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昊天摆驾离开坤宁宫，宇文晔跟随他回到昭阳宫御书房，屏退宫人，只余下父子二人。
龙涎香的气味弥漫御书房，宇文昊天端起白玉盖碗茶慢饮了一口雨前龙井，淡淡开口：“今日几位御史一齐上奏弹劾吏部侍郎廖炎天以下犯上，多次对尚书罗震言语不敬，冒犯之意显而易见。此事你如何看？”
宇文晔不假思索，如实道：“廖侍郎恃才傲物，吏部今日不同往日，上有觉醒振奋的罗尚书，下有几位萧家同僚，廖侍郎孤军奋战难免心中不忿，言语失措。”
徐徐放下茶盏，宇文昊天似笑非笑的吐出一句：“太子倒是很理解廖炎天。”
宇文晔不以为然：“儿臣与廖侍郎并无交情，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你不愧是朕亲自教养的儿子，行事分寸张弛有度。不像你大皇兄，明里暗里总想拉帮结派，他常拿朕当傻子。”说罢，宇文昊天冷笑两声。
宇文晔垂下眼帘遮住情绪，只淡声道：“大皇兄禁足多日，眼下年节将至，父皇若是不解除他的禁足，只怕难全皇室颜面。”
方才宇文昊天故意提起宇文程，目的自然是考验他宇文晔。下毒之事霖贵妃已死谢罪替宇文程遮掩掉一大半，宇文晔心知皇帝不可能禁足宇文程一辈子，很快就是新年，若是一直禁足皇长子只怕会引起宗室百官流言蜚语。当初皇帝既然选择保全皇长子名声，不让他担上弑杀亲弟的罪责，如今自然也要遮丑。
“他和他生母那般对你，你还念着手足之情替他求情？”宇文昊天狐疑道。
宇文晔微微扬唇，笑容难辨真假：“他毕竟是儿臣的皇长兄，再者儿臣如今安然无恙，不得不顾及父皇和皇室的颜面。”
宇文昊天不再疑虑，颇为赞许的夸奖：“你能如此想从大局考虑，颇有一朝储君的气度。”
皇帝话音未落，宇文晔毫无征兆的咳嗽起来，他分明想要极力忍耐，偏偏他越想忍咳得就越厉害，一张俊容顿时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宇文昊天下意识站起身，亲自走到爱子身边，蹙眉关切道：“晔儿，你身子还没好么？”
“没事，父皇……”宇文晔趁着喘息的功夫摆手示意，伴随咳嗽说得断断续续，“御医说先前中毒太深伤了元气……虽解了毒，恐怕还得病一场……”
“该死！”说话间，宇文昊天的拳头猛的用力落在红木茶几上，震得茶盏颤了颤。
“父皇莫要动怒，是儿臣自己不争气……”宇文晔话未来得及说完，又被一阵剧烈咳嗽侵袭。
宇文昊天龙目圆瞪，胸中怒火不减：“你刚才还在为那个混账求情，朕不把他关到明年秋天就不用为人父为人君！”
把宇文程禁足到明年秋天……闻言宇文晔眼底划过一丝快意，他目的达成。
宇文昊天轻抚爱子的后背，中毒一场他确实清瘦不少，想到这儿心中越发不忍，温声道：“晔儿，你现在感觉如何？朕叫高瞻送你回东宫歇着。”
宇文晔摇了摇头：“多谢父皇关怀，儿臣并无大碍。”
立储多年，宇文晔也参政多年，皇帝早已经习惯与爱子商议朝政，自然而然张口说：“燕州郡守高荀如今重病不治，朕决意把廖炎天调去燕州任职，你以为如何？”
宇文晔凝眸含笑：“儿臣认为父皇决策英明。”
“说说看。”宇文昊天转身走回龙椅上端坐，微微眯起龙目。
宇文晔毫不迟疑，侃侃而谈：“廖炎天在吏部任职遭受排挤，恐怕他心中自觉屈才，如今又有御史连接弹劾，父皇若不贬斥几句反显偏心。如此一来他在京城并无用武之地，倒不如将他派遣去燕州接任郡守一职，明降暗升，凭借他的才能倒是不怕他不能治理一方。最关键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必然感怀父皇隆恩。”
宇文昊天满意地颔首：“但愿他能领悟朕的苦心。”
“父皇，儿臣有一个提议。”宇文晔话锋一转却神色未动，“廖炎天固然有才能，可是他一向不善交际不够圆滑，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儿臣担心他去燕州初来乍到，地方官吏未必心服于他。儿臣想向父皇举荐一人为郡守副官，随同廖大人共赴燕州。”
