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堂位于皇宫最北端，本是天玺朝历代祭祖供奉佛像的佛堂，三年前太后萧氏要求从慈宁宫迁居至宁安堂礼佛，皇帝宇文昊天为彰显孝道欣然答应。
白沐莞随罗嬷嬷入宫前，王权按照规矩替她备下礼物进献太后。
檀香萦绕的宁安堂十分清雅，看上去确实是清心寡欲之人安度晚年的最佳地点。然而，萧太后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之辈。
三年前除了迁居，萧太后还下令遣散一大半宫人，只留下几个安静老实的宫女伺候。因此踏入宁安堂后，很容易给人一种修身养性之所的假象。
白沐莞既是习武多年，听觉也比寻常人敏锐。走近宁安堂的花厅前，她耳畔已经听见一阵女子的巧笑声。
“白小姐，这边请。”
罗嬷嬷亲自引路，算是一种礼遇。
按照规矩香云和王权不能跟着白沐莞进去，只能站在殿外伺候。
移步至花厅，檀木雕花凤椅上正襟危坐的自是太后萧氏，下首坐着几位莺莺燕燕。
罗嬷嬷屈膝启道：“太后娘娘，白小姐来了。”
“传。”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白沐莞双手叠在胸前，面容含笑，一步步不疾不徐的朝萧太后走去。
双膝跪地，一字一句字正腔圆：“臣女白沐莞拜见太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
“快起来。”萧太后戴着赤金护甲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已有宫人上前扶起白沐莞。
“谢太后娘娘。”
这是白沐莞初次见萧太后。分明年过六旬的人，却因为保养得宜身段不显老迈，唯独眼角的细纹真实反应出她的年龄已经不年轻。身上穿着藏青色绣百鸟朝凤图案的褂子，里面是深紫色锦裙，繁杂的饰样和暗色花纹无不体现她的凌厉，倒不像是礼佛之人。
“原来这就是白小姐，啧啧，瞧着真是美不胜收。谁说她是在漠北边关长大的，我才不相信。”声音从高座传来，却不是萧太后所说，而是紧挨着依偎在萧太后身边的貌美少女所言。
敢如此亲近萧太后的人自然非同寻常。
方才开口的少女是熘西王的小女儿平宁郡主，闺名司马宁。熘西王作为天玺朝独一无二的异姓王，在朝中一向地位超然。熘西王司马筠谦表面上和萧家交好，背地里又支持仝氏一族，故而皇帝把他当成中立派。
“今儿宁儿和汐月入宫陪哀家叙话，哀家想着还没见过你，多个小姑娘在面前说笑也热闹。”萧太后的眼神透着多年来老谋深算的精敏，此刻打量近来京城中风头正盛的漠北大将军千金，已然察觉些许端倪。
白沐莞心中暗自感叹，太后果真是厉害角色，派罗嬷嬷到东宫请的是她和宇文晔，如今见他没来便绝口不提，好似从来没有这回事。
明面上却笑得恰到好处：“臣女有幸陪太后娘娘说笑，自然是臣女的福气。”
萧太后见状微微点头，较为满意地说：“不错，是很懂规矩的孩子。”
花厅内除了陪萧太后坐在檀木雕花凤椅上的司马宁，下首分别是百花宴上被白沐莞一招摔在地上的上官汐月，威远侯之女姚希琳，以及萧家旁系的两个女孩。
威远侯和白展毅是世交之谊，姚希琳算是白沐莞曾经在京城的儿时玩伴。虽然此时大家已经长大，眉眼间依旧能分辨出往日的模样。
很难相信司马宁天生甜软的腔音，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找茬：“太后娘娘，她一点都不懂规矩，上回险些害汐月妹妹摔了脸，回京这么久就知道赖在东宫腻着太子哥哥。”
尤其是最后一句，惹着白沐莞了。抬起头看向高座上红衣少女的目光逐渐冷淡，最后流露出一闪即逝的凌冽森然。萧太后没来得及注意到，司马宁却记住了白沐莞那毫无畏惧的冰凉眼神，让她后背发凉。
“我入住东宫是陛下允许的，难不成平宁郡主有何异议？”说这话说，白沐莞已经漾起笑容看向司马宁。
司马宁知道她在用陛下压自己，心知说不过她，于是转而拉着萧太后的胳膊撒娇道：“太后您看，这个白沐莞多没规矩，她欺负宁儿。”
萧太后冲司马宁安抚性地笑了一下，瞬间又故意沉下脸佯怒：“宁儿，是你自己忘了规矩出言不逊，你得罪人家，快给人家道歉。”
“宁儿不要……”司马宁眼里全是委屈，樱花瓣的小嘴翘起，泪眼汪汪地盯着萧太后。
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让萧太后心里一软，不再强求她道歉。
白沐莞心中冷笑一下，自己倒是不在乎司马宁一句不痛不痒的对不起。
这时候，上官汐月紧跟其后开口纠缠：“上回比试我输给你，是因为你使诈！有本事我们比骑射，请太后娘娘做裁判。”
百花宴当着那么多夫人小姐的面上官汐月栽在白沐莞手上，这个瘪她可不会白吃。若是不找点茬，想办法重振上官小姐的威风，那就该不是张狂跋扈的上官汐月了。
“如今天气渐冷，骑马开弓多有不便。上官小姐若想比试骑射不妨等到来年开春的春猎，到时候沐莞很愿意和你一较高下。”
