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平城里留有木仓幸的血脉, 此事?知情者极少。
赵青雨说那个可怜的女子名叫许停雁,原是好人家里的小姐,锦衣玉食, 哪里受过苦。
但是城门被敌军踏破的那一日起?, 谁还?分什么?高?低贫富,甚至越是家底丰厚的, 被搜刮得越干净。
许小姐落了难, 和她们被关在一起。
“我们有几分姿色, 特意留给木仓幸了, 否则……”下场会更凄惨,那群军士,皆是牲畜。
赵青雨讽刺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 往事?历历在目,她似乎还?困在那个小院里。
“后?来, 陆将军解救了我们, 还?给我们送了银子, 许小姐回家去了。”
当年?许家遭受重创, 家财被抢光了,许家人也死了很多, 只剩下许停雁的弟弟。
似乎, 她就是为了护下弟弟才落入木仓幸手中。
没多久, 许停雁得知自?己有孕,不堪其?辱,喝了堕ii胎药, 她因此大病一场,孩子却没能打掉。
之后?不得已生下来, 在药物和?心绪郁结的双重侵害下,两年?光景就去世了,她的弟弟代为抚养成?人。
这期间又?是打胎又?是有许停雁的死亡,很多知情者都以为孩子没了。
毕竟之后?许家一直没提起?孩子的存在,只赵青雨和?宜兰知道,那个姑娘还?活着,名叫许環。
因为与她母亲共历苦难,过年?那会儿,她们还?去庄子上看望了许環。
赵青雨和?宜兰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放下了许多事?。
她们当年?不惧旁人目光,现在更是没有顾忌,愿意说出事?发?细节,只为了让木仓幸遗臭万年?。
去年?木仓幸的死讯传开,她们当然知道,但是这就解恨了么??
远远不够!
死亡反而是最简单的一件事?,真是太便宜了他!
白缙没有告知她们太多事?情,不过请来先生,一笔一字全部记下来。
要给木仓幸撰写生平,并非糊弄之语,待到过后?事?情平息了,这些人一个也别想逃。
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犯下杀戮,就别奢求什么?身后?名了。
谁知地狱有没有生死簿记录一切,人间总得有人来还?原真相。
要被评判的不止一个木仓幸,背刺,背叛,所造成?的伤害一样难以饶恕。
许環很快被找到了,她没有与舅舅一家住在一处,而是单独在庄子里养病。
如赵青雨所说,她孱弱苍白,看上去确实撑不了太久。
许環生来就离不开药罐,但她并没有因此一心求死,听闻尚京有神医可以替她诊治,很快同意随白缙入京。
许環落入控制,裴应霄给白缙传达了指令,在赶路途中可以透露木仓幸的事?,她必须知情。
如若可以,希望许環愿意配合行事?,而不是扣押她强行成?为人质。
结果,许環惊诧过后?,没有让他们失望。
她说,许環之環,本是‘桓’字,身上虽说流着木仓幸的血,但母亲要她时刻谨记,自?己是大桓人。
许環记事?开始就没有母亲了,但不妨碍她从舅舅以及身边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
她与生父素未谋面,提起?他,唯有憎恶,怨恨。
她是怎么?来的,木仓幸如何当得起?‘父亲’这个称呼?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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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把许環秘密护送到尚京的这些天,宫里天庆帝有了动静。
他仿佛心血来潮,突然拟旨给五皇子安排了一位良师,那师者不是旁人,乃当今王丞相。
王丞相不仅手握权柄,且学识渊博,他的小儿子王锦意今年?刚被钦点为状元。
原本寒门出身的王丞相就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如今更是钦佩之极,推崇效仿,寻常人难以攀上。
而五皇子,生母是宫中女官,生下皇子后?才得了个美人的封号。
这些年?来他们在宫里如同透明人,五皇子虽说日日不落地去了皇家学馆,但功课平平,并不出众,只会点卯。
如今十三岁了,言行处事?还?一团孩气,多说几句话都能脸红。
天庆帝此举,大臣们所感是因为二皇子出事?,这才留意到底下的其?他儿子。
不过,他往日里有所偏颇,孩子大了再想悉心管教,恐会太迟。
在曲凝兮看来却是不然,陛下多半有了危机意识,才匆忙想做些什么?。
五皇子的年?岁略小了些,不论是学识能力或是人脉威望,拍马都赶不上早已成?人的太子。
但天庆帝别无选择,还?是把他拎起?来,企图能把他教成?个好模样来。
若有个万一,大桓除了裴应霄和?裴靖礼,还?能有个托付之人。
至于底下的六皇子,堪堪十岁,还?要更小,出身倒是不错,只是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以往,天庆帝的心里一点都不着急,他大抵觉得自?己长命百岁,有足够的功夫去挑选培养一国储君。
但显然,他做得不太好,疼爱出来的二皇子是个糊涂蛋。
这会儿又?对太子生出了嫌隙,他还?有哪个继承人?
