿这种鞋子……”
    闻阑则更?夸张,先?是把鞋子穿上走了几步,然?后就抱着封信仔仔细细的看,等看完信后,竟然?又把鞋子脱了下?来,又拿了湿布,把鞋底上沾的土擦得干干净净。
    更?不可思议的还有对那双鞋垫的态度——
    看闻阑宝贝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工作人员还当鞋垫做的怎样巧夺天工呢,从闻阑旁边经过时,特意多?瞄了一眼,就只瞧见了歪歪扭扭无比辣眼睛的“平安”两个字——
    果然?是少年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把这样粗陋到简直没?眼看的鞋垫都当成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