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暮云霁雪 > 回望故去,声声总萧瑟(祝氏×何涉)
    “陛下,娘娘有喜了。”御医对何涉报了喜讯,只见何涉差点要去抓住他再仔细确定一遍。

    可何涉还是稳下了情绪,虽然还存着些颤抖,可总比抓着御医的袖子好,“是吗?你可确定了。”

    “奴才看这个是绝对没有错的。”

    何涉的笑意掩盖不住,“赏。”

    御医领了赏下去,何涉一把抱住祝氏,激动的像个拿了糖的孩子,“祝,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祝氏任由他抱着,眼里尽是不耐烦。

    何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慢慢松开怀中的女子,低下头又抬起头看向她,笑意温柔,竟还有几分爱而不得的苦涩,“祝…即使这样,你也还是不喜欢我,对吗。”

    她忽然感觉心上有什么被触动。

    眼前年岁不大的少年天子眉眼本该是意气风发,可此刻却是满眼强打着的温柔,来掩饰伤痕累累。

    祝氏没说话,可还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覆在他脸颊上。

    她向来是不爱笑的。

    可她抬起的眸,撞上了何涉盛满伤痕的眼。

    四目相对也许值得千万遍。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飞了一层绯红。

    何涉的眼神微微振作了起来,祝氏微凉的手让他也安静不少,“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不对。”

    祝氏把手慌忙垂在身边,有些不知所措。

    “祝,我要娶妻了。”何涉牵起她无处安放的手,“如果是你该多好。”

    她忽然摔开了何涉的手。

    “我累了。”

    这是一道逐客令,即使皇宫是何涉自己的家,也免不了祝氏的逐客令。

    何涉只当她是同从前一样,根本不想见自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祝氏,喜欢到可以接受她的所有不恭敬,接受她的冷面孔,在她给自己下逐客令的每一次,都即使离开。甚至就算是她侍寝时,几乎都会因为挣扎抓伤自己的身体,也无所谓。他只觉得,在看到祝氏的眼眸时,便能沉沉的陷进去,只要是她在,怎么都好。他想一辈子跟祝氏在一起,哪怕这辈子的时间直接静止,直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厌烦。

    “我可以问你句话么。”

    祝氏看向他,等他的下文。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祝珝吗。”

    “不喜欢。”

    何涉又抱了抱她,“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你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他不敢多留,因为喜欢,所以就连知道自己的妃子不爱自己,有个青梅竹马时,他也选择了无条件相信,祝氏说的话都是真的。

    祝氏看着何涉远去的背影孤独,打翻了宫女端上来的果盘。

    这位娘娘虽性子不好,可总还是不对下人做什么的,比动辄打骂的主子好了不少。

    “滚!都给我滚!”祝氏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难以抑制的气愤。

    宫人唯唯诺诺的下去,只有那个端果盘的还跪在地上收拾。

    “你怎么不走。”祝氏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问。

    “奴才怕…碎片摔着娘娘。也怕东西久了,不好收拾。”

    祝氏眯了眯眼睛,“抬头。名字。”

    小宫女这才算是真的看清了这位娘娘的长相。即便是怒容,也有出奇的飒爽英姿。平常虽是高不可攀的样子,但她笑起来应当会更好看。

    “奴才贱名…星曜。”

    祝氏美目流光,在她身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不错。你下去休息吧,我自己弄就好了。”

    “娘娘怎么…”

    “我说让你下去就是让你下去。”她忽然有些不悦,但是好在对眼前人较为有些好感,懒得发作。

    她确实不喜欢任何人对自己的顶撞。

    宫女下去了,她就一个人坐在殿内。

    娶妻…?如果是我就好了?可笑。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会走的这样快?

    帝后的大婚是在次日,何涉唤来张仪,“替朕上个药吧?”

    他褪去了外衣,略有些羞涩的将药瓶递给张仪。

    “嘶…”张仪不禁有些寒意,这女人到底是下了多狠的劲?

    何涉出身中宫嫡子,却不是长子。太后因为难产而死,先帝便为了补偿,对他极尽宠爱。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代替母亲的爱。他长得白皙可爱,先帝是打骂都不舍得,更别提像这样的伤了。

    可何涉身上,现在却是几道通红的血痕。

    “是…祝娘娘吗…?”张仪轻声问道。

    “嗯。”何涉点点头,虽然伤的不重,可确实是实打实的疼。

    “娘娘下手也太狠了点。”

    本以为何涉会说些什么,可他却深深的叹了口气,笑道,“没事,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也是我弄疼她了。”他忍着哼哼了两声,“明显吗?”

