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那个矮小敦实的中年男人是乔嫣的大舅，大舅从小对乔嫣就疼爱有加。
这个大舅只有一个妹妹，就是乔嫣她妈，而他自己因为小时候一场车祸，落下残疾，导致不能生育，于是心里把乔嫣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当他接到乔嫣患癌的消息时，撂下电话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江南。
继大舅之后，大婶和四叔也跟着来了，刚到门口便被乔妈横手拦了下来，“小嫣在准备明天的化疗，让她好好休息，就先这样吧……”
“我刚听到消息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平时那么活蹦乱跳的小丫头，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一向温柔惯了的大婶捧着乔妈的手，眼角带着隐忍的泪光，“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也别太伤心了……”
“听说这冬虫夏草好，我特意去买了一箱……”四叔把手里的盒子强行塞到乔妈手里，唉了口气，“二嫂，经济上的事情你跟二哥都不用担心，想去哪儿治疗，想用什么药就直接跟我说，只要对乔嫣好，怎么着都成！”
乔妈忍着泪频频点头，嘴角勾着一丝惨白无力的笑，而大舅就坐在旁边冷冰冰的椅子上，脸色阴沉沉的，只狠命地吸着烟，也不说话。
乔嫣躺在病床上，脸色由惨白变得蜡黄，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眼窝都塌了下去。
她感觉身子不管躺着还是侧着都不是滋味儿，那猛烈的疼痛感几乎遍布周身。
头痛得厉害也晕得厉害，就像一根合抱之粗的大木棍抡了一圈，狠狠地砸在脑仁上一样。
乔爸像个木头一样坐在床边，目光失神地看着乔嫣，双手撑着脸，眼球上布满愁苦的血丝。
当病房几句细微的安慰话偶尔飘到他心坎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倒着老陈醋一样酸酸的，酸得只想掉眼泪。
“爸爸……”乔嫣呼吸时而急促时而浅细，嘴角一颤一颤的，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乔爸赶忙抽起身子，殷勤地伏在乔嫣耳边，“诶，我在呢……”
“我好痛啊……”乔嫣带着哭腔幽咽了一声，敛着下巴，浑身都痛苦地痉挛着。
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乔爸心坎里，把他的心理防线瞬间击得溃不成军。
“我去给你找医生！”
乔爸刚要转身，乔嫣便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手腕，但一下没抓牢，只挨了边，倏然又滑落下去。
“不要走，我怕一个人……”
乔爸痛苦地歪着头，一个惨淡的微笑浮上嘴角，“爸爸不走，陪着你呢……”
乔嫣轻抿着唇，双眼含着泪光，眯成了一条略有弧度的细线。
乔爸重新坐在椅子上，给乔嫣讲故事。
他是第一次给女儿讲故事，以前乔嫣小的时候，乔妈几乎每晚都要给她讲个故事。
像什么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像什么丑小鸭的故事，像什么三只小猪的故事……
只有听完故事后，她才会心满意足地盖上小被子睡觉。
乔爸那个时候每晚都会听到这样或那样的幼儿故事，他很反感这样幼稚的故事，所以向来对睡前小故事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更不要说他会拉下脸皮给乔嫣讲故事了……
乔爸翻着手机，给乔嫣讲了很多抗癌成功的励志故事，半个多钟头后，乔嫣的眉目多了几许安然，像是睡过去了。
乔爸看着乔嫣那张睡熟的脸，诶了口气，愁苦沿着皱纹沟壑延伸到眼角，凝聚成一滴浑浊而苦涩的泪珠。
他一面抹着泪，又一面在想，想着乔嫣刚生下来的时候，他高兴坏了，抱着婴儿在产房大呼小叫，还当着所有医生护士的面许下承诺，要给她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生活。
可后来他发现他的世界多了一个孩子后，紧跟着越来越多的生活琐事也跟着压来，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半生奔波劳累，根本无暇顾及乔嫣的长大，对她的生活也慢慢忽冷忽热，有时还偏爱耍大男子主义。
到头来，这唯一的女儿跟着自己竟没有一天享过福，反而是担惊受怕地长大，以至于乔嫣高中时完全蜕变成了不良少女……
说到底，千怪万怪还是怪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实在不称职……
乔爸抬眼望向窗外的天，天湛蓝色的，但给乔爸的感觉总笼着几朵挥之不散的愁云，严严地盖着，连那日光都都是昏沉沉的。
他轻叹了口气，心里闷得发慌，像堵了块石头，想出去抽根烟，可刚抽起身子，顾小鱼便推门进来了。
“乔叔叔……”顾小鱼轻轻把门带上，转过身时嘴角带着一抹清浅的笑。
她的眼神很空洞，那双眼明明在盯着乔爸看，但给人的感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小鱼啊……”乔爸愁着脸，吐了口气，“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帮忙照顾乔嫣……”
“都是我应该做的……”
“小嫣睡着了，让她好好休息吧，明天要开始化疗了……”
乔爸的语气夹着不可言喻的苦楚，顾小鱼闻言，心就像是背玻璃碴子碾一样，心疼得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她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故作坚强的男人，她发现眼前这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衣着打扮虽然干净，但脸似乎在一夜间变得消瘦许多，像是皮包骨一样，而且眼角皱纹也有被润湿过的痕迹。
其实乔爸何尝不比她困苦呢？
顾小鱼忍着泪点了下头，嘴角旋着一抹苦涩的微笑，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床上安然睡去的乔嫣，再说不出来话来。
六点的时候，红日还浮在西边的天上，与赤霞浑浊成了一体。
一辆白色小汽车停在了医院门下，推开车门的是乔嫣的爷爷，颤颤巍巍地扶着车门，吃力地钻了出来。
乔杏赶忙从车门另一边跑来，扶着爷爷的手臂，向医院大楼蹒跚爬步。
爷爷听到乔嫣患病的消息，便执意要来医院看她，因为年事已高，腿脚有些不便，所以这一路上都是由乔杏小心看护着。
爷孙俩刚一见面便抱头痛哭，连话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