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烟到了家, 把自己完全抛进沙发,盯着天花板,渐渐出了神。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浑身都痛, 像打了一场轰烈的败仗,疲倦, 破碎, 不堪重负。
出包厢那瞬间,雪烟听见桌椅被飞踹的声音, 里面的人拼命阻止, 乱作一团。
他应该气疯了。
她太狠了, 对上他的坏脾气, 当着所有人的面,依旧不留余地地将他的自尊打落谷底。
这下,是真的画下句号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联系了。
可能在学校碰见,彼此甚至不会礼貌一笑,完全成为了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桥归桥,路归路, 回到最初的起点。
一切都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雪烟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心里却很惘然, 明明断掉对彼此都好,却又感觉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咔嚓”一声。
门外锁开了, 钥匙叮铃作响, 裴池回来了。
雪烟坐直身子, 看着他摇摇晃晃进来,面无表情, 人也颓废,醉醺醺的,浑身酒味。
雪烟皱了下眉,不想和他说话,站起身来。
裴池脚步微顿,抬眼死死盯着她,门也没关,直直就往她的方向走。
那眼神,是赤.裸.裸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雪烟心里突扑一响,莫名有股危机感,脚一抬,转身就想往外面跑。
却裴池猛地截住她的胳膊,声音阴沉:“话都不想和我说?”
雪烟挣了下手,没挣开,“你干什么?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你快松开我!”
“又出去?”裴池笑了下,被她的冷淡激得眼底猩红,声音更阴鸷,“刚还在外面鬼混吧,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怎么?陆京燃让你爽到了是吗?”
雪烟猛地抬头:“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裴池骤然扯住她的衣领,狠狠晃荡两下,酒气张牙舞爪扑上她的脸,“你自己闻闻,身上男人的味道都没擦干净,还有脸回家?你他妈把这当鸡窝啊?!”
“你疯了吧!”雪烟使劲挣扎着,声音发抖:“我要搬出去,裴池,我受够你了!”
自从知道他的心思,所有事就开始乱套了,日子就没消停过一天。
她要注意和他保持距离,不能把关系搞太僵,又怕被舅舅舅妈发现一切,她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
她是人,也有情绪,不是个任人欺凌,任人践踏,也不会伤心的机器。
她受够了,再也不想在乎任何人的感受了。
她明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雪烟红着眼睛,推开他想往外跑,却被裴池一把推到沙发上。
他一手扣在她脑袋边上,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困在双臂之间,猛地俯过身来,一张痛苦混着欲望的脸强.压了下来,像座大山,带着醉气熏熏的秽臭。
雪烟脑袋有片刻空白,大声尖叫起来,“你干什么?!”
她用力挣扎着,眼泪拼命从眼角滑落,一边求救,另一只手慌乱地摸索着,祈求能寻到趁手的武器。
她浑身都绝望,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裴池置之不理,数不清的日子,嫉妒和愤恨煎熬着他,早已泯灭了他的理智。
他疯了!
裴池只管往她脖颈处凑,面目狰狞,语调怨愤:“原来你是这种可以随便让男人近身的女人,你都能让陆京燃那种垃圾碰了,你还抱他,让我碰碰怎么了?”
他忽地笑了,“不就是让你爽吗?老子也可以。”
雪烟疯狂挣扎着,甚至求他:“放开我,裴池,你冷静点,我是你妹妹!”
“……
“妹妹?你们裴家不都没拿我当亲生的么?你外婆那老东西也是,左邻右舍都知道,都在笑我,说我只是个养老工具而已。”裴池拧着嘴角笑,心里都是报复的快感,语气阴沉沉的,“干脆大家一起下地狱好了。”
粗重的呼吸像冰冷黏腻的蛇,扑在她的脸上脖子上,雪烟呼吸不顺,觉得自己要疯了,终于艰难地抓到个坚硬的物体,把烟灰缸往他的头上狠狠一砸。
裴池身形一滞,痛苦地叫了声,有鲜艳的血顺着蜿蜒流下。他捂着额头,眸色幽寒,像野兽般恶狠狠地盯着她。
雪烟爬起来,拢住散乱的衣服,她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要赶紧往外跑,腿脚发软,跑得跌跌撞撞的。
头皮忽然一片刺痛,裴池扯住她的马尾,用力往后拽。她的身子毫不受控,倒回在沙发上。
裴池冷笑一声,跨在她身上,伸手往她胸前探,“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
“你看看我啊,我们又不是亲生兄妹,没有血缘关系,有什么关系?”裴池混乱地动作着,一张脸扭曲而狰狞,像幽冥恶鬼,“你外婆那老东西不也觉得我不是裴家的种?正正好啊。”
仇恨像条毒蛇,早就已将他的心绞得窒息,不堪入目。
雪烟的夏天校服被扯烂,露出小巧的白色背心。
起伏的胸线,纤细的腰,白嫩的皮肤,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画面。
裴池看得眼都红了,胸膛上下起伏着,眼神涌着欲.望的火,他死死摁住她,整个人覆了上去。
“滚开,滚开!”雪烟浑身哆嗦,那一瞬间,脑子空白,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陆京燃,救我!”