    张仪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白白净净的,这几道伤,就跟夜里头天上的月亮一样,连个能遮能挡的星子都没有。

    祝氏依着门框,痴痴地望着宫里的红色出神。

    何涉今天,是陪她的妻子。

    “娘娘,夜深露重,娘娘还是要顾及皇子的…”小宫女为她带来了外衣,披在她身上。

    祝氏转了转眼睛,又平静的看向灯火明亮的宫道“顾及?为什么要顾及?我又不喜欢他,他的孩子死活与我何干?”

    “娘娘…”宫女像是怕事的看了她一眼,但始终没敢把话说下去。

    祝氏看了看自己的宫女,将衣服披在她身上,“夜深露重,你穿的少。”她说完这句话,便径自走回了屋里。

    她把门锁的紧,谁也进不去。

    外面站了一院子的宫女太监,只听着殿内的琴声泠泠,不一会便歇了,是一片寂静。

    她的琴弹的好听,算是冠绝了后宫的。清净的夜里琴音还未消散,只听殿内一片嘈杂,似乎是花瓶碎裂,布帛撕裂,书卷散乱。

    “娘娘在做什么?”宫女面面相觑,虽然慌乱,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样。

    还是星曜有主意,她先冲人小声道,“我去找陛下,你们看着娘娘!”

    “可是,陛下今夜…”

    “难道要看着娘娘出事么!你我可都跑不了责任!”

    话音刚落,殿内传来声闷响。

    ——似乎是断琴声。

    星曜没有再多停留,连忙跑出宫门。

    “陛下,陛下!”她差一点便硬闯了帝后的寝宫。

    “你是哪儿的宫女?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张仪慌忙看了看殿内,烛火还未熄,他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公公,请您替奴才传报一声,娘娘身子有些不太舒服,现下又不开门,奴才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未等张仪说什么,那厚重的门便打开来,刚刚换下衣裳的何涉身后跟着的是满脸担忧的蜀姬。

    “陛下,娘娘…”星曜慌忙跪下,话未说完,便被何涉急切的打断了。

    “祝不舒服?怎么了?”他整了整衣服,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没有显得那么担心,“怎么回事?”

    “娘娘身子不舒服,又把自己关在殿里不肯出来,奴才们叫不开门…”

    何涉哪儿能等,他听罢连衣裳也顾不得穿,直接想跟着星曜回去见见祝氏。他有些奇怪,祝氏常常容易心情不好,可也从没听说把自己锁起来这种事。

    张仪轻轻拦住何涉,微微冲他摇摇头。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身后的蜀姬。

    蜀姬半低着头,温婉顺从。

    何涉的目光落在天河里,他叹了口气,“去叫御医,然后把门砸开。”

    殿内什么都是乱七八糟的,祝氏瘫坐在一堆花瓶的碎片旁,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捂着小腹直喘粗气。她咬着嘴唇,看到御医和宫女,这才开口,颤巍巍的低吼道,“给我滚…”

    美人脸色不太好,就连嘴唇也有些泛了白,可眼里的狠毒却一分不减。

    她挣扎着想起身反抗御医的医治,但疯狂的打砸耗费了她的体力。

    “娘娘…”星曜想要去扶她起来,可却先看到了她浅蓝色裙子被微微染红,“大人…您看…那是…怎么了?”

    御医一慌,当即写了药方递给身边的太监,“快去,快去,等不及的!”

    所幸那人跑得快,不一会的功夫便回来煮上了药。

    诊断罢了是动胎气,没有出什么大事,按照药方好好养着便是了。

    祝氏让人都走了,只留下星曜。

    “是你报的信。”她依在床边,有些不爱说话。

    “是奴才。”

    她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手边断掉的琴。那是初见何涉时,祝氏一直在用的琴。也是因为这张琴弹出的曲子,才让何涉对她产生了好感。

    “嗯。你去找了谁。”

    “奴才去找了陛下。”

    祝氏挑挑眉,“他这都无所谓吗。”

    星曜没有说话,许久后才苍白的解释道,“陛下兴许是…走不开…”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懂。”

    “娘娘…不喜欢陛下吗。”星曜鼓起勇气问。

    “……”

    祝氏转过头,不对这个问题作出任何回答,“你下去吧。”

    她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脑中过了许多景象。有部族被灭时的血海,也有自己住过的教坊司。其实本来像自己这样的战俘是没有资格到东宫伺候,可却是一场宴会上,自己弹曲,引来何涉一顾。

    他求了皇帝让自己到东宫,又至了及笄,他依旧是求了皇帝,让自己做了他的妾。

    祝氏不同别的侍妾,她是从正门抬进去的。

    她想了好多,何涉刚刚娶了自己没有多久,便又被赐了两个淑女做侧妃。后来两位侧妃都生了公主,他十七岁登基,自己怀的是他的长子。

    那又有什么用。

    祝氏也累了,孤灯晦暗,夜里天寒,她卷了卷被角,不一会便睡着了。

    “为什么他不来找我了?”祝氏刚刚送走了匠人,问星曜道。她托匠人替她打一只长命锁,想起许久前,日光微暖,何涉贴在自己小腹上,惊喜的和自己说孩子的声响。

    “陛下兴许是有事吧?”

