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丘力居已经迫不及待地派人来引路,那使团就也不必装模作样慢吞吞地前进了。
稍事休息后,马队便在蹋顿的引路之下加速往白岩湖而去。
一路上,陶应虽然和蹋顿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他还是对这个异族少年保持了足够的兴趣。
经过他的观察,发现蹋顿果然有异于常人之处。
蹋顿的汉话要比一般的乌桓人说得更好,口音也更接近于幽州汉人的口音,在表达能力上算是相当不错。
他也比大多数乌桓人注重礼节,无论是在面对邑落长老还是面对汉人使者,都作出了合乎身份的礼仪行为。
他虽然还年少,但显然做事颇有几分决断力,对于他的安排,比他看着还要大一些的小伙伴都一应听从。这点也看出来他在同龄人之间算是有一定威信。
见微而知著,这些小小的不寻常,可能就是今后成就他威名的因素。
对于这个时代史籍留名的人物,陶应一点儿都不敢轻视,他只是在想自己这只蝴蝶的到来会扇起怎么样的风暴,又会否改变这些“著名”人物的命运。
之前,陶应和孙宪等人的闲聊之中,他就有意识地去从多个角度去了解北边的这些少数民族。
越了解,他越发现包括乌桓、鲜卑、匈奴在内的这些北地胡人虽然也都曾强极一时,但很难说是一个伟大的民族。
因为这些民族虽然可以纵马驰骋于草原之上,凭借着强大的武力搅扰得的中原文明苦不堪言。但不是在中原文明缓过气来后反过来教训他们一顿,便是他们自身内部出现问题而莫名衰弱。
宗其根本,还是这些民族没有建立起自己的核心文化,导致他们的王朝统治架构落后,传承机制落后,极度依靠领导者的个人能力和声望来维持王朝的兴盛。
缺乏核心文化还表现在他们没有统一的语言,更没有自己的文字。导致了他们的政令只能通过口头传达,隔开较远的部族甚至语言都互不相通。更无法用自己的文字记叙自己的历史,也就无法将经验系统地传承给后代。
这些弊病对于这些民族来说可能是缺点,但在陶应看来,绝对是汉族的大大利好。
他不像汉代的大多数士大夫那样是民粹主义者,认为华夏与狄夷自不相同。有着后世五十六个民族大团结经历的陶应,在他眼中这些与汉人长相差不多的胡人完全有着被当作同族的先决条件。
而在中华文明几千年的发展历程中,也始终在潜移默化地融合这些周边少数民族,所差者只是主动融合与被动融合的区别罢了。
陶应知道原本历史轨迹中的蹋顿会在乌桓部族中建立起足够的威望,从而将乌桓人团结在一起。趁着汉末中原大乱之时,占据塞外的大片土地,尝试效仿冒顿和檀石槐等曾经的塞外霸主,试图建立起属于乌桓人的强大政权。但却被曹孟德率领张辽、田畴等人征讨,最终兵败身死,乌桓王朝的梦想也就此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当然,知道这些的陶应可没有帮助蹋顿实现他建立乌桓王朝的梦想。他想着的只是能否给眼前这个颇讲礼节的少年灌输汉胡融合的文化,最好是能够和他建立起非同一般的友谊。那样在日后缓急之时或许还能招来十几万乌桓大军作为帮手,光在脑海里想一想就觉得美滋滋。
“猎虎儿,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可是被谁刺激了?”蹋顿的老朋友公孙康在一边调侃道。
“哼,我可没有被人刺激。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这叫‘立志’。”蹋顿不屑地道。
“立志?你还长进上了。”
“志以发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参以定之。猎虎儿立得好志向。”一旁的李羽忍不住出来掉起了文辞。
“猎虎儿,你听懂了这什么意思没?”公孙康听到李羽说话,转头便给蹋顿挖了个坑。
蹋顿虽然汉话说得不错,但对文绉绉地典籍显然理解能力有限,便很老实地摇摇头道:“不懂。”
“那你还立啥志呢!”
“阿昌,你别逗了,你自己听懂了么?”陶应冷不丁横叉一杠子道。
“哈哈,我当然是没听懂。”
“那你挤兑猎虎儿做什么,不如听听士翼兄长讲解一番吧!”
“此句语出《左传》,乃是教谕我等所立之志,所发之言,所践之行当要归三者为一体,方能成其大。”李羽在典籍上的功夫还是很深,说起来头头是道。
“受教了。”
“受教了。”
在陶应的带头之下,公孙康、蹋顿都在马背上向李羽施礼道谢。
“猎虎儿,你汉话说得很好,可是有什么缘故吗?”
有了刚才的交谈,陶应便与蹋顿闲扯起来。而蹋顿因着刚才陶应帮着解围,也对他颇有好感。
“我曾经随着族中长辈去过几次你们汉人的城池,并且我们族中也会有你们汉人前来,听说还是被你们汉人朝廷放逐的士族。”
陶应猜测蹋顿所说的被放逐的士族多半便是前些年受党锢牵连的人,这些人不能被朝廷所用,也会有些人生出些别他的心思,倒也正常。
“怪不得如此,你到过几个城池?”
“到过阳乐、昌黎、无虑和肥如。”
“还挺多的,你可觉得这些城池有什么特点?”
蹋顿面对这样的问题,仔细想了一想才答道:“我觉得你们汉人的城池有城郭、城墙,住的是砖木的房子。有固定的官署、市集,每个街坊都整整齐齐的。”
“与你们乌桓人的邑落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们乌桓人帐幕到了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的家。”
蹋顿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带着一股自豪的神情。
“那你觉得固定的城池好,还是移动的邑落好?”
“我觉得都挺好,城池比较方便。只是你们汉人靠种地过活,适合城池,我们乌桓人靠放牧过活,不适合固定的城池。”
“那你们乌桓人就没想过种地吗?”
“想过啊,我们也有人种过,但是收成不怎么样。”
“若是能有机会让你们乌桓人也能靠种地有好的收成,你们会去做吗?”
蹋顿想到了经过汉人城池外那些绿油油金灿灿的良田稻谷,又想到在群山与草原之中不断迁徙的艰辛牧民。他也看得出农耕生产和城池生活的好处,但他也知道乌桓人长久以来习惯了游牧生活,也未必能够适应农耕生产,所以他也相当犹豫,不知如何作答。
“应当……或许……会吧?”
听到蹋顿犹疑不定的回答,陶应微微一笑后,用略带鼓励的语气说道:“呵呵,不确定吗?没有关系,可以尝试尝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