这无意间更刺激了裴池,动作更粗暴,“贱.女人,没男人就不能活吗?!”
雪烟哀哀哭着,整个人绝望到了极点。
她只有咬舌自尽这一个念头。
谁能告诉她。
活着,为什么会这么难。
接下来的几秒,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的身上一轻,下一秒传来拳头砸到肉身的响声,男人暴怒地吼着:“畜生,你在干什么?她是你妹妹!”
是舅舅!
雪烟像活过来一样,起身蜷着身子,使劲往沙发角落里缩。
眼泪拼命往下掉,视线模糊,她看不清,世界都是重影,只能勉强看到一些轮廓。
前面乱成一团,裴池被按在地上,裴良朋几乎是往死里揍他。裴池似乎清醒过来,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只发出频死的喘息。
有人靠近,才刚碰到她的手。
雪烟一把拍开对方的手:“别碰我!!!”
她的尾音吓到几乎变形,像只惊弓之鸟。
“雪烟,是舅妈。”齐兰夏帮她衣服拉上,她没遇过这种情况,也慌了,只能指着地上的裴池骂:“裴池,这种糊涂事你也做得出来,良心被狗吃了?”
雪烟没说话,哆嗦着手,用手背擦干眼泪。
齐兰夏转过头,拍了拍她的背脊,小心翼翼地说:“雪烟,你哥……裴池是喝醉了,才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能不能……”
雪烟避开她的手,没说话。
她低头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拨通报警电话。
齐兰夏几乎要吓死了,连忙拦住她,“你看裴池,骨头都要被你舅打断几根了,雪烟,你舅最疼你了,你和你外婆住的时候,他比你妈还上心。
“……”
“那时候,你妈都不理你,你舅舅还想接你回来,这你都忘了吗?你好歹看看你舅舅的面……”
推推搡搡间,屏幕上一片乱码。
雪烟推开她,抖着身子,删掉错误的数字,继续打。
齐兰夏急坏了,一把扯着裴良朋的胳膊,气急道:“你说句话啊!你是一家之主,现在你缩着,算怎么一回事?”
裴良朋神色难看,用力地抹了把脸,走到雪烟的面前,不声不响,“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雪烟不可置信:“舅舅?”
裴良朋低着头,不敢看她,偻着肩膀,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他低沉着声音:“小烟,舅舅就这么一个儿子,求你别报警……”
“舅舅今天这老脸也豁出去了,你放他一马,舅舅这辈子当牛做马还你,行吗?”他抬起头看她,老泪纵横,也快没脸说下去了,“看在舅舅这把年纪的份上,能不能求你,别报警?”
雪烟觉得荒谬,嘴角张了张,喉咙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电话拨通了,齐兰夏夺过她的手机,指甲刮过她的皮肤,手背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雪烟痛得缩回手,眼睁睁看着她挂断电话,又继续劝她:“对,舅妈以后什么也不说你了,会对你更好的。再说,这事闹到外头去,邻里邻居都会说闲话,传到学校去更不好,你快高三了,学业重要,别影响了你的学习。”
雪烟眼神空洞,忽地笑了,一字一顿地问:“如果今天出事的是亲生女儿,你们还会这样说吗?”
她似乎永远都在问这样的话。
两夫妇噎住,一时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她已经保送了。
就算没有,她今天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替自己寻个公道。
“我要报警,我要告诉我妈。”
雪烟红着眼,浑身哆嗦,去抢她手中的手机,歇斯底里:“给我!手机给我!”
齐兰夏被她吓了一跳,雪烟夺过手机,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齐兰夏指着她的背影破口大骂:“雪烟,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妈!把所有事都和她说清楚,让你妈评评理,为了这么点事,你这算不算顶没良心?!”
