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平静静度过大半个月，白沐莞的十五岁生辰悄然而至。荣国公老夫人蒋氏心疼外孙女远离父母独自在京城，本想生辰那日将她接到荣国公府热闹一番，不料被白沐莞婉言谢绝。
一则荣国公府总归只是她的外祖家，不算本家，白沐莞心里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则宇文晔早就告诉过她，及笄生辰他来为她筹办。
白沐莞生在岁末的十二月，京城已经落下第一场雪。雪后初晴，放眼望去，屋瓦飞檐皆是白雪皑皑，虽然天寒地冻，京城勋贵官宦世家却纷纷外出赏雪。
生辰这日，宇文晔亲自下帖请了魏国公府的三小姐沈芙、威远侯府千金姚希琳、国子监林祭酒的掌上明珠林雨儿，再有其余几位尚书府小姐来东宫做客。太子下帖相邀，这些闺秀自是忙不迭前来陪白沐莞过生辰，青云阁内热闹非凡。
入冬时节，东宫各处的青铜火盆里烧起无烟的银炭，地上还有地龙，屋子里倒是暖融融的，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几位打扮出色得体的大家闺秀聚在一起，聊聊现下京城时兴的绸缎狐裘，说说几家知名的珍宝阁里新进的珠宝首饰，再不济互相玩笑打趣几句，总归有话说。
林雨儿今日来东宫就指望见叶诗莹一面，苦等三盏茶功夫也没见着人，嘴里依旧不忘念叨：“太子殿下当真疼爱太子妃娘娘，连太子妃娘家表妹的生辰都帮忙张罗，可见有心。白姐姐住在东宫，只怕没少沾光。”
不等白沐莞说话，沈芙先一步含笑张了口：“我看未必，寻常人家的表姐夫也不会如此贴心，巴巴下帖子请我们过来陪白姐姐过生辰。只怕是殿下相中了白姐姐，说不准将来要娶她过门呢！”
闻言，众少女笑成一团。
白沐莞倒是没有驳回，只是悄然羞红了本就娇艳的脸颊。旁人不提，姚希琳心中已经猜到几分，看来京城中盛传的谣言未必皆是造谣生事。
今日是白沐莞的及笄生辰，打扮得格外隆重。三千青丝绾成适合闺阁少女的发髻，簪发的赤金步摇珠钗皆是宫制品。身上穿着胭脂色水洗绣芍药迎春锦裙，外罩淡粉色落烟纱，腰间坠着一块鸡血梅花玉佩。这块玉佩色调均匀光泽性强，宛如一丛丛盛开的梅花，玉色鲜红欲滴，玉质通透。这是白展毅派遣人千里加急送来京城交到她手中的及笄礼物，是极其难得的珍品。
白沐莞平常习惯素颜见人，已然耀如春华。今日碧珑替她悉心梳妆打扮，竟然比百花宴那日还要明艳动人。
姚希琳捏着锦帕勾唇，眼神中隐隐流露一抹羡慕和嫉妒，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沐莞前几年陪白伯父戍守漠北边关，可惜了这副花容月貌，如今回京城好生保养爱惜，太子妃京城第一美女的风头恐怕都该易主让给你。”
她心里是当真嫉妒白沐莞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容颜，尽管姚希琳自己本身也算窈窕佳人闺秀翘楚，可是真论起五官精致，她自认不如白沐莞。她刚才这番话当然不止说容貌风头，更有暗讽白沐莞似要抢走叶诗莹的夫婿。说完姚希琳又忍不住暗自唏嘘，不晓得从小坦率天真没什么心眼的白沐莞能否听明白话中的弯弯绕？话说她听不明白也没事，在座其他小姐能听懂就行。
只见白沐莞抿唇轻笑：“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姐姐美若天仙，未来她是天玺朝最尊贵的女人，她的风头无人可及。”
