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凤倾殇 > 第六十八章 千里之外
    回东宫的途中白沐莞一路沉默,耳畔一遍又一遍回响起仝氏所言。她知晓宇文晔是多么倨傲的天之骄子,竟然为了求娶她而下跪,仝氏的态度又是那般坚决,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扯得生疼。

    香云见自家小姐今日情绪异常低落,她自然也不敢多言,一路白沐莞走在前面,她便埋头紧跟其后。直到白沐莞忽而停下脚步,香云抬头一看慌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台阶上宇文晔长身玉立,两道剑眉深深蹙起,深不见底的眸光暗了又暗,完美的薄唇紧抿不语。本就贵气天成的人如此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令周遭气压低沉得让人难以呼吸。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白沐莞转头轻声道:“香云你先退下。”这话让拘着礼的小丫头如释重负,急不可耐地逃离。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半天,宇文晔缓缓张了口:“你今日去了何处?”

    “我入宫了。再者我去何处与殿下有何干系?今天是仝良娣入东宫的好日子,殿下不该陪新妇吗?这才是皇后娘娘最想看见的事。”白沐莞轻咬贝齿,心头的委屈终究憋不住在这瞬间一吐为快。

    “莞莞!”宇文晔双眉皱得更紧,眉心几乎快要拧成川字,“你明知我心系于你,何必故意拿这些话戳我的心?”

    白沐莞一双明眸美目蓄满泪水,满腹委屈着实难以消化,险些哽咽起来:“皇后娘娘不喜欢我,在她眼中我是枉顾世俗礼法,为了攀龙附凤设计勾引表姐夫的坏女人……配不上你……”

    见她如此,宇文晔顿时神色慌张,快步走下台阶一把将她揽入怀抱,一面安抚怀中温软的少女,一面凑近她耳畔问道:“母后为难你了?你不是被慕柔请去宫里的吗?”

    依赖地靠在他肩头,白沐莞三言两语简述完今日在坤宁宫发生的种种,满腔委屈化作泪水流淌,沾湿他华贵的绸缎锦服。宇文晔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心如刀割,是了,他的莞莞再机敏勇敢睿智,终还是个年轻的孩子。而今日伤害她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母亲,天玺朝最尊贵的皇后。那天他们母子对峙时仝氏的决绝,他该知道他心爱的女孩在他母后心中不值一提,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更要风风光光迎娶她进东宫,加倍补偿她。

    入夜时分,宇文晔离开青云阁,今夜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仝姚的芙蓉阁安置,故而白沐莞只是沉默相送,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碧珑麻利的为坐于铜镜前的少女卸下钗环耳坠,少女直勾勾看着桌前的烛台出神发愣,杏眼通红得惹人怜惜,眼眶里晶莹的泪珠不停打转却始终隐忍着不许它滴下。

    少女喟叹一声:“烛火摇曳,今夜是殿下和仝良娣的洞房花烛夜。”

    碧珑很是心疼地看着少女,轻声劝解:“小姐,殿下心中唯有小姐你一人,这便足矣。”

    白沐莞轻轻摇头,似笑非笑,扭头握住碧珑的手示意她不用太担心。正在这时香云急匆匆闯进来,吵嚷道:“小姐,小姐,太子殿下今夜没去芙蓉阁,去了木兰阁!”

    木兰阁?那是郑媛的居所。白沐莞下意识回过神,不禁暗自腹诽宇文晔为何会去木兰阁?关键偏偏是今夜,仝良娣入东宫的第一夜,莫非是因为……一个念头快速从她脑海中闪现而过。

    “罢了,殿下宿在何处和我们无关,我累了一日有些困倦,你们都退下吧。”话音刚落,白沐莞起身独自朝里间内室走去。

    碧珑和香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依言退了出去。直到听见房门关闭的声响,白沐莞复又从里间走出,隔着雕刻精巧的梨花木框纱窗望殿外的月光。今儿个又是十五,每月的十五这晚月亮都会格外圆,虽说常言道千里共婵娟,她却总觉得京城的月亮不及漠北的月亮那么圆满。

    与此同时,和京城相距千里之外的苏州同样月儿圆圆,尽管相隔遥远依然千里共赏一轮明月。

    初春的夜凉如水,苏州上方的天际繁星灿烂,静谧和谐。月色清皎,华光满天。月光柔和得映照着巧夺天工的亭台楼阁假山画舫,树影婆娑笼罩着撩人夜色,一道修长的影静伫亭前纹丝不动。他时而仰望星空,时而低头叹息,空气中弥漫着无尽孤独之感。任凭夜风侵染周身,寒意点点升起,那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直等到有人脚步匆匆地小跑过来,双手递上一个竹筒,恭敬启道:“公子,这是京城的来信,请您过目。”

    他忙不迭打开竹筒,一目十行,看罢之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不薄不厚的唇微微上弯,恰到好处的弧度令人惊艳。

    疏忽间他仰头,侧过细致如玉的脸孔,不经意间说:“徽耀,看来你是时候去京城帮帮她了,小莞在京城危机四伏,过得并不如意。”

    被叫做徽耀的年轻男子闻言垂眼默默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地开口:“公子日日为白小姐忧心,白小姐如今在京城深得太子殿下青睐,还有她的外祖家看护,不会出什么差池。”

    “胡言乱语!”他挑眉轻斥,接着苦苦失笑,“太子乃是一国储君,他所考量之处无不是以大局为重,我怎能将小莞的安危托付于他?”

