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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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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腊月二十四,绍兴城中家家户户清扫祭灶,迎接小年的到来。

    沈韩与竹可心各自骑了一匹骏马在前,沈府的几个家将赶着车,驮着满满的年货紧随其后,一行人穿过热闹的街市,沿都泗门出了城,一路向南而去。

    就在不久前,沈韩见到了自己在南宋的第二个血亲——外公韩侂胄,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权相。

    从之前诸多信息中,沈韩早已隐隐有所判断,外公应该并未身死。原因非常简单,自己是在外公韩侂胄的授意下,由长春真人带去的八百年后,长春真人应该在后世史书中看到了关于韩侂胄的记载,也定然已将那场宫廷之变的细节告知了老人。

    求生乃是人的本能,倘若一个人已然知道了自己何日何时,死于何种意外,却仍不能活下来,那才真的是有些说不过去。纵然韩侂胄为人出了名的固执,但也绝不至于迂腐到那种程度。

    当日事情的细节,既然老人没打算对他明言,沈韩也就没去追问。在这世上能多一位至亲终归是件好事,虽然由于外公当年的一意孤行,间接导致了自己生身母亲的忧郁辞世,但老人执意将自己送去未来,当中的用意,沈韩也能大致猜出一二,内心之中倒也没有多少怨恨。

    外公离开京畿多年,突然间回来,想来定是有什么紧咬的事情需要与父亲相商,对于这些,沈韩暂时还不想参与进去。

    再者,早一点的时候,他便与竹可心约定了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的这个时间一起出门。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相差无几,沈韩索性言明去意,早餐都未用过,便起身离开了韩侂胄居住的这处小园。

    ,将这处私密小园的空间留给了翁婿二人。

    ……

    韩萍儿自幼在韩府做丫鬟,后来韩家出事的那段时间,韩侂胄托身于沈府的这处小园中,足不出户地一住就是三年,也是由韩萍儿负责照料,对老人的习惯喜好,她自然极为清楚。

    此刻,韩侂胄与沈元仁翁婿二人对坐在一个石桌之前,桌上不但有数道顺口的小菜,更有一个碳炉,一坛煮得滚烫的绍兴黄酒兀自在上面散发着热气。

    酒入欢肠,韩侂胄眉宇间掩不住的喜悦之情。

    “沈韩!好啊,好!”老人呷了一口酒,自语般碎念,“当初老夫只是想让仙长给这孩子留下只言片字,好教他知道自己父母的姓氏,却不想两家之姓,合而为名,倒也妙哉!”

    沈元仁闻言,暗暗叫苦。儿子刚回来那时,父子二人就曾为了“沈韩”名字的事情闹得颇不愉快。如今岳丈韩侂胄又说出这样一番话,看来让沈韩改名的事情也只能再向后拖延些时日了。

    韩侂胄混迹官场多年,历经沉浮,何等的精明通透,沈元仁那点心思他一看便知。老人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老夫刚才听你唤他从云?韩儿姓沈,又是长房嫡子,自不能坏了你沈家字辈的规矩。但是韩儿身上同样流有我韩家的血脉,沈韩这个名字老夫又极为喜欢。以老夫之见,不如就让他姓沈名韩字从云便是。至于将来他入你家宗祠之时,老夫早已不在尘世,牌位上如何去写便由着你们,这样可好?”

    沈元仁素来都知道老人的脾气,但凡说出口的话,从无更改的道理,他更是不敢当面违拗,只好颔首恭敬道:“一切但凭岳丈大人做主,小婿绝无异议。”

    “嗯,如此甚好。”韩侂胄心满意足地拿起桌上的酒盏,向着沈元仁举了举。

    沈元仁见状,知道老人是犯了小孩脾性,这是要与他击杯为誓,出言无悔,只得也端起面前的酒杯,双手捧着迎上去,与老人一碰。

    待二人都将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沈元仁见老人未再开口,便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谨慎地开口道:

    “丈大人,之前提起之事看来也到了时候,小胥打算待来年开春买扑事了,便将沈家之人分批迁往南方,不知岳丈大人意下如何。”

    “哦?”韩侂胄闻言微微一愣,旋即不解道:“刚才韩儿同你说起瓷窑之事,我看你也是支持的,怎么转头来却还是这般打算?”

    沈元仁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从云……呃,韩儿关心家中之事,我自然是开心,但奈何形势比人强,他又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如何能指望他扭转大局?小婿觉得为今之计,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韩侂胄闻言皱了皱眉,没有马上答话,他轻扶着石案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踱出几步,沉默片刻,却是背身转而问道:

    “你可知当年,老夫为何拒绝了那诸多的皇亲权贵,偏偏将女儿素卿许配与你?”

    “这……”

    沈元仁被问得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敢轻易作答,只好摇了摇头,“小婿不知何德何能,蒙岳丈大人垂青!”

    “以你的才能,确实算不上出众,世人也只当我是看中了沈家的资财,这才拉拢于你,却不知财力更甚你沈家的又岂在少数?你真正打动我的,是当年身上的那股劲,一股敢舍的劲。舍得舍得,不舍小利者,何以谋长远。然而……”

    韩侂胄言至此处,话语微微一顿,随即霍然转过身来,目光犀利地望向沈元仁。

    “现如今云儿学艺归来,有道门做后盾,又得艮庄与沂王殿下器重,沈家崛起,乃至国之崛起都尤有可期,老夫苟延残喘十数载,所等的无非就是今日,而你却仍想着抽身事外,偏安一隅,可对得起老夫当年的一片苦心么?!”

    ……

    沈元仁走向自己院子的时候,头脑中还是昏昏沉沉的。老人家的话,字字句句,如惊雷一般回响在他的耳畔。

    多年得商场沉浮,他几乎忘却了当初的那个自己,那个曾经无所畏惧,挽救沈家于狂澜即倒的青年人。

    那时的沈家风雨飘摇,他凭借的全是一股舍命一搏的信念,事成固然可喜,即便败了也在情理之中,并非无法接受。

    但今时今日的沈家,家大业大,再去拼尽所有与人相争,这个选项一直未曾进入过他的考虑之中,又或者说一直被他下意识的排除在了选择之外。

    然而,纵然他沈元仁肯委曲求全,迁居他处,别人就真的会这样善罢甘休,容许沈家将根基保存下来吗?

    就如同当年,作为当朝首辅的岳丈韩侂胄,即便放下自己的固执与坚持,向主张求和的一派妥协,那些人就真的会放过老人家吗?

    思虑之间,不觉已来到了自家门口。沈元仁长吁短叹着在院门前踱了几圈,最后狠狠地跺了跺脚,似是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随即转过身来,向着前院大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