“你们表姐妹情深，我心里羡慕你们表姐妹国色天香，嘴上随口玩笑几句罢了。”姚希琳边说边叹了口气自嘲，“我这人就是不会讲话，明明是好听话，偏从我嘴里讲出就不动听了。”
“姚姐姐休要自谦，你可是我们中口齿最伶俐的人。”沈芙微笑着接话，顺手拿了块桌上摆放的糕点，只咬一口便称赞不绝，“好吃，白姐姐这是什么糕点？东宫小厨房的膳食糕点果真与众不同，比外面樊西楼家的点心还好吃。”
沈芙所说的樊西楼是京城最有名气的糕点铺子，他家所做的点心外观精致小巧，口味一绝，前些年渐渐在勋贵豪门家族中竖起口碑。
白沐莞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嘴馋三分的沈芙，不禁含笑回答：“你刚才吃的这道糕点叫白玉藕粉酥，是宫里皇后娘娘赏的。”
沈芙哦了一声，点头笑道：“原来出自宫里御膳房的厨子，难怪入口极化，口感颇为不错。”
“你要是喜欢，临走时让丫鬟打包带回府慢慢吃。”
听见白沐莞主动这么说，沈芙倒也不客气乐呵呵的收下，又欢欢喜喜缠着她叫了几声白姐姐。
林雨儿也开始品尝糕点，只不过她的吃相十分优雅斯文，细嚼慢咽。叶弘太傅是她父亲林祭酒大人的顶头上司，两人皆是最讲究礼仪风度和诗文的大儒学士，故而两家培养的女儿都是笑不露齿举止文雅的大家闺秀。
这时候香云又端来一盘外观呈圆形的酥饼，香气四溢。
见众人面面相觑，香云少不得解释起来：“诸位小姐尝尝厨房刚做好的蟹粉蛋黄酥饼，这是咸味儿的，趁热吃才不腥气。”
蟹粉配上蛋黄做成酥饼，自然是最具鲜香味的点心。屋内小姐们一人拿一个刚好够，见众人纷纷称赞味道不错，白沐莞回头低声吩咐香云几句。
殿外门帘打起，莲步迈入一道纤弱娇柔的靓影，配合主人美妙如天籁的嗓音：“闻着一屋子香气，你们在吃什么好东西？”
众闺秀连忙起身一齐向叶诗莹行国礼，一屋子莺莺燕燕尤其热闹，白沐莞嫣然一笑叫了声“姐姐”。
“都免礼。”叶诗莹今日身穿淡蓝色广袖拖尾锦裙，秀发绾成双刀髻，越发衬托一张薄施粉黛的瓜子脸小巧精致。
林雨儿眸中洋溢起兴奋之色，情不自禁握住叶诗莹的双手，难得将礼仪暂时抛之脑后，脆生生地说：“叶姐姐，我总算盼到你了。”
“雨儿，我也很想你。”
出嫁半年未曾与昔日的闺阁好友见面，叶诗莹此刻也很是动容。
白沐莞忍不住促狭打趣：“今日借我的生辰，你们总算见着面了。”
林雨儿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叶诗莹，却见她一汪春水明眸划过失落。未出阁时叶诗莹是家中父母亲人捧在手心的宝，每日抚琴读书，与闺阁好友们畅聊风花雪月。哪里像如今这般宛如牢中金丝雀似的光景，没有自由，面对她薄情寡淡的夫君，行事说话都需谨慎小心，唯恐不慎触怒天颜。
这时候，王权领着一个宫里的内侍来到青云阁，先朝叶诗莹行礼，王权才眉开眼笑的对着白沐莞开口：“白小姐今日生辰大喜，陛下派遣贵公公来给您送赏赐。”
一屋子少女闻言顿时神态各异，就连白沐莞也瞠目愣住，一时没回过神。要知道皇帝御赐及笄之礼，满京城的千金闺秀再也找不出第二位，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天辟地头一位的恩典。
王权瞧她震惊狐疑的模样，连忙凑趣般笑道：“贵公公在此，白小姐快些谢恩。”
白沐莞瞥了眼年轻俊俏的内侍，跪地行了叩拜大礼：“臣女白沐莞谢陛下隆恩。”