曲凝兮暗自?留意着宫中的动静,裴应霄这段时日早出晚归,瞧着颇为繁忙。
蜀中一带迎来汛期,连日降雨导致河岸线暴涨,冲毁了河堤,将农田淹了大半。
这等?天灾,人力所不能改,朝中为此犯愁。
不能光靠赈灾,当务之急是疏导河道,以免洪水造成?更大的损失。
谁知内阁的决策尚未颁布下去,就听说有两个村庄被激流给冲垮淹没了。
天庆帝因此震怒,不仅向下施压,还?在朝堂上当众苛责太子。
并开了金口,要把他派去蜀中,为抗洪出一份力。
圣旨不容辩驳,当晚裴应霄回来,告知曲凝兮要离京一趟。
这种?节骨眼?,她听了自?然揪心。
曲凝兮的眉头?都皱起?来了:“陛下对你?生疑,你?这一走,尚京恐会生出变故……”
裴应霄自?然心中有数,笑了笑,道:“他不确定木仓幸是否活着,正在到处找。”
“那怎么?办,会被发?现端倪么??”曲凝兮掰着手指一算,道:“许環马上进京了,但殿下还?是需要多争取一些时间才好。”
用?许環来让木仓幸改口,这件事?本就存在许多不定性,还?得防止他临时变卦。
偏偏这节骨眼?,蜀中暴雨连天,救人如救火,半点不得拖延。
“他想调查木仓幸的死没那么?容易。”
裴应霄缓缓抬眸,深邃的墨色眼?瞳,视线幽幽:“孤有的是法?子,让他自?顾不暇。”
他们隐忍了许久,眼?看着要到紧要关头?,岂会容许猎物挣扎逃脱?
等?了太多太多年?,都快要按捺不住了……
曲凝兮怔然望着他,这一瞬,心底的所有不安被一扫而空。
以前,她看这人高?深莫测,觉得可怕,现在却认为他运筹帷幄的风范,有一种?令人安定信服的力量。
岁月是很可怕的,能淡化美好,能磨灭意志,甚至是淹没恨意……
他本姓陆,却贯上裴的姓氏活着,小小年?纪可曾有过动摇的时候?
觉得前路困难重重,身边无人撑扶,不如就此放弃,当个彻头?彻尾的裴氏太子乐不思蜀?
裴应霄是不同的,他无比清醒,也具备旁人所不及的坚定。
蜀中的汛情刻不容缓,朝堂上钦点了人手,只容许一天的休整时间。
户部尚书愁眉苦脸,去年?又?是雪灾又?是地震,已经支出去不少银两。
偌大一个大桓,国土辽阔,每个地方都有不同事?情发?生,哪哪都要钱!这样下去都要入不敷出了!
户部火急火燎的,但碍于太子殿下是这一趟的主使官,他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准时把款项拿出来。
东宫这边,裴应霄做了临时部署。
他给曲凝兮两个选择,一是在宫里等?他回来,这一趟蜀中他非去不可,于公于私都不能推脱。
二是偷偷跟随他一起?去,在东宫留一个易容的替身。
“这时节,南边早已炎热,且是雨水多绛的季节,路上湿热难耐,并不好受。”他出言提醒。
“我、我跟你?一起?去。”曲凝兮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说完后?,她的脑袋才转动起?来,细细思量其?中利弊。
太子此行又?不是去游玩,明面上太子妃不宜跟随,传出去了人会说她不识大体。
那么?,偷偷跟去,有替身在确实可以,但这一去并非三五天就能回来。
这要是其?他府邸有人办宴席,大婚大寿什么?的,或者宫中太后?娘娘召见呢?
即便不召见,身为皇家孙媳,也该时常主动去长晖宫请安,这是无需明说的规矩。
曲凝兮想了一圈,立即迟疑起?来:“我怕会露馅,坏了你?的大事?……”
“你?若留下,恐会被扣押为质。”裴应霄语气淡淡,实话实说。
曲凝兮一惊:“你?不是说不着急么??”
天庆帝如今只是起?疑,无凭无据,他难道还?主动处置太子,就不怕上当被人离间么??
