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翔凤归梦榻 > 第十一章 门前迟行迹5
    她唱的是《琵琶行》。朱由检终于完全明白过来,她究竟为何意。

    当初给他选妃之时,也是从多少家女儿之中选出来的周氏、袁氏和她。当初周氏不过排第三,袁氏排第二,她田秀英却是第一。她从小多才多艺,早就是被父亲决定好要送进皇室的人。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当初的一眼,却让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可是情向来难自禁,若是可由人控,世事何来无奈?

    可命运终归是注定的,她跟最爱的人分离,孤身嫁入了信王府。然而张嫣的一眼,却决定了她只是次妃。“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求空船,绕船明月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红妆泪阑干。……”

    田秀英是用江淮官话唱的,朱由检并没有觉得很好听,可是当他见到她眼中的泪,却觉得似乎时空也的确有了交织。

    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白居易也是如此听一个琵琶女弹琴,听她诉说平生不得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朱由检不敢再看她,微微闭上了眼。可是十年前母亲在自己眼前哭喊的声音,鲜红的血液,却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涌现。还有皇兄登基的那一日,他虽是高兴,可也想着,为何皇兄是皇兄,不是皇弟呢?甚至是当年第一次见到皇嫂,后来又知道他是自己皇兄的皇后……

    还有,杨清一的离开。

    他究竟是爱这个位置,还是恨这个位置?

    今夜闻君琵琶语……

    朱由检睁开眼,却见田秀英眼中的泪依然已经干涸。泪痕在她光洁的脸上在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狰狞,像是一道可怖的疤痕。可她唇边的弧度和眼中透着的决然,却让这道疤痕有了新的意义。

    大殿的门就那么敞开着,晚风飘进宫殿之中,寒意阵阵,却并不冷酷,反倒是勇往直前的决绝。

    “皇上,其实我被送的对象是你,我很幸运。”田秀英不再唱歌,也不再弹琴,也直接用了“你”“我”来称呼。“其实这些话,我本不应该跟你说,可是清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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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衾不耐五更寒。

    我从这秋寒中再次醒来。

    之前还只是翻来覆去时的惊醒,此时此刻,我却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秋夜的寒意。我想躲却是如影随形,根本无处可避。这样的状态跟着我已经不止几旬几月了,可又说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慢慢地坐了起来,膝盖曲起,忍不住两臂将自己紧紧环住,以期些许的温暖。又突然想到秦观说“可堪孤馆避春寒”,这严寒的侵袭在那座远山的孤馆里又该如何“可堪”,其实是“不堪”罢。

    念至此,干脆掀开被子下了床。在桌前坐下,给自己酙了壶酒。连喝几杯,无济于事。心头的苦意终于无限蔓延,不由得苦笑一声。

    我终于明白。

    我把酒杯丢在一旁,拿着酒壶直接往嘴里灌,正如以前我跟他初相识的每个夜晚把酒言欢,高兴至极时便什么也不顾。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忍不住又灌了一口酒,也任由酒浆顺着嘴角流下,只能低低一声苦笑,“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我终于明白。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持续着这样的状态。

    杨清一啊杨清一。

    分明是你离开他的时候。

    原来我再如何故作无所谓都是徒劳的,我即使能骗得了步如是,甚至骗得了朱由检,却是根本骗不过我自己的心。

    我根本就舍不得他。

    完完全全、丝丝毫毫地难以割舍他。

    他不再是帝王,只是我爱着的一个男人罢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我不禁发出苦笑,竟是我自己都觉得凄凉无比。在这一瞬间,我之前所有的坚持、自尊、骄傲甚至是自由竟然都显得那么毫无意义,原是我选择错了么......而这样的念头猛地在我脑海里冒出来,手中的酒壶再是不堪握,我跌坐在地上,却听不到酒壶与凳子撞在地上的声音。

    我慢慢慢慢地缩成一团,坐在地上,屈膝将自己抱住。

    “清一!”门却忽地被撞开,来人急急忙忙地跑到我身边,竟是单膝跪地地看着我,“怎么把自己喝得这样醉...你怎么了,清一?清一......”

    他并没有扶我起来,只是陪在我身边,温柔地一声一声地喊我。他是那么地懂我。他定是知晓我是没有醉的,他定也是知道我是伤心至极了才会如此失态和狼狈。

    于是我抬起头,看向他的脸。有着如此温柔的一双眼,可偏偏也有着化不开的伤。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先是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又抓住他的衣袖,茫然却又急切地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我所放弃的,真的是我想放弃的吗?”

    可他却没有给我我想要的答案,他只是沉默,我眼中的火焰也一点点熄灭下去。良久,他抬手覆上了我的肩膀,轻轻地笑,笑得云淡风轻:“上床睡觉吧,好不好?我守着你。”

    然而我也笑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想见他。现在就想见他。我很清醒。我一直都很清醒。”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却是低沉而坚定地说:“好。”他扶着我站起来,“把衣服换好,小心着凉了。”就如同是以前他每一次带着我出去疯一样,可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立刻转头朝门口走去,将门关上后再也不曾回头,脚步匆匆。步如是却忽然停下来,嘴角轻勾,笑得比风还轻,比云还淡。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西原驿路挂城头,客散江亭雨未收。

    君去试看汾水上,白云犹似汉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