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凤倾殇 > 第五十五章 苦肉计(一)
    自从宇文晔中断心草之毒后,尽管御医已经为他清理余毒,身体总归不如从前。今日他薄衣陪白沐莞踏雪寻梅受了寒风,回去果真染上风寒,快入夜时分身上逐渐高热起来。

    宇文晔身边的内侍小祥子急匆匆闯进青云阁寝殿,对着妆台前卸首饰的白沐莞启道:“白小姐,王总管请您去殿下书房一趟。”

    香云略有不悦地皱了皱眉,抢先出言:“天色已晚小姐要休息了。”

    小祥子一脸委屈为难絮叨:“殿下染了风寒高热不退,王总管已经着人去宫里请御医了。方才王总管交代奴才一定要把白小姐请去,还说白小姐比太子妃顶用多了。”

    站在白沐莞身后帮她松开发髻的碧珑闻言变色,立马斥道:“你休要胡说!”

    小祥子连忙低下头闭上嘴。

    白沐莞晓得碧珑训斥小祥子是因为那句“白小姐比太子妃顶用多了”,这种话要是传到秋水阁必然会惹叶诗莹生气伤心,若是传出东宫的院墙更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风波,平白叫外面人说闲话。碧珑伺候她时间不算长,遇人遇事远比香云成熟缜密,身边多笼络一个这样的好助手也得益于日后。

    想到这儿白沐莞不禁侧头赞许地瞥向碧珑,一边将刚才拆卸的钗环重新簪好,一边吩咐道:“碧珑陪我去书房,香云去秋水阁请姐姐。”

    香云在原地怔住,越发不高兴地嘟起小嘴犯嘀咕:“小姐,您随便打发个小丫鬟去秋水阁知会一声便好,为何要奴婢去?再说天色已晚太子妃肯定睡下了,先前殿下中毒危在旦夕她也置之不理,今日更不会侍疾。”

    白沐莞霍然站起身,目光冷冰冰扫向香云,口吻稍带愠怒,不容置疑:“再敢多嘴军法处置。”

    听见“军法”二字,香云吓得缩了缩脖子,忙不迭乖乖应声而退。虽然她和白沐莞情同姐妹,但是香云曾经亲眼见过她家小姐用军法处置一个好吃懒做屡教不改的丫鬟,最后那人险些呜呼哀哉。

    今夜宇文晔的书房灯火通明,白沐莞老远就瞧见伫立于门外的王权正唉声叹气。事实上王权心里的确泛起阵阵苦涩,宇文晔是由他一手服侍长大,抛开主仆身份,关系亲近犹胜亲父子。原以为太子妃过门,偌大的东宫能有一个当家主母把持内院执掌中馈,同时照顾太子的衣食起居。没想到皇后千挑万选的太子妃除了拥有沉鱼落雁的容颜,实在一无是处。既不能替太子分担,又不知博夫婿欢心,两位主子见面连夫妻情面都难以维持。

    白沐莞拦住欲要向她行礼的王权,关切道:“御医来否?”

    原本年前李琛等几位御医日夜留守东宫,后来宇文晔解毒痊愈,他们自然也就被皇帝召回宫内。此时皇宫朱门早已下钥,尽管储君需要召见御医理所应当,总归还要费些周折,免不了惊动帝后。

    王权如实说:“于殿下本意不愿惊动宫内,可是老奴看殿下情况不佳,又想到殿下之前中毒太深伤了身子,这才做主命人传召御医。”

    白沐莞轻轻点头,掀开厚重挡风的锦锻门帘入内,抬眼便看见几个侍女分别手捧银盆和茶水恭敬侍立一旁。年轻的侍女们皆垂头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王权眸光微闪,赶忙叹了口气解释道:“老奴吩咐人煎了退烧药和姜茶,殿下不肯喝。”

    一听王权这话,白沐莞就气不打一处来,暗自思忖宇文晔又想作什么妖?