见她蹙起?眉头?,裴应霄伸手,轻轻触摸她的眉间,笑了笑:“一旦起?疑,就得行动起?来,抢占先机了。”
曲凝兮似懂非懂,问道:“陛下会怎么?做?”
“以太后?的名义招你?和?表妹到长晖宫小住,轻而易举。”
一些抄写经书祈福之类的名目,或是觉得无聊乏味,让小辈陪着说说话,热闹热闹,合情合理谁敢拒绝。
再不然就直接称病,点名让谁侍疾,这是莫大的荣幸。
然后?人进去了就被扣住,外界瞒得滴水不漏。
曲凝兮被这么?一提醒,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她立即摇头?:“那我不要留下来……”
倘若真到了撕破脸那天,皇城势必要见血的,她害怕。
而且,裴应霄走了,她自?己在东宫里,很容易胡思乱想。
原本也不是多思多虑之人,只是知道了太多秘密,不知不觉就会想很多。
“今日收拾一些简单的行李,除了藤敏,谁都不许带。”
裴应霄必须把映楚留下,她在东宫负责易容善后?。
曲凝兮却问道:“那陆焰花呢?”
她可能被当做人质,陆焰花更有可能,倘若天庆帝疑心太子要为陆家复仇,首当其?冲就是控制陆家这唯一的血脉。
宁可杀错绝不放过,陆焰花将会危险得多。
“他身边有不少人,你?不必担心。”裴应霄道:“盯着他的视线太多,不宜妄动,否则便是明牌了。”
要是陆焰花跟着离京,天庆帝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能笃定太子的意图。
曲凝兮听了,小嘴微张:“若是我这边露馅了,一样成?为明牌?”
本就起?疑,容不得半点试探。
裴应霄不答。
他垂眸凝视她,这张娇俏的小脸蛋,圆溜溜的双眼?,像是紫葡萄一般水灵漂亮。
一开始,是没打算带上她的,按理来说,太子妃留着宫里,更能安抚住天庆帝,给他争取更多时间。
但是他不知出于何种?顾虑,自?行推翻了这一决定,主动开口询问她是否选择留下。
两人四目相对,裴应霄长得太高?了,曲凝兮站在他跟前,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听到半句回答。
她索性也不多问了,转身就去收拾行李:“殿下既然要带上我,可莫要反悔。”
她惜命又?怕事?,才不会主动要求留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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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曲凝兮思前想后?,在收拾行李之前,给曲婵茵和?丁雪葵写了信。
说是要提前给太后?娘娘的寿辰做准备,打算亲手绣一副贺寿图,最近可能没多少工夫应酬。
曲婵茵和?丁雪葵看了来信顿时理解,身在皇室,送些玉石俗物估计都比不上宫中库房的精美,倒不如做手工绣活,更彰显她的诚意。
既然她要忙,她们当然不会没眼?力见地前来打扰。
况且入夏了,一动不动都热得很,哪还?有心思玩乐呢?
曲凝兮提前做了这手准备,免得丁雪葵兴冲冲的跑来东宫找她。
替身拥有再逼真的易容,也只能糊弄那些不相熟的人,稍微关系亲近点的,都能很快察觉出不对劲。
她还?在信里告诫曲婵茵,安永侯府如今没人,是叶姨娘代为掌家,作为女儿该在府里好好协助姨娘,顺道学一学管家的本事?。
曲凝兮希望,侯府能安稳度过这段时间。
不过,曲婵茵的交友圈子其?实很小,料想她不会成?天往外跑。
做完这些,曲凝兮才着手收拾行李。
这次出门,她就假扮成?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女,很多衣裙首饰不适用?。
银杏和?映楚二人陪着挑挑拣拣,才弄出几身料子普通点的裙裳。
映楚是知情人,而银杏艾兰和?春雀三人,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她们看来,太子殿下外出还?不忘偷偷带上太子妃,那当然是极其?恩爱的举止。
作为近身伺候的,她们必然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半点。
不过,银杏还?是忍不住担忧:“这会儿都入夏了,太子妃如何受得住舟车劳顿?”
她跟随曲凝兮多年?,没了孙嬷嬷和?银瓶,就属她资历最老,最清楚不过主子这一身细皮嫩肉了。
以前不得不束胸,给缠出一圈痱子。
即便没有这一茬,曲凝兮也是非常怕热的体质,再宽敞的马车也比不上室内,一路上闷在里头?,阳光暴晒,能不出问题么??