雪烟停住脚步,惊惶地回头看。
看见齐兰夏胸膛上下起伏,拨打电话,脸色如同恶鬼,裴秀颖话才刚说了个“喂”字,就被她火速开炮,“裴秀颖,你女儿真厉害啊,才住过来几天,就搅得我们家鸡犬不宁,真是天赐扫把星。”
“……”
“妹夫走了,你是有难处,我呢,也是个好嫂子,你让你女儿住过来,我也好好替你照顾了。”齐兰夏越说越来气,每句都夹枪带棒,“现在好了,老娘一时心软,倒给自家惹了天大的麻烦,她还想抓我们裴池,她疯了吧?”
裴良朋把脸一沉,立刻站起身来,去拽她的手机,“你够了,还有脸说这些话?”
齐兰夏直接扇开他的手,尖叫道:“你滚开!”
电话里,裴秀颖似乎哪句话又杵得她变脸了,强词夺理道:“我们家真是窦娥冤,裴池平时还经常带她出去玩,对她哪里不好,现在惹上这么摊烂事,你教育得好啊,真是教出个恩将仇报的好女儿。”
她怒火直冲脑仁,像一头护崽的母狮子,“你今天要不给我们个交代,明天她也别住这了,我们家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
“我说话阴阳怪气?你什么意思,你别太没良心!”
齐兰夏扫了眼雪烟,像想起什么,忽地笑了。
“再说你这女儿,生得狐媚,整天在外鬼混,上次二楼窗台还晾着男人的外套,看着还挺贵,名牌货哟,啧啧,谁知道这次是不是故意勾引我们裴池的?”
齐兰夏越骂越凶,从婊.子骂到祖宗十八代。
但她还要脸,压低了声音,怕被邻里邻居听到,被人白看了笑话。
雪烟面色惨白,那些话像火在她心头烫,火辣辣地灼痛起来。那碳灰像潮水往上涌,一口气汪在喉咙里,化为泪水,直逼眼眶。
雪烟拼命憋住泪。
她不能哭。
在他们面前哭,哪里像话。
齐兰夏还在咄咄逼人。
雪烟不敢再听下去,赶忙跑出去,将齐兰夏后半句完全抛在后头,“裴秀颖,你女儿要真弄裴池,从今天开始,我们裴家和你断绝关系。”
她踉踉跄跄的,跑到灯火通明的地方,脚一软,整个人都摔在地上。
她不知道往哪儿去,想给裴秀颖打电话,但是正在接通中,齐兰夏估计还在破口大骂。
雪烟攥紧了手机,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了陆京燃。
她迅速找到他的手机号码,想要拨过去,指尖一顿,昨天她说的难听的话,还历历在目。
不行……
这样他会怎么看她?
她昨晚那样伤了他,将他的自尊打落谷底,他怎么还会愿意接她的电话?
更何况,雪烟低头一看,衣着散乱,狼狈不堪,拼命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让他看到。
周围偶有行人,目光异样地盯着她看,像在揣摩她出了什么事。
很快,雪烟手机一震,连忙低头一看,是裴秀颖的电话。
裴秀颖呼吸急促,唤了声:“ 阿羞?”
一如既往的温柔。
雪烟眼眶一红,小声唤:“妈……”
裴秀颖也吓坏了,声音发抖:“你没事吧?有没有……”
雪烟肩膀松懈,憋着的泪这才落下来,
她抱着膝盖,咬着手臂,摇了摇头,语不成调,“……没,没有。”
裴秀颖松了口气,叹了句:“别哭,你受委屈了。”
雪烟将手臂咬出了血,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感官是麻木的,她强忍住呜咽,满心的委屈在身体横冲直撞,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电话那头还是安静。
只能听见裴秀颖的呼吸声,沉重,急促,此起彼伏,像在她的神经上反复磨刀。
雪烟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抬起头,死死盯着手机。
“妈……”
求求你,不要答应她。
就听我一次。
救救我。
——你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不是吗?
