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低沉。
    他道:“我生自己的气。”
    林殊文蓦然睁大眸子, 脸颊贴在对方的臂弯,闷闷问:“为何呀。”
    严融之道:“自然是没能照顾好你。”
    想得再周全,身边有人看得再紧, 因不愿拘着少年,即使万事准备得再妥帖, 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林殊文脑袋蹭了蹭,像只虚弱的小猫寻求庇护:“是我身子弱, 和你没有关系的。”
    严融之手掌摸着他微烫的额头,低热还未褪去。
    遂皱眉问:“耳朵疼不疼?”
    林殊文摇头。
    他身上的热症就是如此, 若起了高热, 服药之后睡一觉能恢复不少,像此时这样的低热,服过药睡醒热度还未消减,总要拖拖拉拉养个几日才有好转。
    严融之低声:“那接着睡。”
    林殊文唇边抿起浅浅的弯:“睡过一会儿这时候还精神。”
    少年眸子亮莹莹地看着人,紧接着被男人从床上轻轻拥着坐起。
    严融之道:“那便吃点东西。”
    于是管事去后厨传饭,两人坐在前厅吃。
    林殊文喝一碗骨头莲藕汤, 就着小菜不紧不慢吃了半碗米饭。
    严融之去沐浴,他便坐在灯前看会杂书,男人没回来的功夫, 抬步绕去另一间屋子, 在角落的毡子上看见蜷在上头阖眼的钱猫。
    钱猫警觉性高, 林殊文还没进门就知道是他来了, 所以没挪地。
    少年看着给钱猫新添的水和粮, 与它说了几句话,知道像这样从山里出来野性高的猫不喜欢和人相处, 很快就离开了。
    严融之浴身后身上清爽许多, 林殊文方才进屋, 就被对方牵起带到坐塌。
    天冷后许多人都是用过饭就早早休息,家里条件好些的,烧热水在屋内洗洗就睡下了。
    往常这个时候林殊文也准备睡觉,但他今日喝药以后休息过,便不觉得困乏。
    他坐在严融之怀里,眼前摊开一本书,看到底了,对方便替他翻下一页。
    林殊文忽然将脸偏了个角度倚进男人颈边,闷闷道:“严融之,你与我再说会儿话,好么。”
    男人不是话多的性子,可林殊文难得有提出一点要求,那他就尽力满足。
    想了想,严融之道:“原来走过北面边界的几个城邑,在那里的人眼睛几乎都是蓝色的。”
    林殊文有了兴致:“蓝眼睛?”
    他笑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少年靠在男人怀里问了许多外头的人和事,问一句便得对方的耐心回应。
    时辰不知不觉很晚,渐渐地,林殊文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严融之怀里,脑袋一歪,无声无响地睡了。
    他还在生病,呼吸略急促,唇微微张开了,气息比平日重些。
    严融之观察须臾 ,见林殊文只是呼吸重了些并无其他异状,这才把人抱回床上。
    在寝屋的书案把余下的那一半账簿看完,严融之熄灯,躺进被褥中拥着怀里柔软温暖的身子闭上双眼,习惯性低头,在黑暗中吻了吻少年的眉心,方才入睡。
    ******
    林殊文就这么病了一段日子,初冬时身子才好转康复,虽有人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脸上的肉还是清减了些微。
    天色一冷出门就不方便了,忙完秋季的村民多数都留在屋内烤火取暖,午时稍微没那么冷的时候,还得干活的人才出门。
    林殊文跟管事坐马车去了趟城里,管事要采买木炭和其他需要储备的东西,林殊文则去衣铺、布庄还有药铺转转。
    前几日莫布知道他生病来看他,带了莫婶熬的鸡汤和做的山楂枣糕。
    林殊文从莫布嘴里得知他阿父出去干活时冷着也跟着病了,家里的男人一旦生病很是麻烦,索性趁这趟出城,去布庄里买了几匹带棉带绒的料子,几双棉鞋。
    布庄旁边是买手炉的铺子,手炉用铜制作,可提着,可抱着。小小的手炉可以放在袖中暖身或揣在怀里,方便携带,又实用暖和。
    林殊文花了攒下的钱买几个手炉子,送莫布家三个,自己留两个。
    莫布他爹素日里那么强壮的人都因为受冻生病,林殊文不免担心严融之,怕对方冻着。
    除此之外,林殊文还去卖吃食的铺子转悠,拎了好几包糖枣点心放入马车。
    管事添置许多木炭,足够烧到明年开春以后。这些碳经过处理,跟普通百姓烧得木柴不同,火炭很少起烟,还很耐烧。
    途径烧鸭铺子,林殊文让店家打包了两只装好,赶在天色完全暗下时回到八宝村里。
    四周灰蒙蒙的,林殊文拢了拢脖子上用貂毛制成的项帕,走下马车,拎起买的手炉,一只烧鸭,站在莫家门外敲了敲。
    莫布出来开门,甫一见面,立即咧嘴笑了笑。
    “怎么过来了啊,还拎那么多东西!”
    林殊文道:“我随管事去城里采买,这几件手炉你拿着,烧鸭已经冷了,热过之后再吃。”
    说着转身又从车上拎下几包装好的糖枣点心,交给莫布。
    莫布道:“送太多了!爹娘一会儿就得唠叨。”
    林殊文道:“还有一袋火炭,你拿回去放屋里烧,管事说这种炭能用很久。”
    莫婶闻声出来,对林殊文一阵唠叨。
    少年立在灰暗的冬夜里露出浅浅笑意:“婶子你就收下吧,反正快要过年了,就当是我送给莫家的贺年礼物,图个喜气。”
    莫婶要拉他进屋喝口热茶,林殊文摇摇头:“今日不进去了。”
    莫婶一拍额头:“也对,时辰不早,天色都暗了。”
    她看着衣着漂亮干净的少年,再看自家那个只知道傻笑的小子,摇摇头,道:“外头冷,你赶紧回去,莫叫地主爷等久了担心!”
    林殊文点头,在莫婶和莫布的目送中坐马车赶回宅子。
    寒风萧瑟,裹了貂毛斗篷的林殊文跳下马车,迎见门后走出的身影。
    他笑着跑上石阶,掩在袖口底下的手立刻被对方牵住,旋即包在掌心。
    严融之:“怎么去了那么久。”
    林殊文解释:“给莫布家送了点东西,耽误些时辰。”
    他道:“我买了烧鸭。”
    严融之想说烧鸭油腻,他病愈不久应当吃清淡的食物。
    奈何注视少年充满期许等待夸赞的眸子,道:“热过再吃。”
    饭厅灯火通明,严融之给林殊文喂烧鸭不敢多喂。撕出来的鸭肉过了两遍清水,去除不少油后才沾上料汁,装进小碗里让对方吃。
    林殊文问:“不能扯一条腿让我直接咬着吃么?”
    严融之瞥他,少年慢吞吞低头夹起小碗里的烧鸭肉放进嘴里。
    他小声道:“我听大夫话,不吃太油的。”
    后来还是尝了两三口。
    迎上严融之无奈的眼神,林殊文唇一嘟,好脾气地眯着眸子笑,将沾着油渍的唇印在对方侧脸亲了亲。
    “严融之,你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