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凤倾殇 > 第六十四章 无眠之夜
    临近傍晚时分宇文晔回到东宫,径直去青云阁寻白沐莞,却见她穿件家常的淡粉色锦裙正专心致志的伏案写字,香云在旁磨砚伺候笔墨。

    宇文晔故意轻手轻脚走进来,打手势示意香云别出声,直到白沐莞抬头发现他,他这才张口:“从前以为你耳力过人,没想到也有这般大意松懈的时候。”

    白沐莞不禁含笑嗔怪:“晔哥你武功高强,走路几乎可以做到悄然无声,如同凌波微步。我功夫粗浅,哪里能发现你进来。”

    闻言宇文晔宠溺一笑,笑容俊美异常却转瞬即逝。

    香云当然不敢干站着,识趣地看了眼两位主子,忙不迭笑道:“小姐方才说饿了,奴婢去小厨房催催晚膳。”

    宇文晔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快些去吧,记得叫小厨房多做一道梨花酥,你家小姐最爱吃。”

    “是,奴婢记下了。”香云应声退出去。

    宇文晔有意避开她含笑俏皮的杏眸,紧抿薄唇负手而立,垂头陷入沉默,情绪明显不对劲又令人捉摸不透缘由。

    白沐莞见状心里一紧,连忙起身走到他身旁,担忧道:“出了什么事?莫非大皇子倒打一耙,陛下信以为真?”

    宇文晔敛着长眉摆头,尽量用寻常语气开口:“父皇今日单独将我带去昭阳宫,把昨日凌峰尘禀报之事大体询问了一番,我将如何区分假令牌和真东宫令牌向父皇陈述,父皇并未犹疑不信。也不知凌峰尘昨日都说了些什么,父皇竟然开始怀疑遇刺是宇文程刻意为之的苦肉计。只单说务必把伪造东宫令牌嫁祸储君一事调查清楚,绝不姑息。”

    “如此听来并无不妥。”白沐莞越发狐疑不解,有些云里雾里。

    “莞莞,”他忽而伸手握住她的香肩,深吸一口气,眸光万般复杂地望着她,“我对不起你……今日我入宫向母后请安,她不同意我们成婚,还趁着父皇来坤宁宫时,逼我纳表妹仝瑶入东宫。”

    白沐莞漠然后退一步,挣脱他握于她双肩的十指,她知道仝瑶乃是承恩公仝明骁的嫡女,身份尊贵容貌姣好,深得其姑母也就是当今皇后宠爱。若非皇后为了避嫌,只怕今朝的太子妃不会是叶诗莹,而是仝瑶。

    只见少女福下身作揖,声音清脆却难掩酸楚:“下官恭喜殿下喜获佳人。”

    一字一句扣上宇文晔心弦颤了又颤,或许他难以预料到白沐莞居然会是这种反应。他深知她此时心中一定五味杂陈,甚至怨怼于他,他怕她吃醋更怕他们之间有所隔阂。谁道是身处呼风唤雨的高位就一定无所不能?他只慢慢感受到任凭是谁,站得越高越有诸多顾忌,往往难遂心愿。

    “莞莞你早该明白,我是天玺朝未来的天子,尽管我希望身畔有你一人足矣,但是我无能为力,一桩婚嫁联姻是巩固地位和权力最简单的方式。我从不喜欢仝瑶,倘若以表哥的身份我也不愿耽搁她一世,可惜没办法,我还是当朝太子,那么多人对我虎视眈眈,而她的父亲承恩公是当今国舅,我纳她入东宫两家互利各取所需,所以母后才会极力促成此事。”宇文晔言辞诚恳而无奈,神色略有些激动,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一枉深邃如潭的眼眸荡起涟漪。

    “我何尝责怪于你?我明白后宫中的女子无人能够恩宠不断,即便是已故的辰贵妃,她曾经再冠宠六宫也必须忍受陛下不宿在阙宁宫时的寂寞难捱。但是我由衷羡慕她这一生,活得恣意过也清醒忍耐过,陛下待她情意绵绵。即使陛下有后宫佳丽三千人,他对辰贵妃却始终如一,我相信在辰贵妃眼中他肯定还是当年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反之寻常布衣人家,若是丈夫的心思不在妻子身上,即使他娶不起三妻四妾,照样貌合神离,夫妻俩过得无趣。”说到这儿白沐莞举眸和他对视,四目相交,彼此眼神皆有所掺杂不明的情绪,只听见她继续往下说,“我心悦于你,无关你是太子,或是未来的九五之尊,我可以不在乎太子妃乃至将来皇后的凤冠名位。因为我只要你宇文晔的心,要你用一生兑现承诺,无论你身边有多少女人在侧,你心底只认我白沐莞一个妻子就足够。”