过了几秒,裴秀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忍痛道:“阿羞,听妈妈说,和他们作对没好下场的,进了警局,也对你的名声不好,会影响你以后生活的,你还小,过几年这事说不定就忘了。”
“……”
“你别哭,妈妈等会就先把你接出来,好不好……”
裴秀颖也哭了,泣不成声:“你考虑考虑妈妈好不好?日子太苦了,除了你,妈妈真的……只有舅舅这么一个亲人了。”
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安静下来。
雪烟好像整个人被连根拔起,什么也听不见。
视线模糊,全是重影,一片惨淡的黑白。
她整个人混乱而茫然,像是死了,又像身子被虫蛀了,只剩一具空皮囊。
在有限的生命,浑浑噩噩的青春里,永远只有她被抛弃的份。
这一路,她看不到远方,走得遍体鳞伤,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背刺她的,居然是至亲之人。
世间的痛恶仇狂,统统找上她。
上天好不公平。
总是欺负老实人。
她好恨。
……
雪烟坚持报了警。
给她做笔录的是个年轻民警,刚出社会没多久,名叫杨文书。
她忍住恐惧和羞耻,把前后情况都交代清楚了,有多详细就多详细。
裴池对外婆的怨恨,对她的变态的喜欢,爆棚的控制欲和窥探欲,以及昨晚的独木难支的现场。
她浑身哆嗦,这种直白的剖析,无异于在鲜血淋漓的伤口,又剜出几团烂肉。
但她的勇气和努力,没有获得该有的公平,裴池最终只是被定性为性骚扰。
雪烟不可置信地问:“真的不能判刑吗?”
杨文书为难道:“很难。”
如果她有关键性证据,判刑不是问题,只是裴池是未成年,就算被判刑,也可以从轻处罚。
但问题是,她空口无凭,身上更是没任何受伤的痕迹。
这个跌宕起伏的夜晚,也许是太过害怕。
裴池矢口否认主观上有强..奸的念头,只说自己是喝醉了,把她当成了好兄弟,一时闹过火了。
他全程低着头,不敢看雪烟,齐兰夏又胡搅蛮缠,说她是伺机报复。
这情节属于一般,仅构成行政违法。
结果就是,裴池顶多拘留几天,赔偿500元,这事也就过去了。
见她浑身颤抖,杨文书心生不忍,安慰道:“熟人作案的概率远远超出陌生人,几乎高达90%,以后你尽量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
雪烟勉强朝他道谢,哆哆嗦嗦起身,“我先走了。”
杨文书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妈在外面等你,我和她说一声,给你换个住处,你舅那住不得了。”
雪烟身子微顿:“不用。”
杨文书神色懊恼,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说:“你男朋友呢?我通知他,让他接你回家吧。”
刚说完,他忽然想起她年纪还小,刚想改口让朋友来接她。
却听见雪烟哆嗦着说:“他不会来的。”
而后,也没等他反应,就出去了。
雪烟站在街头,感到茫然又绝望。
她刚拒绝了裴秀颖的提议,不愿意回到林家,也不想打扰陈念薇,怕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现在无处可去。
学校治安相对好一些,雪烟只敢在那附近定酒店。
洗澡时,脖颈和锁骨全是触目惊心的淤青,她像搓面团似的,拼命洗干净自己。
即使搓到破皮流血,雪烟还是无法停止。
她觉得自己脏透了。
她不该活着,她应该死在潮湿的童年。
一了百了。
雪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她根本控制不了这个自虐的念头。
雪烟请了三天的假,想收拾好心情再返校。
但是闭眼就是噩梦,全是裴池那天的纠缠,于是每晚都不敢睡,睁眼到天亮。
她什么也吃不下,脑子里都是胡思乱想。
感觉自己好像在深渊的水域,亲眼见自己寸寸腐蚀,却不知该如何逃脱。
仅仅两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她觉得体内好像有什么,不声不响地,却在渐渐崩溃。
裴秀颖愧疚至极,总打电话来,她的爱总是姗姗来迟,每次都是。
雪烟扯唇笑了下,哦,或许算不上爱吧。
自从那天起,雪烟就不敢再对她有任何念想。
她完全不想听见她的声音,指尖一点,再度将她拉黑了。
没消停多久,裴秀颖今天换了个号码,又给她发来信息:【宝贝,妈妈错了。你老师说你学也没上,你现在在哪里,妈妈很担心,你回我一下,行吗?】
雪烟闭上眼,攥紧手机,极力遏制愤怒起伏的胸膛。
过了一会,她又发来一条信息:【我让他们给你好好赔罪,你别总想着,时间一久,这事就慢慢过去了。你看你爸走了,我不也挺过来了?日子总是要过的,血浓于水,以后可以不见裴池,但舅舅对你多好,你别迁怒他,亲人关系还是要维系的。】
多么轻描淡写的口吻。
雪烟浑身打冷颤,腿也软,狼狈地跌坐在沙发上。
那天的可怕画面,仿佛滔滔洪水滚滚而来。
她觉得快绷不住了,身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溃散,无助又恐惧。
像被沉重的棉被捂在脸上,半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刻,一道光劈开脑海黑暗纷乱的画面。
她想起了陆京燃。
也许,白天的理智总会在夜里翻了船。1
在那瞬间,雪烟根本没办法控制那股冲动。
她想见他,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都会让她觉得,她还活着。
雪烟低下头,抖着手,翻找他的手机号码。
她没什么联系人,一滑就到底,他的名字就静静躺在最底下。
他给号码之后,这是雪烟第一次给他打。
拨通的那瞬间,雪烟又觉得羞耻至极。
觉得自己,极其不要脸。
像个只会利用别人,不择手段的坏人。
她昨天才说过那样过分的话,口口声声说不要再联系,受了伤,却又腆着脸找他。
他会不会出言嘲讽,甚至是干脆不接。
可她快不行了。
她像个在海底溺水的人,伸长了手,拼命抓住那根救命的浮木。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字字都冰冷,刺着她的心。
他没接,还是真的在忙?