    徽耀不以为然,反驳问:“公子心中全然是白小姐,难道您断然不为您自己和祝家考虑吗?”

    尽管徽耀知晓自家公子的身世之谜,也很清楚自家公子和白小姐的真实关系,但是他更明白自家公子如今的处境和身份。

    “你究竟想说什么?”收起唇角的弧度,他看向徽耀的眼神中满是信任。

    “为了白小姐,您一而再再而三暴露祝家的势力,不惜自折三个庄子。这些年外头只知道祝家富甲天下,究竟实力如何他们深不可测,故而十分敬畏祝家。老爷视您如亲子,他让您接手祝家,不是让您将来一不小心毁了祝家。”徽耀言辞有些激动,尤其说完最后一句时才自知失言,赶忙请罪,“属下以下犯上,还请公子责罚。”

    他凝视着徽耀的瞳仁,认真说:“你并没说错,祝家待我恩重如山,不过人生来自私,这世上若有人敢伤小莞,我即使赔上整个祝家也要与之鱼死网破。”

    对于他来说,什么都没有他的小莞重要。

    徽耀点点头:“白小姐救过公子性命,她也算有大恩于公子您。”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夜深露重天又凉,公子当心身子,属下这就告退。”眼看着徽耀转身走远,他从广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是极其上等的鸡血梅花玉佩,世间难得一见的极品。没人晓得这玉佩本是两块,一块此刻握于他掌中,另一块每日系在白沐莞腰间。

    夜风吹乱他鬓角乌黑的发,寒意逼人,他恍然发觉肩头多了件披风,紧接着身后响起一道熟悉温柔的嗓音:“兄长有病在身还这么不当心,大晚上出来赏月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玉儿马上就要进京待选了,往后不能日日陪伴兄长,兄长一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露出浅浅笑容,回首看向面前的美丽姑娘,关切问:“夜深了,玉儿怎么还没睡?”

    祝霖玉嘟着小嘴低头叹息:“想到启程日子将近,我实在睡不着。”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披散于脑后的青丝秀发,温温淡淡地笑着说:“按照天玺朝祖制商贾之女本无资格参与陛下选秀,今年皇后娘娘开恩特允许皇商女子参选,算是莫大恩典。即使为了彰显天恩仁厚,陛下也肯定会挑选几个皇商之女入宫。玉儿你姿容才情皆出众,想来不会落选,无需太担心。”

    祝霖玉身为天玺朝第一皇商世家,富可敌国的祝家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比起京城中那些锦衣玉食的官宦千金,祝家的富贵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自然不会贪恋所谓的皇宫荣华,相反她心中恨不得自己落选,若非祝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必须参选,她才不肯去。

    想到这儿,她上前两步伸手环住他,细语呢喃般诉说:“兄长不明白我的心思,我只想一辈子陪着兄长,承欢爹娘膝下。”

    他习惯性揉乱祝霖玉一头柔顺未束的长发,语气轻松道:“傻丫头,纵然没有这次选秀,你已经十七岁也该打算嫁人婚配,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家里呢?父亲固然养得起你一世,你却不能当老闺女被人笑话。”

    “兄长……”略带撒娇的腔调,甜甜的嗓音软糯酥人,祝霖玉把小脸深埋进他怀中,眼泪汪汪悄悄流下。

    自从两年前她无意间得知他不是她的嫡亲兄长,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干系,她对他的感情就变了。记得当时她又惊又喜。惊是在于这个秘密竟然瞒天过海,家中内外除了爹娘和他无人知晓,就连她祝霖玉也被瞒了十几年光阴。喜则在于原来她可以有权利喜欢他,他们不是亲兄妹,虽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而他,正是外人眼中才智非凡的祝家少主祝彦清。

    拍了拍她的香肩,祝彦清松开自己怀中这个十七年来被他称作妹妹的姑娘,笑容复杂而隐晦地温声哄道:“好了好了,已经是多大姑娘了还像个小小孩。”

    祝霖玉恋恋不舍地撒开手,眉眼盈盈一笑:“兄长,万一我被选进宫你还能护着我吗?”

    他垂眸迎上她怀揣希冀的目光,点头承诺道:“当然,玉儿你是我和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为兄肯定不会让你受欺负委屈,刀山火海都势必护你周全。”

    听完他的回答,祝霖玉十分满意地笑了:“我就知道兄长待我最好了,有兄长在,玉儿永远不害怕。”

    从小到大他待她当真是极好,不仅尽到为人长兄的责任,同时宠爱她非凡,以至于祝霖玉以前从没怀疑过他不是自己的亲兄长。祝彦清当然不会让她发现,他看她的目光永远无比复杂,藏着她永远读不懂的玄机。

    本该由他小心呵护长大的人应该是他的小莞,而非面前的祝霖玉,可笑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小莞独自面对风雨,一介女儿家独自承担家族兴衰……虽然这一切无关祝家的过错,反之祝家二老素来待他视如己出,可惜他永远忘却不了身上流淌的是白家儿郎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