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翔凤归梦榻 > 第十章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4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

    一遍又一遍,杨清一的笔不曾停过,桌案上已经堆了不小的一叠了。

    如今的她神思太过混乱,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只好用练字的方法强迫自己了。

    杨清一叹口气,又继续写了几张。忽地又停下来,将手中这一张纸的墨吹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个时辰以来,似乎也就这一张能仿个大概的样子了。

    她翻了翻朱由检送来的《兰亭集序》的摹本,又看着朱由检的手稿,选了这一句。起初还在模仿王羲之的字体,练了几张只觉得太美,又觉得太柔,似乎并不是她的风格。朱由检的字却是刚柔并济,恰到好处。

    人常言字如其人,虽然不是说写字好看的人,人品就一定多么好,但是至少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处世之道,却全在这横竖里了。

    心中感慨万分,再回神时,一旁的墨似乎已经干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竟然又不自觉地联想到朱由检这个人了。她甩了甩头,想要甩去他的影子,低下头专心研墨。

    墨水被她磨得细腻均匀,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却又记起他们初见不久后,她让魏忠贤上了心,差点被要去了东厂。朱由检将她救下,一句撒谎的“小书童”却当真成了书房的陪读丫环。被他差使做这个做那个,饿着肚子一个劲地研墨还要被嫌弃......

    杨清一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个微笑。她的研墨技术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练好的呢,也就是那段时间,她见识到了冷冰冰的信王心中的傲娇。

    她浅浅笑着,却一下子又僵住。

    仍然是不自觉地想到他。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她看着那一块墨水,里面倒影出一个小小的她,她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门却突然被推开。

    茯苓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大喘着气:“......姑.......姑娘......”

    杨清一蹙眉,“怎么了?跑的这么急?后来有野兽追着你么?”杨清一走到一边的圆桌,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先喝口水,别急。”

    茯苓摆摆手,接过茶又放回了原处。“出大事了!”

    杨清一一惊,难道赐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她脸色一白,心刹那间空了空。随即她又深吸一口气,不会的,如若是赐婚,茯苓应该高兴才是......

    她稳了稳情绪,微微有些急地看着茯苓。茯苓这会子已经喘过气来,开口道:“方才边关有急件传到乾清宫,皇上看过之后立马又叫了王爷前去,现在乾清宫里有好些人呢。而且九千岁似乎很忙,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路上的宫女太监都议论纷纷......”说到此,茯苓回头看了看门窗,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是边关打了败仗,金军要打进来了!”

    杨清一一惊,边关打了败仗?

    她脑子急速运转着,调取着所有的历史知识。

    天启六年......边关......辽东......

    天启五年,天启的老师孙承宗来到辽东,巩固了山海关,收复了宁远以及周围土地,收复了锦州......

    然后他以此建立了极为坚固的关锦防线。

    关锦防线......天启六年,孙承宗一手带出来的接班人袁崇焕在辽东......他凭借关锦防线的优势,又以自身才能使得宁远之战大胜。

    宁远之战......袁崇焕......辽东......天启六年八月......

    她猛然一惊,杨清一急急揪住茯苓的袖子,“今日是几日了?”

    “今日八月十三了呀,后天就是中秋,宫里正热闹着呢,姑娘连这个都忘了?”

    八月十三。

    辽东的加急文件。

    如果她的历史只是没有出错的话。

    天启六年八月十一日,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去世。

    不是辽东打了败仗,而是后金的首领死了。

    宁远之战最后那一阶段,明军大炮重伤后金黄帐子中一人,后金竟然全军撤退。

    想必那人就是努尔哈赤了吧?

    万历十一年那一场战役,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李成梁消灭了建州女真的残余,却误杀了努尔哈赤的祖父觉世安、父亲塔克世。明朝对于这一次误杀的安抚只不过是三十匹马、三十份敕书以及一份都督的任免状。

    当年的努尔哈赤杀死了一头牛祭天,然后含恨以父亲的十三副遗甲起兵。

    万历十一年到天启六年,四十三年过去了。

    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已经去世了。

    可是他死了,仇恨却还在继续。

    皇太极接替了这个仇恨,继续冤冤相报。

    在现代的时候,她便常常想着,如若当年明军好好安抚了努尔哈赤呢?如若将努尔哈赤编入明军呢?

    却又不禁觉得可笑万分。

    原来无论历史观有多么深入她心,她还是会感性地想那个所谓的“如果”。

    明朝的社会矛盾已经太深,“如果”没有努尔哈赤,也会有第二个努尔哈赤。

    乱世出英雄,然而那英雄却并非不可替代。

    更何况,没有“如果”。

    念至此,她淡淡地开口道:“不是战败,应该是好消息。”茯苓一脸的不相信,瞪大了眼睛说道,“为何?现在宫里人人自危,紧张得很呢。乾清宫里每个人都很急呀。”

    杨清一摇了摇头,浅浅一笑。

    想必他们正在商量和谈的政策吧?努尔哈赤死了,他们便以为仇恨可以就此消散。后金正在选着下一任继承人,他们也在猜着会是何人继承。定会想着该如何安抚皇太极,跟后金和谈。这是边关大事,自然每个人都眉头紧皱,好似打了败仗。

    太天真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多年前的恩恩怨怨早已消失,支持后金的早已经不是仇恨,而是欲望。想要扳倒明朝,自建政权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

    更何况努尔哈赤都已经死了。

    眼看着胜利就在前方,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小恩小惠而放弃?他要着不是一片土地,一些人口,多少粮食。

    要的是这大明江山。

    你们又如何给得起?

    你们真的不明白吗?还是只是在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杨清一心中冷嘲一声。

    人的欲望,就如同高山滚石一般,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