    “我听人说,他是不是最近常去找蜀姬?”

    “这…”

    她看着星曜吞吐的样子,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听到的。

    “我就知道,他一直把我当个玩意呢。”

    “蜀姬好不好看?”祝氏用扇子遮住半张脸,也遮住了她脸上一抹红霞。

    “奴才觉得,没有娘娘好看。”

    祝氏轻笑竟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俏,这是从不见过的。

    星曜一时看的有些出了神。

    难得,主子心情好,二人有说有笑的,全然不顾别的。

    而有人便没那样幸运。

    “什么意思?”何涉总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朕觉得没有必要。”

    “部落请诛祝部余孽,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你们别太过分。”他忽然有些着急,急切的想要确定祝氏的安危,却不敢自己提出来。

    “卫君主将此事的定夺权交给了我们,求陛下应允了罢!若不如此,势必与部族与卫国不睦!”

    “这意思是,只要朕同意了,也许能和卫国交好么?”何涉自嘲的笑笑,“祝部没了,下一个呢?下一个会是谁?别被他们骗了!”

    “陛下是顾及祝娘娘吧。”

    他像是被戳了软肋,登时哑口无言。

    “祝娘娘不会受伤,只要陛下没有偏爱。更是姬姓那边,还请陛下多多顾及。”

    言下之意,便是让自己多陪陪蜀姬。

    可自己真的不喜欢她。

    “去,告诉他们,朕同意。让他们去办吧,怎么办都好,别来告诉朕。还有,从现在开始,我把事交给你们,你们负责找些人才,给我练兵。”

    待所有人都走了,他才瘫坐在椅子上,他比谁都清楚,祝部都灭了,下一个只能是蜀国。

    祝姬…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们容不下你的。

    “陛下的心,不在妾这。”蜀姬看了看眼前的人,用手遮了唇角,微微一笑。

    “对不起。”何涉被猜中了心思,半是愧疚道。

    他奉了杯茶给蜀姬,“对不起。你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蜀姬摆摆手,“妾不敢受。妾知是父亲为与陛下交好的礼品,也知到现在陛下也不与妾同住,妾知道,陛下的心是在新婚那夜,闹了脾气的祝妹妹身上。”

    何涉眼里透着些不自然,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情意。

    “妾自会做好皇后的职责,也会做好陛下妻子的职责。旁的,妾不敢奢求。”

    蜀姬的原姓姬,部族是黄帝嫡系,身世自然高贵,举手投足间,尽是华夏女子上古神女的优雅。

    何涉点点头,二人相对无言。

    很久后,他才问,“你恨朕吗。”

    “不恨。”

    “如果朕伤害了你的族人呢。”

    “妾不敢恨夫君,却敢恨陛下。若真如此,妾当随族人去。”

    何涉听罢,无奈苦笑道,“朕伤了祝氏的族人。”

    “妾早已听闻陛下仁心,妾相信,这并非陛下所愿。陛下因不知见祝妹妹,怕她伤心,这才没有去找她,想必祝妹妹得知陛下苦心,兴许不会恨到陛下。”

    “但愿吧。”

    何涉为了不让大臣抓到什么,常常宿在蜀姬这里。宫里的传言,每日皇上都与皇后画眉,甚是恩爱。

    他自己不便常去探望祝氏,便只能拜托蜀姬勤走动些。但蜀姬身子不好,走路的鞋子也不合脚,他实在怕蜀姬病了,自己便得不到祝氏的消息,就为蜀姬自己量了尺寸,递给宫人去做鞋子。

    “听说当时娘娘笑的可开心,和昭阳殿里那位美人,就是不一样。”多嘴的宫人走在宫道上,端着水盆谈笑道。

    “那是,还是娘娘好,我听华香姐姐说,当时陛下蹲在地上,娘娘就坐在榻上,娘娘甚美,就连足也像玉似的。”

    “真有这事?我只当是同住的阿燕骗我。也难怪陛下这样喜欢娘娘,娘娘的性子又好,长得又美。要我说呀…昭阳殿那位,活活像个老虎,长得是好看,可是太凶了,谁敢靠近她半步…有些不满就横眉竖眼的,吓死人了…”

