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烟那头有些背景音, 听着像在外面。
慢慢地,脚步声响起,她似乎走到了较为安静的地方。
雪烟似乎也有些忐忑, 沉默须臾, 才轻声说:“你回宿舍了吗?”
陆京燃:“嗯。”
雪烟微顿,继续说:“抱歉, 我刚态度不太好。”
陆京燃好受许多, 刚想和她好好谈谈。
又听见有人走近她,喊她的名字:“雪烟, 赶紧过来。”
是向成文的声音。
陆京燃的话全堵在喉咙, 脸色比深浓的夜更阴沉。
漆黑不驯的眼睛, 渐渐被绝望覆盖。
向成文的声音更近了:“我们节目拿奖了, 社员都在等你,得上台领获奖证书了。”
他们还待在一起。
甚至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台领奖。
“雪烟。”陆京燃面沉如水, 冷笑起来,“你真行。”
雪烟微顿,又软着声音说:“你等我几分钟,我等会去找你, 好吗?”
陆京燃没说话, 胃部灼痛感密密麻麻, 浑身都冷,像在凛冬冷夜站了一整晚, 身体寒寒浸浸。
他咬着牙, 话都说不出来。
雪烟以为他在生气, 耐着性子解释:“我得先去领奖,结束我就去找你。”
话刚落, 向成文不停催促:“雪烟,快点!等会就轮到我们上台了!”
陆京燃忽然说:“不用来找我了。”
雪烟微怔:“什么?”
心脏渐渐缩紧,雪烟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京燃浑身像被车碾过似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心也痛得厉害,开始口不择言。
他咬牙道:“我认输了,我放你走。”
雪烟呼吸顿住,握紧手机,声音有点发抖,带着试探,“你想分手?”
陆京燃根本不知道自己刚说了什么,但听到分手两个字,情绪更为失控。
他轻喘了口气,忽然笑了,勉强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是你早就想跟我分了吧?”
雪烟头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等她反应过来时,只听见有东西被砸响的声音,电话就被直接挂断。
“嘟嘟嘟——”
刺着她的心,雪烟直愣愣站在原地。
直到向成文走到她面前,眼神略带深意,“雪烟,真的该上台了。”
雪烟勉强回过神来:“好。”
在舞台上,雪烟都是恍恍惚惚的,仿佛隔世回来的野鬼。
在校领导给她颁奖时,她差点忘记伸手,还是向成文替她解的围。
她连笑都笑不出来。
总算下了舞台。
校庆进入最后的尾声,社员和他们打声招呼,七七八八都散了。
雪烟站着,捏着手机,脚像生了根似的,半天都没动作。
“不去找他么?”身后传来向成文的声音。
雪烟转头,愣愣看着他。
“我早看出来了。”向成文走到她面前,神色平静,“你俩关系不简单。不管是什么关系,闹不愉快了,如果怕自己后悔,就去找他吧。”
雪烟低头,看了下手机,又想起刚才教室里陆京燃的神情。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对她这么凶了。
其实雪烟也挺委屈的。
陆京燃最近情绪不佳,考虑他项目压力太大,所以她总是处处让着他。
雪烟犹豫两秒,还是决定先冷处理,“明天吧,先等他消消气。”
话虽如此,回到宿舍洗完澡,雪烟却完全没有睡觉的心思。
灯被关了,宿舍漆黑汹涌。
陆京燃刚才那通话,让雪烟整个人难受到了极点。
他说的似是而非的话,是真的想分手吗?
那说话的语气,像失望到了极点,怎么听怎么让人伤心。
雪烟躺在床上,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不断翻着他们以前的聊天记录。
越想越不安,雪烟猛地爬起来,给他播了个微信视频通话。
平时都是他打来视讯多,偶尔她也打,但他都接得很快。
但今天,迟迟没有动静。
只有视讯铃声嘈杂响了半天,回荡在宿舍里。
然后自动挂断。
雪烟又给他打了三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心狠狠往下坠,无底洞似的。
从来没想过,会被他这样对待,脑海反反复复想起他最后说的话,不断去揣摩他的意思。
雪烟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眼底水光晃荡。
他真的,不要她了吗?
……
“你醒了?”
见陆京燃缓缓睁开眼睛,李青衡总算松了口气。
心刚落回原地,他就忍不住开骂了,“我靠,你吓死老子了,还好我昨晚回去及时,要不然宋明朗他们都在外面嗨,不准备回来了,你不得在地上躺一晚上啊?!”
陆京燃视野晃荡,脑子晕眩,手搭在眼睛上,闭上眼缓了会,才坐起身来。
陆京燃打量了下病房,问:“我怎么了?”
喉咙干涩,声音沙哑,话说得格外艰难。
“你喝酒喝到胃出血,再加上最近休息不足,疲劳过度,昨晚没撑住,晕过去了。”说到这,李青衡就更气了,“你真是疯了,我一开宿舍门,满地的空啤酒瓶,你不要命了?!”