雪烟喘了口气,紧紧攥着电话,犹豫半晌,又拨了过去。
拜托,接一下。
只一下就够了。
求你。
救救我。
出乎意料的,这次陆京燃接得很快。
他无声沉默着,呼吸也浅,像在迟疑地判断,她这次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雪烟屏住呼吸,也不敢出声,她突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全世界都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冰冷,坎坷,此起彼伏,又陌生至极。
雪烟抿着唇,抬起无力的手,忽地捋了下散乱的头发。
自从上回洗完澡后,她就不敢再照镜子。
这两天也根本不想动弹,头发也没洗,糊成一团,挂着的也许全是泪水,黏腻腻的,好像全身都快长出青苔。
她现在一定很丑,明知道他看不到,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这么做。万一……万一他等会给她挂视频通话呢?
半晌,雪烟终于开口:“你……”
她微顿,小心翼翼,卑微地乞求着他:“你……能来接我吗?”
对面的呼吸似乎猛地一滞。
几秒后,陆京燃冷笑,声音刺心,“凭什么?”
字字都冷,似尖冰扎在她心上,皮开肉绽。
像极了第一次见面,一夜之间,他们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雪烟哽着喉咙,无助地握紧手机,迟钝地思考着。
她该怎么开口,她刚遭遇了那样的事,他又会怎样看待她?
脏?
活该?
不,他是那样好的人,也许他会可怜她,看在过去认识的份上,勉强自己来接她。
她开不了口,自尊焊死了她的嘴巴,羞耻和厌恶像条毒蛇,快要把她的心脏绞死了,将她的尸体往深渊拖拽,不吐一根骨头。
雪烟攥紧手机,指甲陷进掌心,逼出青白。
她浑身哆嗦,耳朵里像有血液嗡嗡作响,她转头看了看,房间狭小冰冷,像刚死了鬼。
她闭了闭眼,颤声道:“我……很怕。”
简单一句,瞬间把他脾气磨爆了,仅仅三个字,他溃不成军。
陆京燃咬牙切齿,声音发抖:“我有病?”
雪烟瞬间红了眼。
这话像把刀,直往她心窝里戳。
喉咙像有泪水升腾,水汪汪堵在那,进退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问你。”陆京燃再度出声,声音很平静,像在压抑某种疯狂的情绪,一字一顿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犯贱,一直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是的。
雪烟喉间喉涩,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烟。”陆京燃忽地笑了,声音低哑至极,自嘲般地说:“我是你的狗吗?”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心痛起来时,像有把尖刀吃进心脏,反复搅动,痛到灵魂都感到震颤。
可心痛至极时,痛感倒轻了,好像灵魂抽离出来,成了一具空壳,全世界都与她无关了。
雪烟轻声应道:“没有。”
下一秒。
她眼里的光彻底灭了:“是我有病。”
不等他反应,雪烟迅速掐断电话。
她蜷缩着身子,窝进沙发的角落里,人逐渐呆了,魂不知丢到哪去了。
窗外长夜冥茫,似永无止境。
室内安静,灯也打酣,满屋子漆黑,只有她醒着。
雪烟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帘泄进一丝天光,似乎刚过破晓。
黎明来了。
雪烟动了动,身子锈痛,她扶着沙发,摇摇晃晃想强撑起来,僵硬的膝骨忽然嘎吱一响。
这瞬间,她身体似乎有某种东西。
无声无息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