    昭阳殿。

    跟在两个宫女身后散步的祝氏听得倒是仔细。

    一月前听说他下令诛杀自己族人,半月前听他又给她画眉,今日又听他为那人量尺码做鞋子。就连宫女也敢在背后议论自己。

    祝氏笑了笑,深深呼了口气。

    何涉还是忍不住,去见了她。

    “你不是很喜欢你的皇后?”祝氏把玩着手里的簪子,粲然一笑。

    “祝…”他不知道自己欢欢喜喜来见她,为什么等来的是一句阴阳怪气的质问嘲讽。何涉整了整心情,目光落在她手心里的簪子上。那是自己给她的东西,不常见她戴,可自从有孕,倒是常常拿在手里。他知道祝氏不喜欢自己,可不管如何,她能回心转意,那就再好不过。

    祝氏没有再说话,何涉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二人便这么沉默了下去。

    许久后,祝氏才开口,“你今天来,是想和我说点什么。如果你是想安慰我,你可以走了。”

    何涉一愣,看向她的眼眸。每次看到这,几乎都被她的眼神吸引。

    满目的骄傲,刚烈似乎漠北的风。

    “看我做什么。你杀了我的族人,怎么,难道还指望我对你多好?”

    “谁告诉你的?”何涉眼底的一缕慌乱被祝氏看的清清楚楚,写算是坐实了她听到的消息。

    “与你无关。”她左手的指尖叩在桌子上,木头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这事已经很久了,我不问,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其实何涉不喜欢别人如此质问自己,轻描淡写的压抑席卷而来,尤其是在自己抱着满腹愧疚时,更为锥心刺骨。

    “你是觉得,你可以管国事?古来汉武帝便为防女主干政而杀钩弋夫人,你这样问,不太好吧。”

    “那是我的族人,你杀了他们,怎么不连我一起。”她站起身,手里的玉簪子被她狠狠磕在桌上,“以后,你也要杀了你的皇后,是吗?”

    玉碎的声音泠泠伴着她的嗓音,竟有些刺耳。

    “你敢管我的私事?”

    “你们不是很恩爱?宫里都传遍了,说她走路不适,你便如何如何去帮她量鞋子尺寸,日日替她画眉,我如何不能知道了。”

    何涉看着她无所谓的模样,这副妖颜,不屑,清冷,还有几分玩味。

    “你…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这种事也是你能管?!”

    “哦?”祝氏忽然笑开,“你是敢做,不敢认吗?我要是你,我肯定就认下了。敢作敢当,何时来的小人之心,竟先想着说我呢?”

    “你说什么?”

    “你这算是,耳根子软了,只听得进你皇后的话了吗。我说什么,难道你想听我说第二次?看不出来,你养那种女人养久了,还真会变成和她们一样,摇尾乞怜的软骨头?只不过…你这皇帝陛下,求的骨头,我真是有点大开眼界呢…”

    朱唇微启,她眼里的神色绝对是嘲弄。

    何涉忍无可忍的扬起巴掌。

    祝氏身子不好,又自小成了下人,现下还怀着孕,自然是撑不了的,她跌坐在地上,皱了皱眉,头发遮住她的视线,便漏看了何涉试图慌忙掩盖的紧张与后悔心疼。

    “受不了了?”祝氏仰起头,笑颜里露出了祝部女子不羁的神色,这是少见的与她部族有关的任何事情。

    “你若再满口胡言,你信不信…”

    “信不信你杀了我?好啊。”她的手轻轻移到小腹,是有点疼的,“血海深仇,我还怀了你的孩子。我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自己,你知道这种感觉多恶心吗,死了倒是干净。我也不碍你的眼,你和你的种,也恶心不到我。”

    “你!”何涉被她气的浑身发抖,恶狠狠的看着她,却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吵闹声引来了几个宫女,一并的求情呼喊这才让何涉冷静几分。

    “陛下…是不是要叫张御医来…娘娘的皇子经不起拖呀…”

    “还不快去。”

    这是他指给祝氏的御医。

    “我警告你,说话多注意。”何涉扔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祝氏凝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七月十四日。雨。

    星曜前来通报祝氏身子不舒服的消息。

    何涉在蜀姬处,正看着书,而蜀姬似乎早就睡下了。星曜虽然不太理解,可也没有过多思考,还是先禀报了何涉。

    御医已经在昭阳殿耗了一天,祝氏压着人不让去,星曜是偷偷跑出来通报的何涉。

    “娘娘一直…奴才出来的时候娘娘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陛下,您快去看看吧…御医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什么如何是好?”何涉扔下了手里的书就往外跑,“算了!”

    他一个人跑在宫道上,也不听星曜的劝阻。

    何涉谁也没叫,他跑的又快,星曜根本没有跟上。蜀国人最是感觉强烈,他闻的出,昭阳殿里的血腥味虽不大,可也让他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祝怎么样了?”他揪住一个端水换洗东西的宫女问。

    “陛下…娘娘…”

    房内是沉闷隐忍的痛呼,有些撕心裂肺,他看了看盆里的血水,松开了手,“快去快去!”那惨声时有时无,气若游丝。

    “陛下您来了…”有宫女看到他,呆呆愣愣的报了声。

    几个宫人急忙出来跪在地上,“娘娘一直生不下…大人们刚刚说,陛下…陛下最好…最好早些做决定…”

    “什么决定?什么?”何涉不可置信的笑出声来,“怎么?”