    隔着鹅黄色宫制纱幔,一架杏花烟雨屏风后传来宇文晔的声音:“莞莞你进来。”

    这声音听起来除了比平时沙哑低沉几分,还不算虚弱。白沐莞这才放下心,抬脚朝里面走去。与此同时,王权挥手屏退屋内所有的侍女,碧珑也一并退出去小心守在门口。

    疾步绕过屏风,白沐莞才发现内室不止宇文晔一人,他看似随意地斜倚在美人榻上,俊容染着不正常的潮红,饱满的额角薄汗渗出。不远处他极其信任的暗卫统领无怏也在,看见她走进来,无怏微微躬身抱拳算是礼节。屋内一直沉默无声,无怏面色凝重,宇文晔紧抿薄唇看不穿真实情绪。

    “晔哥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出事了?”白沐莞蹙起黛眉,急切问道。她聪慧无双,当然看出气氛不对劲。

    宇文晔身子未动,顺手拿起旁边的琥珀茶壶把玩起来,唇畔的冷意若隐若现:“明日才年初二,宇文程已经按捺不住了。”

    白沐莞眸中闪过吃惊,下意识反问:“此话何意?莫非他还想对你下手?”

    宇文晔朝她倏然一笑,摇头说:“不,他今夜会对自己下手。”

    无怏见白沐莞依然不明所以,压低嗓音解释起来:“殿下命我安插在大皇子府的暗卫今日报信,说大皇子命手下豢养的死士假扮刺客今夜行刺他。这是要上演苦肉计博陛下怜悯,下旨撤了他的禁足。”

    闻言,白沐莞心中笼罩起不祥的预感,恐怕宇文程的苦肉计绝非只为博得皇帝怜悯下旨解除他禁足那么简单。皇长子好端端在京城府邸遇刺,一旦事发闹开,京兆尹如何能不揪出几个行刺皇长子的“罪魁祸首”平息事态?至于这些假刺客也需要查明出自谁家,很有可能嫁祸到东宫太子头上。

    联想及此,白沐莞冷不丁张口问:“可有证据么?”

    宇文晔和无怏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她话中之意是想抓住证据先发制人去御前告上一状。省得等今夜大皇子府闹出遇刺风波,对于东宫都是有害无利。

    “暂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今夜大皇子会上演‘遇刺’这出苦肉计。毕竟殿下命暗卫监视大皇子府这事可不能轻易泄露,一则只怕会惹恼宫里陛下,徒增他对太子殿下的猜忌。二则打草惊蛇若大皇子刻意增加府卫防范,往后我们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再难掌控他的动向。”无怏摇了摇头继而往下说,“白小姐,我们如今且等今夜大皇子的动作,毕竟暗卫打探回禀的消息未必确切。”

    白沐莞心知无怏最后一句话是安抚她稍安勿躁,宇文晔手下派遣打探消息的暗卫哪里有谎报军情的可能性。宇文程被禁足那么久,好不容易挨到此时总算要蠢蠢欲动。

    这时房门传来叩响声,宇文晔眸光一凝,扬声道:“进来。”

    来人是小祥子,当内侍几载他已经习惯低眉顺眼行事,径直跪在宇文晔跟前,毕恭毕敬开口:“启禀殿下,宫里暂时没有御医能来。今日午后丽昭仪不知为何动了胎气,御医说龙胎要早产,陛下放心不下亲自守着。这会儿李老御医正领着其他四位御医大人跪在丽昭仪的寝宫内协助接生。”

    宇文晔陡然放下手中的琥珀茶壶,瞳仁猛然收缩,很快又缓过神问:“不是才七个多月么?”

    小祥子面露难色,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只能将听到的传言如实禀告:“奴才听宫里说,丽昭仪所怀的祥瑞之胎福德深厚,故而怀不到足月,他早日降临是为能够早些庇佑天玺朝国泰民安。”

    “一派胡言!”宇文晔只觉得头脑昏沉得厉害,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一巴掌愤然落在美人榻的扶手上,啪地一声着实响亮。

    这几个月宫里宫外都传言丽昭仪所怀是祥瑞之胎,原以为是因为钦天监看皇帝老来得子故意多上奏几句吉祥悦耳的话好让龙心大悦,宇文晔也不曾过多留意。直到此时他心头才萦绕出不祥征兆,隐约察觉到丽昭仪怀的祥瑞之胎早产必有蹊跷。