白沐莞险些笑出声，比试骑射，她真怕上官汐月会输得满地找牙。算了，还是让上官丞相家安安生生过个年吧。不是夸口，白沐莞即使谈不上一流神箭手，百步穿杨也是小意思。骑术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别说这帮娇滴滴的京城小姐，就算是北陵国的大将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我看你是怕了吧？”上官汐月自以为是笑得张扬。
到此时白沐莞有些怀疑今日萧太后召见自己，是不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不过下马威也用不着司马宁和上官汐月这两个没教养爱找茬的小丫头吧？还是说，萧太后想旁敲侧击告诉她，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是京城千金心里的众矢之的。
没错，她的风头太劲。
树大招风的道理，还未及竿的白沐莞尚且不太懂。
倒是一直没开口的威远侯千金姚希琳冷不丁说：“沐莞，你终于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姚希琳生得肌肤如雪，乌发如云，眸如秋水，唇如玫瑰。在京城一众闺秀中算是翘楚。
“我自然记得你。”白沐莞友善的回以一笑。
萧太后适时假作慈善地抿嘴教导：“平日哀家总听希琳提起你，既然回京了，你们还要好好相处。”
姚希琳和白沐莞异口同声：“是。”
接下来就是陪萧太后用了些糕点，司马宁叽叽喳喳讲些趣事。因为迫于萧太后表面上的震慑，司马宁没再出言挑衅白沐莞。而上官汐月则是酸溜溜咬着比试二字不放，着实好笑。
约有小半个时辰功夫，萧太后乏了便叫她们各自回去。
离开宁安堂，白沐莞松了口气，不禁好笑宇文晔大惊小怪。
估摸着离宁安堂很远了，香云才放松下来急着问道：“小姐，传闻太后和陛下皇后都面和心不和，她老人家没为难您吧？”
白沐莞摇头：“没有。”说着，又转头对王权说，“你快回去禀告殿下，叫他放心。”
王权问：“白小姐不随奴才回去？”
白沐莞微笑着回答：“时辰尚早，既然入宫了，我想顺道去探望一下和新公主。”
王权回道：“那奴才也先行回东宫。”
对待王权，白沐莞很是尊重，从来不以主子自居：“好，今日有劳王总管陪同。”
熹妃胡氏住的雍和宫是离宁安堂最近的妃嫔寝宫，传闻熹妃也喜欢礼佛，因此当初特意求了宇文昊天要求住在靠近宁安堂的地方来往方便。
白沐莞带着香云以散步的速度来到雍和宫，无非也就用了一盏茶功夫。
熹妃胡氏住在东暖阁，和新公主住在西暖阁。依照天玺朝祖制，除了皇后生的嫡出公主拥有自己单独的殿宇，其余庶出公主全部跟随生母住在一起。至于皇子们，成年开府以前全部住在朝晖殿。
这几天御医日夜留守雍和宫为和新公主诊治，奈何她落水时间较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熹妃胡氏倚在西暖阁的贵妃榻上，捏着手帕一个劲抹泪，整个人六神无主最起码像是一下子老去十岁，连头发也白了不少。
胡氏满眼是泪，口中自言自语：“完了，完了，全完了……”
直到贴身宫女翔儿轻轻摇晃她，恭敬地启道：“娘娘，白小姐来探望您和公主。”
胡氏下意识吼道：“不见！”
翔儿有点为难地劝说：“可是白小姐备了厚礼，其中有一样鹿茸膏最适合公主如今滋补。”
此时胡氏发泄之后也回过神来，想到是漠北大将军之女，不禁放缓口气说：“让她进来。”
胡氏见白沐莞满含忧虑，并无半分幸灾乐祸的样子，相反她很诚心地说：“熹妃娘娘，和新公主还未苏醒吗？臣女带了千年人参和漠北最珍贵的鹿茸膏，愿公主早日康复。”
胡氏强打精神，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难为白姑娘有心。”
“熹妃娘娘莫心急，宫里御医各个都是杏林高手，一定会想办法医治好公主。”虽然与熹妃母子并无交情，可是白沐莞心里知道这次宇文新莲是无辜受害。对于每一个无辜的人，她总是会多三分同情。
“但愿如此。”胡氏长吁一口气，忍不住感慨起来，“百花宴那日她偏说要去池塘边看锦鲤，假如本宫当时不答应，硬要把她带在身边，想来也就不会遭人毒手。”
“娘娘莫要自责，事情究竟如何，相信很快陛下就会查清楚事实给出公断。”白沐莞温声安慰道。
她没有告诉胡氏，幕后之人既然已经盯上了熹妃母女，换句话说盯上了胡家，即便没有这一次，也会想方设法设计下一次。她和熹妃并不相熟，自然没必要多言。
这时候，翔儿突然插话道：“奴婢瞧着时辰不早了，白小姐再不出宫，待会儿宫门就该上锁走不了。”
闻言，白沐莞习惯性瞥了她一眼。眼前这个看似聪明伶俐的贴身宫女，在白沐莞记忆中并没有出现在百花宴上，相反好像宇文新莲落水那日正是她陪在公主身边。
白沐莞不由得心底一颤，看向胡氏时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只是依礼告退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