    “早些决定关键时候是保娘娘还是…”

    这里所有宫人从未见过少年风流潇洒的何涉红了眼眶。

    他犹豫片刻,弯下身子,将打头的宫女扶了起来,声音颤抖着对她说,“孩子我不要了…别折磨祝了…你去和他们说,求求他们,我听祝氏不太好,你去求求他们,一定要保住祝,好吗…”

    宫女满脸惊恐,忙领了命回去。

    他就依着廊下的柱子,听着大雨倾盆。何涉自小失了母亲,他知道难产对于女子来说是多大的危险,他实在害怕,祝氏也…

    更漏声长,已经是七月半了。

    子时整,殿内是婴儿的啼哭。

    何涉不顾谁的阻拦,拍开了门直往里闯。怎么?不是说要祝氏吗?怎么会这样?她没事吧…?

    血腥味弥漫,祝氏躺在床上毫无生气。

    “你们…?祝呢?”他拨开抱着孩子的宫人,直推眼前挡路的稳婆等人。

    “陛下陛下,陛下别急,娘娘只是累了,睡了,娘娘大好,无碍。为了娘娘的身子,还是不要打扰娘娘了。”一位年长些的稳婆看出何涉的担忧,连忙报道。

    他这才算是舒了口气。

    “那我去偏殿等等,明早见见她。”何涉远远看了祝氏一眼,辛苦你了…

    蜀国以狼神为图腾,也有着为新生子算上一卦的习惯,也是图个好的彩头。

    可当太监把卦象呈上时何涉就傻眼了。

    八字没有一点阳气,卦象也为凶。

    “方士说…大公子…易见血腥…又克父母亲人,想问一下…祝娘娘的八字。”

    何涉握着手里的卦象,不知是什么感想。

    “给他。”

    太监领了命下去,何涉忽然想起星曜。自己还没来得及赏她些什么,她也没回来。兴许是怕祝氏责怪。

    明日吧,不急着。等等看明日祝氏醒了,和她说说看。卦象并不可信,老祖宗的规矩,也该废废了。

    何涉这样想。

    清晨时雨刚刚停下,祝氏还未转醒,何涉守了一夜,只想着该怎么感谢祝氏。他想着,要不要拖上一会再去上朝,他还想等等,上朝前能见上祝氏一面。

    直到内侍来催了,他才无奈离开。

    可何涉怎么也想不到,路上就听人说,昨日雨天路滑,星曜在回宫的路上门槛没有迈过去,当场磕在了门槛上。他也没想到,卫国竟知晓了自己近来招兵买马的事,又借着自己的祝部妃子,定了个蜀国有祝部反动余孽的罪名,活生生给翻了一倍的驻守兵。

    欺人太甚…

    何涉暗暗地下了决心,一定一定,要杀了他们。他还是先瞒下来,说是弄错了,那位妃子只不过是姓祝,并非祝部之人。

    下了朝,他跑去了昭阳殿。

    皇子睁开眼睛,傻乎乎的在摇篮里躺着。

    蓝眼…

    这对于何涉来说,是当头一棒。现在还没有实力和卫国,与其的众多部族对抗,这孩子的蓝眼,根本瞒不住祝氏的身份。他原想着,能与人说说,怀孕的不是祝氏,自己的大臣不会逼得太紧,既然祝氏没有孩子,便没人会去再找她麻烦。可现在这孩子的瞳色,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他若是个公主…也不至于能掀起什么风浪,可他竟然是自己的长子…

    何涉想起夜里的那张卦象。

    他还是决定先看看祝氏,隔着一个玄关,她怎么舍得把孩子放在风口…

    正殿里的女子着了单衣,又不盖了被子,何涉知道,她是不顾自己身子了。

    失而复得的心情在何涉这尤为明显。

    他箭步过去,一把将祝氏抱在怀里。

    “祝…你没事…太好了…”

    祝氏愣在他怀里,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少年郎有些喜极的颤抖。

    “你…”

    她还没有说完,话便被含在了口里。

    何涉的吻有点突如其来。

    只觉得越过了一个时光,何涉才将她放开,“我…我以为…”

    “什么。”

    “没事!你好好的,就好了。”

    “星曜呢。”

    何涉一惊,目光有些躲闪的将事实告诉了她,并告诉她,已经令人将星曜厚葬了。

    祝氏红了眼眶,泪珠止不住的掉。何涉将她抱在怀里,任由着她哭。不知是什么时候,祝氏的手臂,也将这个清瘦的少年环在了怀里。

    许久后,祝氏才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道,“你见笑了。”

    “祝…谢谢。”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样娇弱。

    祝氏揉揉哭肿了的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

    “谢谢你给了我长子…谢谢你这样信任我…辛苦了!”

