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的样子，漫天星河在医院上空横过，偶尔有几颗星星颤抖着掉泪，那泪光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线条，一闪而过地坠落人间。
敖缺和乔嫣在吸顶灯的投射下，影子镶嵌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整个病房寂静得像个的深山的原始洞，一点稍有些肆意的呼吸声，都比平时放大了数十倍。
“小嫣，倘若无我，你可能过得更好吧。”敖缺看着夜空中划过的银丝，眸子黯然得就像石壁画中雕刻的石灯一样，再闪不出一点儿微光。
乔嫣摇了摇头，“倘若无你，我恐怕早就死了。”
她想伸手去搂他的脖子，可那微微颤抖的手刚举到半空中，连敖缺手腕都都不着的位置，便有要落下的趋势。
敖缺像被梦中惊醒似的，忙伸出双手接过乔嫣的手，如至宝般捧在手心里，嘴角略微向两边延展，苦涩的笑意蕴藏着无法排遣的惆怅。
“我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对自己的生命早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乔嫣抿了抿唇，酝酿了一会儿，一滴热泪在眼眶中闪着光，“我真的好怕，其实我不想死的，我还想跟你在一起……”
“没有人会放弃你，所以你自己也不能放弃你自己，一定要坚持下来！”敖缺用鼻子轻声哼了一下，故作出轻松的样子，“我会一直……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
一瞬间，无数感动涌上乔嫣的心头，那好久积累在她心头的愁云，忽然被敖缺这一笑化开了。
她憋着喜极而泣的泪花，嘴角抽了抽，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喉咙就像是被蜜糖噎住一般，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但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第二天一早，医院传来了乔嫣的噩耗，她的病情突然急速加深，主治医师不得已取消了原来的化疗计划。
她的身体状况太差，已经吃不消化疗的折磨了……
深入骨髓的痛感让她根本吃不下饭，两天的时间就暴瘦了二十多斤，脸上的骨架支着蜡黄的脸皮，没有一点肉的质感。
伴随着发热性的感染，乔嫣稍微一个轻轻的咳嗽就能咳得头晕目眩，脑仁嗡嗡作响，有时还能咳出血。
由于颅内压的持续升高，导致她的视觉清晰度直线下降，一天比一天模糊，原本4.5的视力，后来竟连一米之外的人脸也都看不清了。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两眼一黑，彻底失明了……
这种程度的病情发展，在医院所有以往的癌症病例中，几乎闻所未闻，以至于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看不见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身上的痛感弱了几分，心里反倒有些说不出的舒畅。
所有人在病房围着她哭的时候，却只有她在偷偷地笑……
傍晚，太阳落得飞快，整个城市的边缘蒙上了一层赤霞，并不断地扩大着，扩大的时候，那原本深沉的色彩便弥散了几分。
敖缺推着乔嫣的轮椅，在医院的后花园小道上缓步闲逛，靠着小道两边种着一排桂树，一只飞鸟收起翅膀停在树梢，几只花脚蚊子在叶片上哼着飞舞。
一阵花香的醉意灌入乔嫣的心头，红潮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泛出，嘴角渐渐浮起微笑，“秋天到了吗？”
“还有些日子呢……”敖缺推着轮椅，注意力只在镶着斑驳石子的小道上。
乔嫣愣了愣，把灰白的脸扭向一旁，“可为什么我闻到了兰花的味道呢？”
“那不是兰花。”敖缺看也不看就解释道：“医院里没种兰花……”
“那你能帮我看看……那是什么花吗？”乔嫣的语气很虚弱，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丝儿凉气。
敖缺疲惫地抬起眸子，泛泛地朝两边浏览了一下，愕然发觉道路两边压根儿就没种花。
他嗅了嗅，这空气中确实有一股隐隐的诡异花香，可他望了半天也没发现这花香的源头。
忽然，云层中传来一阵灵气波动，敖缺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停下脚步。
他把手悬在轮椅后把上，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怔怔地往云端望去。
只见西边的天上有几片云朵连成一片，柔而娴静，有银光勾勒着轮廓。
凝视片刻后，敖缺发现了这几片云的异样……
周围的淡黄色云絮都在缓缓流动，而只有这几片云是静止不动的，像是粘在天幕上一样，连颜色和形状都不曾有丝毫变化。
这时，一只浑身透着七彩辉光的半透明小鹿出现在云的一端，四条腿屈膝奋力一跃，又跳到了另一云端上。
敖缺惊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往心上冲，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只鹿，心头暗忖：“鹿仙人……”
鹿仙人瞥了一眼敖缺，立于云端之中，活像一尊神像，不带一点表情，和那片诡异的云一同消失在墨蓝色的天幕之中。
敖缺刚才惊奇中回过神来，蓦然发觉轮椅上的乔嫣有些不对劲儿，头深深垂着，安静得出奇。
一丝恐慌飞入敖缺眸中，眼神急速飘忽两下，他轻轻摇了摇乔嫣的肩膀，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乔嫣？”
乔嫣没有任何反应……
敖缺开始心神不定起来，一条腿倏地跪在轮椅边，伸过手去扶乔嫣的头。
可刚一扶起来，乔嫣那细瘦的脖子马上又软绵绵地仰在轮椅上，像个失去骨架的稻草人一样。
她眯着眼睛，惨白的脸上洋溢着安详的表情，嘴角隐隐带笑，却已然没有了生息……
“回去，咱们回去……”敖缺愣愣地起身，手打着颤握上轮椅的后把，吃力地推着，瞪着两只呆滞的眼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从医院后花园走到医院病院大门口的时间里，敖缺失去了知觉，煞白的脸上罩着一层死光，像埋入坟墓的死人一样。
待到顾小鱼出现在病院门口，愕然地走到他面前时，他才惊觉地苏醒过来，再抑制不住心里的沉痛，滚烫的热泪一如洪水泛滥般涌出眼眶，“小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