    白沐莞心也一沉,同样感到不安。先前她就猜到丽昭仪和宇文程有所关联,今夜只怕是设好了连环计等待他们往下跳。

    “宫里御医有十几位,每日值夜御医也不止五个,其余人呢?”无怏却抓住方才的重点追问小祥子。

    “太后娘娘头风发作,今夜叫走了另外两个值守的御医。”说完,小祥子垂下脑袋忍不住撇嘴道,“殿下乃是一国储君,风寒高热怎能无人诊治,方才奴才进门前撞见太子妃娘娘,她见奴才无用没能带回御医转头便亲自往外面去了。”

    白沐莞反应过来:“姐姐一定是去请医馆的大夫。”

    宇文晔逐渐收敛怒容,单手支额,合眸揉了揉太阳穴,漠然吩咐道:“小祥子,你去把太子妃叫回来让她回秋水阁待着,就说本太子并无大碍。”此时他满脑子全是今夜有可能突发的各种状况,哪里有心思顾及自己这点风寒小病。

    待小祥子出去后,宇文晔再次张了口:“无怏,你命朱雀守在宇文程的府外,一旦有刺客出现立即拿住,切勿伤及其性命。”

    无怏应声作揖,接着从后窗用轻功而出,来去无踪。

    偌大的屋内只剩下他和白沐莞,宇文晔倏然松了口气,面色微缓,唯独心弦依然紧绷。

    白沐莞移步到他身边坐下,小手触了触他额头的温度,杏眸溢满担忧之色:“烫得厉害,我扶你去床上躺着,明日只怕还有一场硬仗。”

    宇文晔摆了摆手,苦笑不已:“风寒而已,不碍事。今夜不知会发生多少事,莞莞,我心难安。”

    “晔哥莫慌,我陪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们一起面对。”白沐莞宽慰道。

    宇文晔心中温暖,情不自禁拉住她的小手一把揽在怀里。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一个人独面朝堂风波,他身旁拥有灵慧无双的她,不仅是他的助力更是他的福星。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王权的声音:“启禀殿下,高公公来传陛下口谕。”

    宇文晔这才松开她的手,略略整理仪容,踏出内室。

    此刻王权已然引着高瞻站在书房外殿用茶等候。皇帝派心腹内宫总管太监造访东宫传口谕是常有之事,不过这个时辰前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宇文晔被高瞻身上带进来的冷气惹得咳嗽几声,音色沙哑:“这么晚了高公公还亲自赶来传口谕,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奴才来之前陛下特意交代,叫你莫跪。”烛光下高瞻白皙的脸孔被照射得发亮,尖细的嗓音让人捉摸不透,“今夜丽昭仪早产,陛下心里焦急,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念佛祈求佛祖保佑丽昭仪母子平安。偏偏宫外大皇子府出了事,半个时辰前大皇子遭人行刺。”

    宇文晔面露惊色,皱紧墨眉,忙不迭问道:“大皇兄在府中禁足如何会被人行刺?他受伤与否?”

    “太子殿下宽心,大皇子只是左肩中箭,尚无性命之忧。刺客只有二十人,各个身怀绝技功夫极佳,趁夜色闯入大皇子的书房,还好府中侍卫及时赶到已经将刺客一举歼灭。”言罢,高瞻举眸同宇文晔对视片刻,仔细打量他眼中浮于表面的关切神色也察觉到他眼底的轻蔑。不禁内心感慨太子真算沉得住气,换成旁人估计早就难以掩饰幸灾乐祸。

    早有预料的宇文晔淡淡扯起唇角,故意道:“如此真是老天爷保佑。”

    方才高瞻脸上故作谄媚的笑容收敛,深深瞧了宇文晔一眼,徐徐才低声道:“此事干系到皇室颜面和大皇子的安危,陛下命您明日一早前往大皇子府敬一敬兄弟之责。”

    这话重点是“敬一敬兄弟之责”,短短几个字实则大有深意。似是皇帝给宇文晔的考验,又似乎别有所指。

    宇文晔淡淡一笑,点头应下。

    高瞻也不过多停留,既然话已传到,自然准备离开。

    宇文晔只吩咐王权:“好生送高公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