    “儿子…?”祝氏的神情慢慢变的阴冷,“八字呢。”

    “我刚也想和你说这个。”何涉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将放好了的卦象给了祝氏,“这是我们孩子的卦象和八字。”

    祝氏仔细看了看,手上又在掐算着什么,忽然急火攻心,唇角流出鲜血。

    “祝!”

    “我没事。”她轻描淡写的推开了何涉,擦拭干净唇上的血液,“你还是快点走吧。”

    何涉有些失落。

    他看了看祝氏,急忙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何涉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好吧。那我替你收拾点东西,你也不用下来了,好吗。”

    祝氏破天荒的朝他笑了起来,“好。能不能替我把孩子抱来。”

    这笑颜让人有些手足无措的好看。

    “嗯嗯!”

    何涉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她怀里,“你看,好像你的。”他也伸出手逗了逗小孩,“我去帮你准备些吃的,哎,待会我晚些再来陪你好不好?”

    祝氏点点头,“你快回去吧,晚些再来看我,我累了。”

    何涉也是满心欢喜,她竟没有拒绝自己。

    可这种欢喜在他和小厨房说了备点汤,又叮嘱的宫女照顾好她回来告别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何涉原是不舍得祝氏,想回来再看看她,可竟看到了这一幕。

    祝氏的手看起来用不上劲,可她正扼住孩子的脖颈,试图发狠。

    他来不及多想,拨开了祝氏的手,将孩子抢了过来。

    “祝?”何涉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脸色有些不太好,气息倒也不算太虚弱。

    “还给我。”祝氏的目光对上何涉慌张的眉眼,冷的他一个激灵。

    “你疯了?!”

    “你还给我!他留不得!”祝氏竟试图下床,将自己摔在了地上。

    何涉连忙将孩子交给进来的宫女,蹲下身子抱起祝氏,“你怎么了…?那些不可信啊…”他有些后悔,不该将方士的话给她。

    “我难道也不可信吗?”

    何涉不敢信,他只当祝氏是有些不太正常,将孩子抱到魏妃那让人养着,也不敢常让她见。魏妃的二公主年纪还小,也能做个伴。

    他派人报了密信给卫国君主,说愿送双子为质,只求不要将祝氏和她的儿子当做余孽。

    大公子满百天,二公主暴亡。

    祝部占尽天机,不占人和。

    何涉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想起了那日祝氏和自己说的话——“再晚些就没用了。”

    敲定了大公子的名,何涉想着,就算是这样,这孩子也是天地恩泽。小女儿已经没了,乳名取她的旧字,一来怀念,二来图个好养活。

    卫国虽同意了何涉的请求,可所有人都不放心,生下皇子的祝氏,能真的安稳。就算是蜀国的大臣,也都不放心。

    所有人的意思都是,最好让祝氏什么也不懂了。

    追杀祝部余孽的事还在延续,祝氏也因为这个,闹了不止一次。

    他越来越不知该怎么去见她,也越来越愧疚,越来越不喜欢祝氏的脾气。他总觉得对不起她,可她的脾气极差,向来是不怎么爱听解释的。何涉自己也不爱说,再加上孩子的事,便几乎都是闹得不欢而散。

    “你把这个,去递给祝氏。”何涉悄悄将一瓶药丸递给身旁的张仪,“告诉她,不管是她多恨我,过段时间也一定要吃。有人问起,就说她从前留下了病,为了旧情,这是给她的补药。”

    张仪应了声,刚刚准备出去,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对昭阳殿娘娘也要这样说吗?”

    “嗯。”

    “陛下…”张仪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不敢开口。

    “怎么了。”

    “湄悦少爷年岁也大了,没人愿意伺候,又…又是昭阳宫娘娘的儿子…陛下…娘娘谋反,少爷也遭殃啊。”

    何涉叹了口气,朝张仪挥了挥手,“由着去。让人盯着别出了事,旁的无所谓了。蜀姬也有了身孕,别撞了。”

    他将能致人疯迷的药写了方子,递给内侍。那瓶解药,希望她能好好听话,一定要吃。为了不惹人注意,何涉停了两日,才将药让人给她。

    “这是什么?”