    不待他开口,少女反握住他修长颤抖的双手,强忍住杏眸的涩然湿意,挤出一个浅淡地笑靥:“你身在帝王家,我知你不仅是天之骄子,更是处处提防算计小心被谋害长大的孤单人。早说过我懂你的身不由己,自然不会给你徒添烦恼。这辈子我不会计较你纳多少女人,只会计较你胸膛里这颗心的位置摆在何处。”

    宇文晔不会知道,其实骄傲如她,心底有多么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这个景愿在他们两情相悦之际,注定成为她今生的遗憾。

    下一刻未有迟疑地拥住她,宇文晔的双臂将她抱得很紧,仿佛要用尽生命中所有的力气。末了,他徐徐感慨:“莞莞,这才短短半年功夫,你竟然成长得如此之快。”

    白沐莞并不搭他的话,而是深吸一口气,口吻听不出喜怒:“她何时嫁给你做侧妃?”

    宇文晔挑眉失笑:“不是侧妃,只是良娣,明日允她过门。”

    “啊,只是良娣?”白沐莞颇为震惊,圆溜溜的乌亮瞳仁转动,“皇后娘娘答应了?”

    “她若不答应,我也就不答应。”说罢,宇文晔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父皇中意你做儿媳,所以上回才赏赐翡翠如意给你,除夕夜又允诺你谏言的提议。只要等到合适时机,一旦父皇下旨为我们赐婚,母后再如何反对也无用。”

    白沐莞摇头叹气道:“你可知皇后娘娘为何反感我?我从未忤逆开罪过她,白家也与仝家无冤无仇,若不搞明白其中缘故只怕将来难以相处。”

    “这些事等将来再想。”说完,他张开手臂再度搂住温香玉软的娇躯,俯下头亲吻她额角的瞬间他幸福地扬起薄唇。

    “晔哥,待天下再无狼烟纷争庙堂朝局安稳,我带你去漠北看戈壁滩的日出日落,然后一起在辽阔的大草原策马奔腾。我们还要逍遥恣意的游历千山万水,比如江南的小桥流水和福州万人空巷的花灯节……”白沐莞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中,樱唇上扬勾勒出最漂亮的弧度,呢喃细语说着,憧憬她心灵深处最纯净渴望的未来。

    宇文晔认真听她倾诉,万般怜惜地凝视她,星眸深处藏着一缕她没有察觉到的无奈。即便将来有一日漠北再无战乱,即便将来宇文程、萧太后等人被他们一一铲除,历朝历代腥风血雨的朝堂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安稳。而他没有资格远离,因为他是天玺朝未来的王,他肩上注定担负一国的兴衰荣辱,无论何时也不能陪她纵情山水逍遥肆意。

    罢了,她年纪尚小,他又何必过早对她说那些残忍的现实?

    更加凑近她的耳畔,宇文晔想了半天认真道:“莞莞,我答应你,今生肯定会去漠北一趟。我想亲眼所见能养育你这般奇女子的土壤,我更想目睹传说中触手可及的星河。”

    白沐莞眼中闪过真挚的欣喜:“说话算话?”

    他颔首:“一言为定。”

    宇文晔一直留在青云阁陪她用过晚膳才回书房处理政务。年节期间赶上八皇子宇文晖出生,皇帝龙心大悦,下旨再行休沐三日,六部各司皆欢喜,当真是普天同庆。

    当宇文晔跨出青云阁的时候,殿内少女径自蹲下身子,将犹如明珠般夺目美丽的面孔深埋在膝间,泪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香肩因她哭泣而剧烈颤抖,哭声却刻意压抑,低得微不可闻。

    直到进来送茶水的香云发现,慌忙跑上前扶起白沐莞,口中惊问:“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看见香云一张清秀的面孔写满震惊,白沐莞勉强莞尔安慰:“我没事。”