内侍一脸喜气地搀起她，双手递上一只不大不小的长方形锦盒，口中说：“旁的赏赐无非是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陛下说不打紧。唯独此盒中之物是陛下亲自挑选，特意吩咐奴才亲手交给白小姐。”
“多谢公公转达。”白沐莞接过锦盒，见内侍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等着她即刻打开，便小心翼翼亲手开了锦盒。
屋里其余人少不得凑过来一睹为快，只见一柄翡翠如意安放于锦盒中。雕琢十分精巧，是最价值连城的帝王绿，翠绿欲滴，晶莹闪烁，绿丝悬浮。
如意，称心如意。
此物不仅是无价之宝，寓意也尤为深远。皇帝特意御赐此物给白沐莞，暗合她称心如意。
果然，内侍贵公公忙不迭张口吉祥嘴说笑：“不知白小姐可喜欢？奴才奉旨去各府送赏这么多年，头一回见陛下赏赐如意，白小姐有幸入陛下的眼，真是天大的福分，将来必有造化。”
白沐莞屈膝道谢：“多谢公公吉言。”
“奴才办完差事该回宫复命了。”说罢转身准备出门，碧珑赶忙上前打赏内侍，掂掂荷包重量就知道不轻，于是出门时贵公公笑得越发欢喜。
王权紧跟着走后，姚希琳率先挑起话茬，话语中隐约含着一丝戏谑：“沐莞你真是好运道，陛下如此赏识你，该不会是想纳你当个后妃娘娘。”
白沐莞又羞又恼，娇嗔反驳她：“我只知道忠君爱国，不敢胡思乱想。姚小姐若有此意向，不妨等陛下来年选秀之际大显身手。”
姚希琳神色未变，微笑应道：“像我这等蒲柳之姿口舌又笨拙的女子，哪里入得了陛下的龙目？陛下定是喜欢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巾帼少女。”
“姚姐姐快别开玩笑了，当心你一会儿惹恼白姐姐，我们一屋子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她。”说着，沈芙佯装满含担忧地瞥视姚希琳。
今日一同被邀请来的礼部尚书次女孙慧冷不丁开口问：“现如今三皇子殿下尚未娶嫡妃，不知白妹妹是否有心嫁给三皇子？”
闺阁千金聚在一起偶尔会谈及宗室皇亲中的未婚男子，关起门来闲话几句倒是不算失礼。正因为此，众人才没留意到孙慧说话时眼底涌起的情绪。
白沐莞笑意盈盈：“我和三皇子仅有一面之缘，婚嫁之事谈不上想或不想。”
“你们快别瞎扯，人各有志，白姐姐心里未必贪图皇家富贵，对吧？”说完，沈芙充满友好地看向白沐莞，却不经意间察觉到叶诗莹嘴角一丝苦涩。
白沐莞眸光一闪，对于沈芙方才所说，不置可否。
一直沉默的叶诗莹浅笑道：“沐莞，今日是你的及笄生辰，从今往后你长大成人。姐姐亲手绣了一幅鸳鸯戏水图给你，愿你觅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话音刚落，皓月捧上一幅绣工极好的鸳鸯戏水图，香云连忙上前接过来。
在座诸人纷纷夸赞叶诗莹的刺绣，唯独白沐莞凝眸不语。
鸳鸯代表成双成对男欢女爱，叶诗莹肯定知道她和宇文晔心意相通两情相悦，这副刺绣算是认可祝福吗？
见她不作声，叶诗莹轻声调笑道：“怎么，莫非你嫌弃礼物微薄？”
“当然没有，姐姐这份礼物意味深长。”顿了顿，白沐莞垂下眼眸，“谢谢姐姐。”
叶诗莹伸手轻抚她白皙明艳的面庞，淡声说：“只要你开心就足够。”
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白沐莞不好多说，只能点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