    祝氏想起前几日里何涉让人给她带的药丸,又看着眼前宫人手里的瓷碗,不禁有些急躁。

    “陛下说了,这是赏您的补药。”

    “我不接。”祝氏轻蔑道。

    “这…奴才们得回去复命啊。祝姐姐,您别为难奴才们了。”

    “我说了,我不接。”祝氏冷哼一声,转头便把门拍上。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还是去报了何涉。

    祝氏怎么也想不到,这赏赐居然成了非收不可。她挣扎了许久,还是逃不掉。药灌了进来,她是最怕苦的。

    她想起何涉递来的药丸,发疯般的连带了瓶子丢在水井里。

    他是想,杀了我吗?!莫须有的冠了个谋反罪名,一直追杀祝氏后裔,这是想灭族啊?

    祝氏哪儿受过这等屈辱,且又无可奈何。她砸了屋里的花瓶,掀了桌子。

    好,好啊。我谋反。那我就,真的反给你看。

    二公子的降生,让她更恨。

    她能见何文泽的时候不多,可她每次见到他,都会问些外面的事。

    祝氏这才知道了,何涉不让儿子唤他,也不见儿子。甚至自己的儿子,做了二公子的下人。她从不觉得自己比蜀姬差在哪儿,长相才华,自己一点不输。

    “你觉得,陛下怎么样。”祝氏抱了抱何文泽,面无表情问。

    “我喜欢娘…陛下不见我…”何文泽蹭了蹭祝氏,露出一个笑来,“二公子很可爱,娘,别担心,只要我乖,陛下会喜欢我的。姬娘娘对我也好,也会帮帮我。”

    祝氏不是铁石心肠,看着懂事的儿子,她想让其帮自己谋反的心,便又放下了。

    可她不知道,何涉每日让人灌给她的汤药,是会让她发疯的。这心思起了消,消了又起。恨和不恨,一直折磨她无法做出任何选择。

    “需要他的喜欢做什么。”

    “娘…”何文泽看着自己母亲的冷硬态度,似懂非懂的撇撇嘴,最后又点点头,“娘,你别不开心啦。等陛下喜欢我啦,我就可以求他,放了娘呀…”

    “我不稀罕。你也没必要求他。”

    “诶…”孩子无助的仰着头,试图在晦暗的烛火下看清母亲的表情,“我知道啦…”

    他往祝氏怀里靠了靠,想哄她开心些,“娘,我怕黑…夜里没有人陪我…上次下了好大的雨,我…”

    其实何文泽的眉眼间,有几分跟何涉相似的桀骜。

    祝氏看了就来气。

    她不耐烦的安抚道,“就这样你还想着讨好他么。”

    “可…可他不是我的…”

    “那又怎么样。”

    何文泽低下了头,复又莞尔道,“我听娘的…”

    不知是哪天夜里,祝氏的小院,何涉忽然来了。

    “你为什么不肯吃药?”何涉站在庭院里,夜风寒凉,吹的两个人都安静不少。

    “我不肯?”祝氏一笑,粗布的衣裳也衬的更几分清丽,她只认为何涉说的是那些药汤,“我不肯又如何?”

    “祝氏。”他深呼了口气,每一次自己来找她,几乎都是这样。

    “怎么。”

    “你不要命了?”

    “这一年里,你的药可全都是灌的我。我怎么不要命?我知道你就是想折磨我,对不对?折磨我给你生了个那样的儿子,你的嫡子快一岁还说不了话就压在我身上,对不对?我看倒是你做事太绝了罢?”

    “你!”何涉咬咬牙,“我是来和你好好说话的,你别太过分。”

    “我也和你好好说话,可你为什么每次都不能好好和我说?你一直把我当个玩意,就当是你养的条狗,对吧?你哪有过一分真心待我?你的魏妃你的杨夫人,哪一个不是生了孩子就被你抛之脑后?你有了蜀姬,我就是下一个,对吧?”

    “我哪儿没有真心待你?!魏氏杨氏…成了我的错…”何涉无助的笑笑,那两个女人是父亲赐给他的,他不喜欢她们,也拒绝不了。她们的家室又大,在讨伐祝部上出了不少力。何涉承认,自己对不起她们,可是那又如何,他本就不爱,有了祝氏后,她们又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祝部,背后劝诫自己不要留下祝氏。这两个人十分贤德,可他不要贤德。

    “你是颇通医术的,你让何文泽带给我的糕点里那可都是相克的毒。几次了?我没杀你…”

    “所以你杀我族人灌我毒药?当初强占了我的是你,现在诬我谋反的也是你。你既觉得我谋反,我总要对得起你给我的罪名才是。”

    “你想没想过你给他的书信!被人发现他就死了!我也救不了他!”

    “他早就该死,这种孽畜当时我就要掐死他。我从来没想过生下留下你的孩子。他不配,你更不配。”

    何涉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忍无可忍的拦腰抱起她,踢开房门将她扔在床榻上,“祝氏…你真不是人。”

    “彼此彼此。”祝氏有点想哭。她不喜欢这个儿子,他的命里太差了,他会给何涉带来麻烦的。祝氏知道,这话不能说给他听,她不信自己居然会去关心何涉。

    “你他妈…”何涉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脏话,他也是被惯大的,何时有过人这样对自己?房里灯未燃,月光下着了单衣的祝氏有些动人。他用她的衣带系住她的双手,这才算是看到了祝氏脸上的一点惧色。

    “你想干什么…?”