    香云却拽住她的手,泪水吧嗒吧嗒跟着落下:“奴婢打小伺候小姐,何时见过您伤心成这般模样,究竟发生了何事?奴婢虽然人微言轻帮不上您,但您讲出口好歹比闷在心里强。”

    “我哭过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白沐莞抬手拭干自己的眼泪,转身朝里间走去,“今日我累了想早些睡,你告诉碧珑无需安排人守夜伺候。”

    香云还想劝说什么,眼看着那抹淡粉色的身影消失在纱幔后方,她也只能应声退下。

    与此同时白沐莞合衣躺下,眼泪流淌过肌肤的地方留下浅淡的泪痕,她佯作不在意地闭上眼睛,奈何头脑昏沉混沌,时而又格外清醒,虽然她紧闭明眸,依旧有千万种画面浮现在眼前。这些画面或是宇文晔不经意间的嬉笑怒骂,或是她想象中未来伴随他身侧的女人……

    注定她此夜无眠。

    缓缓睁开眼,白沐莞忍不住腹诽仝瑶只是第一个吧?无论自己和宇文晔的结局是何,这东宫后院迟早都会日渐充实。鲜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储君的女人是否也会更迭不休?她心中已有答案。她心悦于他,甚至是彻彻底底爱上他,小女儿家的心思哪个不希望当心仪人的唯一。既然命中注定做不了唯一,那么她只能竭尽全力当他心尖上永远开不败的盛放花朵,争取让他一辈子带笑常看。

    殿内熏染过梨花清香的纱幔本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此刻却令白沐莞愈加清醒无眠。

    外面寒风不停吹着,这样的冬夜里扰了原本一片静谧,树叶婆娑的声音不断透过窗纱传来。不知过了多久,约莫青云阁的侍女们大多睡下,白沐莞起身下床披衣走出殿门。清凉的风拂在身上,将她身后轻柔的月牙白披风吹起,如同暗夜里一只飞舞的蝶,孤单而美丽。

    远处隐约有一阵琴声倏然响起,清幽婉转,听起来叫人心如止水。

    白沐莞扬唇一笑,她当然知道这是她表姐叶诗莹的琴声。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偶尔一夜无眠,而叶诗莹自从嫁入东宫几乎夜夜无眠。

    略微思量片刻,白沐莞信步朝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来自秋水阁内苑。她在大约跟叶诗莹间隔两米左右的位置顿住脚步,不远不近细看坐在月色下独自抚琴的浅紫色倩影。

    一曲终了,叶诗莹回头轻轻一笑:“你终于不躲着我了?”

    “我天不怕地不怕,为何要故意躲着姐姐?”腔调带着不羁和笑意,白沐莞抬脚朝她走去。

    叶诗莹垂眸依然微笑着,反问一句:“妹妹今夜也睡不着?”

    白沐莞淡淡开口:“从今往后东宫不止我们姐妹两个女子,虽说我是外人,却不会眼睁睁看姐姐陷入危机。仝良娣明日过门,姐姐平静安乐的生活恐怕再也没有了。”

    “我不会跟你争殿下,自然也不会和她争。”绝美的面容神色顿住,叶诗莹咬了咬下唇,自嘲道,“我只求安稳度日,叶家平安无虞。”

    “姐姐如今身处高位,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想要置身事外,未免太过天真。”白沐莞冷冷一笑,这份冷意却不是对着叶诗莹,“至于保全家族,我们虽是女子,但是哪一个不背负家族兴衰荣辱的使命?”

    “沐莞,你敢说的敢做的,我不敢也不会。”叶诗莹苦笑一下,“我谨小慎微的当这个太子妃,不得殿下待见,还会遭来无数人的怨恨妒忌,我却不得不如此循规蹈矩,因为我不敢拿叶家去冒一丁点风险。”

    白沐莞不以为然地反驳:“姐姐说错了,你最起码还有亲兄长可以依靠,他们各有所长保全叶家无虞,而我白家嫡系唯有我一人。要论不敢,我才不敢拿我父亲刀光剑影里拼杀出的功名富贵冒险。”

    “我出嫁前常听人说做女子不易,从前不相信,如今倒是信了这话。”说罢叶诗莹兀自笑笑,抱起古琴准备离开。

    白沐莞留在原地出神,叶诗莹如今坐在她最渴望的位置上,是宇文晔明媒正娶的妻,却当得如此不耐烦不情愿,若换作是她白沐莞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