陆京燃揉了下额头,看了下墙上的时钟,晚上八点。
他问:“我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李青衡没好气道:“我帮你和辅导员请假了,好好歇着吧。”
“谢谢。”陆京燃微顿,又说:“我生病的事别往外说,谁也别说。”
“为什么?”
陆京燃只是不想让雪烟知道,于是找了个好听的理由:“现在项目紧,对团队影响不好。”
“哦,那倒是。”
陆京燃不再说话了。
李青衡紧盯着他,恍恍惚惚间,看见一个脆弱到极点的陆京燃。
雪亮的白炽光打在他硬朗锋利的脸上,在眼窝投下一层暗沉的阴影,淤青般的黑眼圈,穿着病号服,手背青筋凸起,还在输液,脸色比病号服更苍白。
整个人看上去,不仅是身体,仿佛灵魂都在消瘦。
但他的目光比身体更伤,无波无澜,像一汪没有活水的死海。
说不出来的绝望,从他眼底点点漫漶至他的全身,像将雨未雨的晚春,昏天暗地地压将下来。
李青衡总觉得他最近不对劲,但又怕这时候问不合适,只能说:“你饿了没?我给你打点吃的。”
陆京燃摇头,只是问:“我手机呢?”
“昨晚没电关机了。”李青衡倾过身子,把手机递他手里,“一起帮你带过来了,充满电了。”
“谢谢。”
陆京燃摁下右侧按键,屏幕一亮,手机开机了。
他昨天喝了很多酒,意识不清晰,但没完全断片。
在冲动之下说的话,陆京燃多少还有点印象,不用也知道,情况糟糕透顶了。
陆京燃眉头紧蹙,低头去看,发现雪烟昨天联系他了。
他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床头有东西摔响,手背一阵抽搐的刺痛。
李青衡瞪大眼睛:“你疯了!你还在输液!”
陆京燃回头扫一眼,胶布下有针顶起,扯着右手背的皮肉,刺痛灼灼。
血液在输液管里逆流,触目惊心。
陆京燃不管不顾,猛地拔出针头,抬脚往外走。
像想起什么,他脚步骤然一顿,回过身去,拿起床头的衣服,冲进厕所换。
最后,在李青衡气急败坏的叫声中,陆京燃出了病房。
陆京燃几乎是跑着去,身子未愈,胃部细细泛着阵疼,渐渐淹遍全身,背后猛地迸发冷汗。
天气又冷,但身体闷热,冷热交织,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脑袋一阵刺痛冒汗。
但他一刻也不想等。
陆京燃在病院门口拦了辆车,声音沙哑:“您好,清北大学。”
陆京燃上了车,又急急催促:“麻烦开快点。”
司机没说话,默默加快了车速。
陆京燃背脊顶在车座,轻轻阖上眼,胸口闷得厉害,车里面又有些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眉头皱得厉害,睁开眼来,干脆抬手摇下车窗。
有风吹来,吹开异味,总算好受了一些。
陆京燃低下头,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斟酌几下,最后还是给她发了句:【我们谈谈。】
雪烟似乎很快就看见了,屏幕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行字。
但很快消失,轮番几次。
她似乎在打很长的一段话,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很快又消失。
雪烟似乎把那段话删了,只回了一个字:【好。】
陆京燃侧过头,看向窗外。
一蓬蓬风从车窗斜灌进来,吹得黑发猎猎生风。
世界好大,整个城市也像旷野。
天色很暗,马路上川流不息,霓虹殷勤亮着,烟波蓝的河幽暗着,鹤望兰等四季长青的花开得轰轰烈烈。
兰树湾公园。
是北城出名的皇家园林,这个时节,整座公园都是红叶飞满天,再晚些,好风光就要谢了。
要带她来看看。
哪怕冷战吵架,在路过异国他乡时,看到美好风景时,陆京燃总会忍不住想。
——这地方真美,下次要带她来看看。
……
收到他的消息,雪烟连外套都没穿,就跑着去见他。
陆京燃挑了个学校人少的角落,在安清湖附近,绿化很好,蚊虫不少,关键是有些冷。
快是落雪的季节。
又是晚上,温度直降,雪烟抱着双臂,四处张望,在一片漆黑中找他的身影。
路过一张长椅时,她的手腕猛地被攥住。
指节分明,滚烫的炙热,指腹上每个薄茧她都无比熟悉,像烧人迷离的火焰。
雪烟停下脚步,低下头去。
昏暗的光线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借着月光,和前面体育馆透着的灯光,隐约看见他高大的身形轮廓。
陆京燃安静坐着,抬起头来,笔直地看向她,漆黑的眼底摇晃着月色。
他穿着一身黑,身影沉默着,似乎要融入漫无边际的黑夜中。
雪烟坐在他身边,心脏堵塞得厉害,杂草丛生似的,胀闷得酸疼。
身前是无声无息的安清河,倒映着落水的月亮。
风摇摇晃晃,拖着月色的浮光掠影,树影婆娑,掩着他们攀缠得长长的影子。
雪烟深吸一口气,主动出声:“谈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