    何涉没有理她,满腔怒气自顾自的解了衣裳。

    冷静下来的何涉坐在她身边,祝氏的身上布满了红印。

    “祝…对不起…我…”

    祝氏没说话。

    “你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了吗。”

    “说。”

    “我可以先问问你,叫什么吗。”何涉解开她的手,她也一动不动,缩在角落,活像受了惊的小兔子。

    这句话似乎唤醒了祝氏遥远的记忆。

    她张了张口,有些犹豫。

    “不爱说就算了。”何涉宛如初见那般,他拍了拍祝氏的头,“我刚刚…看到你身上戴的首饰了。”

    祝氏知道,他在说自己手上的镯子。那是当时嫁给他时,他给的。从前侍寝,她都会特意摘了,不让他看到。她还记得是何涉牵起自己的手,些许少年的青涩,将这小小的玉环戴在自己手上。

    “你一直戴着吗?”

    “你喜欢我吗?”

    何涉从未问过这样的问题,“那你喜欢我吗。”她反问道。

    “喜欢。我自然喜欢你,很喜欢。”

    “为什么。”

    “因为是你。”他牵起祝氏的手,仔细端详了下那玉镯。

    “……”祝氏握紧了他的手,复又松开,“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做?我不爱吃药。”

    “我…你信我,你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接你出去,好吗。”

    祝氏的耳光落在了他脸上。

    “你明知那药吃多了会疯,你还接我出去?”她自嘲道。

    “你不是吃了解药?!不会有事的!”何涉也无心管她的巴掌,只顾着祝氏的解药。

    “什么解药?”

    “我让张仪给你的啊!”

    祝氏看看眼前人,那瓶药丸,早被自己扔了。

    “啊…”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却一顿苦涩,“是,是…原来那个是解药啊…”

    “你吃了吧…?”

    “嗯。”

    何涉舒了口气,“那…你喜欢我吗。”

    “何涉。”

    祝氏知道,自己如果再留下,一定不知又做出什么出格事。与其那时致死,不如自己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下辈子罢。这一生你我无缘,我原谅不了你害我族人的事。但是…我喜欢你。”她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却又倔强的擦去,“祝九歌。这是我的名字。”

    “九歌…”何涉稍微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对她嫣然一笑,他激动的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这是第一次,她承认了喜欢自己。“没关系,我陪你一辈子赎罪,好不好?”

    “……”祝氏嫣然一笑,“好。”

    “好好的,待何文泽。”

    “我们一起,等我能接你出去了,我…娶你。”

    祝氏鼻子一酸,看着他的眉眼间,是温顺的爱意。

    “祝部女子名字向来不外传,若是传了,便此一生作嫁,你认的话,我便现在就是你的妻子。”

    祝氏不会想到,她会真的在何文泽眼前发疯。

    她看见何文泽的眉眼,竟是出奇的眷恋。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从未好好待过他。

    水井最底下,有个熟悉的物件。张仪奉上来时,何涉才知道,这长满了青苔的瓷瓶里,是自己给她的解药。一粒未少。

    “何故…骗我…你既知道会疯会死,为何又这样不肯珍惜自己…”

    “陛下…祝娘娘…已有四月身孕…”

    那日恰是何文泽的生辰。

    “苍天…不公…”何涉的指甲戳在手心里,他下定了决心,定要踏平天下。那曾经的少年风流,轻狂半世,成了也能叱咤风云的萧瑟悲切。

    他只当是何文泽这个灾星,他真的很想下手杀了他,但何涉不明白,为什么祝氏死也不肯吃自己给的解药。他恨她不辞而别,本想等天下太平了,和祝氏坦白所有事情。

    何涉不敢说。在事情未成前,夸下海口,以她的性子,定会着急。他什么也不敢说,这些事谁也不能说。

    祝氏易怒,若是说给了何文泽,这孩子心思深沉,刻薄寡恩,何涉不敢让他知道任何有关于祝氏的事情。

    何涉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容不下一个祝氏。似乎除了自己,整个天下不分国界,都对祝部抱有恨意。有是真的恨,有是献媚,有是统一战线。

    就连她唯一留下的孩子也容不下。

    他也想过杀了这个孩子,让他去尽孝。

    可他还是下不去手。

    那孩子和她长得可真像。

    何涉还是决定放他出来,即使和他做交易,没有任何好处。

    我只是想让你,能陪我替你娘亲手报仇。

    让天下为她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