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言的右手有些残废，并不好使，所以，他跟着波叔走到海边的时候，心里还是带着些忐忑和犹豫的。
毕竟一旦下了水，要是他右手拨不动水，潜到了水下结果起不来了，那岂不是很尴尬。
他把自己的顾虑悄悄跟波叔说了。
波叔听闻他胳膊不好，还愣了一愣。
波叔停下脚步，扭头把手一搭姚言肩头，轻轻缓缓地尝试把姚言的右手抬起来，刚开始还好，可是快把肩膀抬平的时候，姚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波叔停了手。
“小姚你这手是怎么回事？”波叔问。
“之前受了点伤，不太好用上力气。”姚言苦笑。
“怪我，我都没看出来你手上有事儿。”波叔自责地一叹。
姚言笑着摇摇头，“不是，波叔，我这手不好一直是我心里的刺，所以，平时我故意隐藏，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这条胳膊不好。毕竟如果不是需要用上力气或者大动作的情况下，我这条胳膊还是能完成一些小操作的。”
波叔理解地拍拍姚言的肩头，说：“没事儿，不用担心，我们就在岸边附近的位置浮潜，不进深水，只是带你们稍微体验一下就行了。”像是为了安慰姚言似的，波叔还指了指走在前头的小星星，说：“还有那么小的孩子呢，我可不能放心让你们做些危险的动作。”
波叔都这么说了，姚言也就放下心。
他之前就决定了的，这次出来玩，就把脑子收起来，把一切交给导游就好。
波叔继续朝前带路，姚言没有着急跟上去，他扭头瞧了瞧走在最后边的老狄。
老狄最后是被波叔用高价劝动了的，说是当个安全员，出来帮忙看护着这一批下水的游客。
姚言见老狄佝偻着腰杆，背着手慢慢地走在最后边。他手里还拎着一根黄铜的烟袋锅子。
看那一身，怎么看怎么像个老北方人，咋会到这儿来当个租装备的了。
姚言疑惑。
老狄埋着头慢慢走，似乎是感受到了姚言的目光，他抬头朝姚言?了一眼，呲牙露出个挺难看的笑容。
姚言礼貌地回了个笑，转身跟上波叔去了。
波叔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海边上。
先是做了热身，然后波叔指着面前波涛起伏的海面告诉大家，说只准在最远距离岸边沙滩五十米的位置里游，绝对不允许超越五十米的距离。
“五十米是个坎儿，过了五十米，那水的深度可不是你们能够应付得了的了。”波叔在讲解的时候收起了他一贯的迷人微笑，他的严肃状态令几个大妈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波叔又交代了许多要点，之后才让大家尝试着缓缓地从潜水趴下往稍微深一些的地方游去。
“大家千万记得，如果感觉到海浪的力量给你压力的时候，一定要立即返身回来，在大海中潜水可跟在别处不一样，一旦风大了，浪大了，你们根本就来不及回来，所以万万要小心！”波叔跟在小星星的身边，一边看着星星在水里扑腾得欢实，一边扯着嗓子跟姚言他们喊。
实际上这一片潜水的人并不多。
只有波叔带来的姚言和几个大妈而已。
似乎真的像是老狄说的那样，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适合潜水。
姚言走下了海水里。
虽然天阴，不过在这低维度的地方，下了水也并不感觉到冷。
姚言一直走到海水漫过自己的髋，然后才朝里一扑，整个人钻进了水中。
他全副武装，虽然今天的海水有些昏暗，不过有防水头灯照射，水底的一切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
靠近沙滩，他稍微动作，水底的细沙就泛起。
姚言看见海里水草不多，倒是有星星点点的珊瑚贝壳，被头灯光线一照，竟然还会反射出光彩来。
不知不觉的，姚言在水底缓缓地朝前走，朝下游。
身上坠着负重块，他很容易就落到了水底去。
手上连着的氧气管的扬起量还是满的，所以他可以放心地畅游。
和姚言那种朝下一闷就消失不见的情况不同，几个大妈她们虽然一身装备，但是她们只敢围绕着波叔，就在靠近沙滩十米之内的地方埋埋头，看看水底，然后就只想着跟波叔打水仗……
波叔被这些大妈纠缠着，还要分心照顾小星星，他一时之间竟然好像忘记了去关注姚言了。
老狄坐在岸边上，一边抽着烟锅袋，一边盯着姚言之前埋头下水的地方。
按照时间推算，姚言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潜到深处去了吧……
潜水是一项很诡异的运动。
当你全身心地投入到海洋之中，你似乎就和这片大海融为了一体。
它的每一次律动，每一次波浪的起伏，你好像都能够感受得到。
姚言闭上眼，顺从着身上的负重块儿将自己往下坠，顺从着海水放不知名的方向飘荡。
他突然觉得潜入水下的这段时间，是他最放松最畅快的时间。
海水，将他和人世间分割开，他独属于这片大海。
他朝前游，朝下拨水。
他发现其实自己的右手在水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行动。
相反，水的浮力给了他右手很大的助力，在水里游动的时候，姚言似乎总算是找回了当初他的右手还完好时候的感觉。他觉得他右臂还是一条有力的臂膀。
这让姚言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他做梦都希望自己的右手好起来。
被这种幸福感包裹着，姚言不自知地越来越往深水处潜下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潜水，本来只不过是一次体验而已，但是。
不知不觉的，姚言控制不住了。
眼前的，深处的，那些黑暗，那些不可知的隐秘，像是磁铁一样，将姚言往其中拽去。
姚言根本无从抵挡它们的吸引力，他拨动着海水，手足并用，朝前朝下，很快速地潜下去。
氧气还很多，海水温柔力道不大，他完全回得去的。
姚言心想。
波叔正和大妈们闹成一片，玩得开心，他丝毫没有发现，姚言已经消失不见好久了。
岸上的老狄，盯着远方的黑色海面，那是天空中厚重的积雨云的倒影。
他眯起老花镜背后的那双浑浊眼睛。
老狄吸了口烟锅袋，缓缓吐出一阵烟雾。
“已经，超过五十米了啊……那小子，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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