众所周知廖炎天是宇文程一手提拔之人，宇文程中意他的才能，他对宇文程怀揣一腔知遇之恩。先前的燕州郡守高荀也是宇文程的走狗，宇文晔还没来得及出手修理他，他就即将升天。如今选新一任郡守，宇文晔绝不允许宇文程轻松从富庶的燕州再谋私利。
“何人？”
宇文昊天慧眼如炬，两个都是他的儿子，这点弯弯绕他岂能看不穿？廖炎天一向与宇文程亲近，宇文晔若是明知如此还毫无作为，那就显得懦弱中庸。
“去年及第的状元郎范文。此人现如今在刑部任职，官居六品，儿臣与他打过几回交道，颇为欣赏他处事干练八面玲珑。他又本是燕州人士，倘若派他协助廖大人治理燕州，定能事半功倍。”宇文晔说完便恭顺而立，等候皇帝开口。
不出所料，宇文昊天沉吟一会儿并没有出言反对：“你言之有理，朕准了。明日朕就下旨晋升范文为五品官，到了燕州他还是掌管刑科，另赐他辅佐郡守之权，往后燕州大小事宜需他二人共同商议方可执行。”
天下之大莫归王土，天玺朝十八州实力均衡，宇文昊天登基二十多年，一切皆在他掌控中。譬如高荀每年私底下运往大皇子府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黄金白银，他不是不知道，而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说到底宇文程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孩子又是长子，这点意义非凡，假如没有嫡子宇文晔，皇位必然会传给宇文程。
不过宇文晔方才举荐之人并非心腹，着实令宇文昊天有些意外。范文也是位人才，尤其圆滑伶俐，为官一年已在朝中左右逢源。很明显宇文晔心底没打好主意，让范文协助直肠子廖炎天管治燕州，两人不打破头才怪。
宇文晔微微松口气，应声替范文谢了恩，暗自窃喜这局已设成。
此事已有定论，宇文昊天暂时解决掉心头一件麻烦，倒是半分不怀疑宇文晔仍在病中，不仅不留他看折子，还命高瞻亲自送他回东宫，顺道赏赐两车子补品。
回到东宫，送走高瞻，宇文晔心情极好地跑到青云阁，一进门便笑个不停。
白沐莞见他满面喜色，不自觉跟着他笑了起来，又轻启朱唇询问：“晔哥今日何故如此高兴？”
宇文晔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水喝了两口，口中笑道：“父皇亲口说要把宇文程禁足到明年秋天，明年他的日子可不好过……”
白沐莞耐心听他将今日在昭阳宫所议的事一五一十娓娓道来，听完之后她倒是不吃惊。只由衷夸赞道：“殿下真聪明，巧设妙局。”
“哦？”拖长尾音，宇文晔略有几分难以置信，“难道你已经看穿我设的这局？”
“这有何难？”反问一句，白沐莞把眸光投向他，细细分析道，“你今日若是直接推举自己的心腹给陛下，一则陛下未必顺意，二则陛下心中肯定不愿你和大皇子的人在燕州斗法。而你举荐中立派的范文，会让陛下觉得你处事公允，凡事从大局出发，并无故意压制廖炎天的意思。再者范文心思剔透，廖炎天则是直来直去的棒槌，这两人聚在一个屋檐下共事，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五个月，必然闹出大嫌隙，说不准还会影响燕州的管治。到那时两人皆被陛下处置，你再保举自己人去燕州，既除去大皇子一个亲信，又不会惹多疑的陛下疑心。”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白沐莞心领神会的冲他得意一笑。
宇文晔面上表情微妙，既惊喜又惊讶又震惊，最后都化为上前一步把她揽于怀中。
“莞莞才是冰雪聪慧，我如获至宝。”说罢，他低头亲吻她的秀发。
是了，他设下这出巧局一箭双雕，自以为无人能轻易看破，不料竟然瞒不住怀中娇笑宴宴的少女。
白沐莞把脑袋埋在他怀里，轻笑道：“我哪里聪慧，不过随口分说几句。”
“知我者，莞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