“出门在外,不见得有冰盆随时取用?。”便是有银钱也未必能事?事?如意呢。
银杏忧心忡忡,曲凝兮见了,摇头?笑道:“我哪有那般娇气。”
“太子妃这不是娇气,这是天生丽质。”银杏摆手道,“不一样。”
肤如凝脂乃是天生,粗糙点的布衣指不定都能磨红了,受不住热也是常理。
都闷出毛病了,还?能用?一句娇气打发?么??
“我可以克服,”曲凝兮把手里的衣裳叠放整齐,一边回道:“夏日也没耽误大家干活,田地依然有人劳作,没见他们病倒。”
可见啊,人是越养越废。
恰好,融月捧着两双鞋子进来,闻言忍不住接话:“太子妃所言有理,适当出一身汗,身子反而更爽利些。”
她通医理,银杏自?然听她的,“那也要把药物备齐了,万一途中要用?又?找不着。”
“银杏妹妹考虑的周到。”融月笑着一点头?,并把鞋子奉上。
闺阁女子穿得都是绣花鞋,精致小巧,鞋面废了不少功夫,它们显然不适合穿出远门。
融月送来的便是模样普通的软底鞋,不打眼?,但是合脚舒适。
曲凝兮当即试了一下,颇为惊喜。
她忍痛推掉另一双:“我穿一双出发?就够了,衣裳药瓶也别带太多,免得招人怀疑。”
这一趟的身份是太子侍女,哪能坏了规矩。
主仆几人收拾起?简单行囊都一派热闹,到了傍晚,总算是努力缩减成?三个包袱。
再少却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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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应霄回来时,曲凝兮刚沐浴完没多久,披散着长长一头?鸦青色发?丝,于廊下纳凉。
只坐着吹了一会儿风,头?发?就半干了。
裴应霄走上前,直冲着映楚手里的桃木梳,一把拿过,接替她的动作给曲凝兮梳头?。
早在他出现时,映楚就从善如流,做好退下的准备,极其?有眼?色。
这会儿,就着暖橙色的灯笼光照下,曲凝兮后?仰着小脑袋,与裴应霄四目相对,共享满庭静谧。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太子殿下纡尊降贵,给她梳头?。
不过没几下,他就丢开了手里的梳子,以自?己修长的五指做梳,陷入那满是光泽的柔顺乌发?之中,轻轻梳理。
他的手指,不仅穿插在发?丝之间,还?不断用?指腹触碰她的头?皮,仿佛一种?推摩。
这还?不够,按了一会儿,指头?不肯动了,改为掌心扣压住的姿势,捧着曲凝兮的后?脑勺,企图落下亲吻。
“别……”曲凝兮早有所觉,一手捂在他唇上,低声道:“这是在屋外呢!”
虽说夜幕降临,仿佛一块遮羞布,下人们退避开了,但就怕万一。
被谁给撞见了,身为太子妃如此孟浪行事?,她的脸面往哪搁。
话音才落,她便感觉浑身一轻,被裴应霄抱了起?来。
娇小的身形完完全全窝在他宽大的怀抱中,大长腿一迈,直接往寝殿内走去。
曲凝兮知道他想干什么?,这眼?睛落在她身上,就跟狼崽子一样。
她微抿着唇瓣,忍不住提醒:“我头?发?还?没干呢。”
“无妨,我们坐着,”裴应霄垂首,在她颈畔耳语:“别弄湿了枕帕。”
曲凝兮耳根一热,玉白色的耳肉立即染上绯色。
“坐、坐着?”她瞬间想起?其?中艰难,忙不迭地摇头?拒绝:“不要,不要坐着……”
往他身上坐,她太难受了呀!
裴应霄已经抱着她进入内室,即将转过屏风之际,顿住了步伐,挑眉看她:“不想坐着?”
曲凝兮两手揽住他的脖子,一脸坚定:“不要坐着,这样不好!”
“小晚瑜有此要求,自?然要如你?所愿。”他巧笑嫣然,足尖一转,抱着她去了窗台上。
“?”
曲凝兮尚且迷茫着,小嘴就被吻住了。
等?到她云里雾里,脑袋一团浆糊时,两手巍巍颤颤地撑在窗台上,身子悬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裴应霄是站着的,一个极其?方便他施力的姿势——
还?没开始,曲凝兮已经要哭了,泪眼?汪汪,察觉上当。
“你?放我下来……”
她架在他臂弯间,着力点太奇怪了,本能得察觉到危险……
裴应霄能放过她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