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沉水龙雀 > 第十六章 余音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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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用手指轻轻抵住腰间的雪白刀鞘,转身望着苏锦麟,略作思量,饶有兴致的开口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苏锦麟自然不敢真的得罪仙家老祖宗,装作恍然大悟,谦恭道;“在下眼拙,若是冒犯了仙女姐姐,还请见谅。”

    少女柳眉轻蹙,心想师父的儿子怎么如此油嘴滑舌,真是子不随母。

    她死死压抑住怒意,尽量平缓道;“苏锦麟,你生于夏至,我生于冬尾,别再让我听到你喊我姐姐了,尤其还是仙女姐姐,俗气。”

    苏锦麟一听,这还了得,原来少女真的只是少女,不是什么成千上百岁的老婆婆。

    他赶忙大步流星的走近少女,围着少女转了一圈,仔细打量。

    少女身段修长,肤若凝脂,气质超群,只是站着不动,却犹如一面招魂幡。

    少女和颜如玉皆有一股英气,可又大不同。

    前者英气勃发,冷峻如山。

    后者英姿飒爽,美撼凡尘。

    良久,他疑惑道;“既然如此,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少女狠狠瞪了一眼苏锦麟,“你要是再那么轻浮的看着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苏锦麟不以为然的收回视线,嘀嘀咕咕道;“你怎么和颜先生一样,威胁都如出一辙。”

    他语重心长道;“姑娘,你这样蛮横,是不会有男孩子会喜欢你的。”

    少女紧按雪白刀鞘,索性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在她家乡,敢有人如此轻薄她,那就算罪不至死,也活罪难逃,可念在少年身份特殊,她也懒得计较。

    事不过三,少年才二。

    她冷声道;“小泥鳅,我们走。”

    红袍男童早已起身拍去尘土,乖巧的走到少女身后,此时此刻,他正斜斜的露出脑袋,偷偷看着白衣少年。

    他奶声奶气道;“余音姐姐,他就是你时常挂念嘴边的苏哥哥吗?其实吧,我觉得他比画上还要俊几分嘞……”

    少女破天荒的乱了阵脚,她赶忙伸手捂住男童的嘴巴,淡淡道;“他是我的小书童,脑子进水了,胡说八道呢。”

    说罢,少女拽着红袍男童往观瀑台外走去。

    说巧不巧的是,有一卷质地极好的丹青画轴从少女袖间滚落出来。

    画轴极为袖珍,不过寸许,将将滚落至少年脚底停下。

    苏锦麟随手捡起,舒展画轴。

    丹青彩绘是一位清秀端庄的少年,栩栩如生。

    “嗯?这是我吗。”

    少女顿时俏脸桃红,咬牙切齿,狠狠拧了一下红袍男童的耳朵,然后愁上眉梢。

    她故作镇定道;“别多想。这丹青是某位长辈交付我的,生怕我来了剑庄,不认识少庄主,无事生非。”

    她伸出手,讨要画轴,“毕竟我们山上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加上你们家玉砚山的特殊性,此番剑宗派我来取剑,免不得要和剑庄主人打交道,我拿着你的彩绘肖像,也是迫不得已……”

    苏锦麟挑了挑眉,全然不在意少女脸颊绯红,他侧重点在于,“哪个不开眼画的,把我画的那么丑?”

    红袍男童哭哭啼啼的忍不住替少女打抱不平,“这是余音姐姐亲自临摹的,我觉得还行……”

    少女抚了抚额角,悲愤交加。

    “给不给,不给拉倒!”

    苏锦麟晃了晃画轴,诧异道;“真是你画的?”

    少女深呼吸口气,秀手一招,那卷画轴就从苏锦麟手中挣脱而出。

    如蝴蝶寻香,飞回少女袖中。

    苏锦麟在画轴脱手时,就已经起身追赶,瞬息之间便至少女身前,离少女不过三尺之距。

    他能闻到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

    少女面不改色,摘下原本缠绕在手腕上银色小酒壶,小抿一口,转身就走。

    忽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香肩上。

    “姑娘,既然你临摹我的肖像,那范本呢,谁给你的?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来取剑?”

    少女低头看了看那手,白皙修长,指尖莹且直,真真是讨厌的人,连手指都这般生得傲慢。

    冷峻如山的少女,终于有些不高兴了。

    一番天人交战后,少女不轻不重的拍掉了肩膀上的手。

    仍是沉默寡言,就欲离去。

    “锦麟哥哥,我们来自剑宗,余音姐姐此番授命,特来剑庄取一柄剑,如果那柄剑认可姐姐,姐姐能取走。”

    红袍男童努了努小嘴,“这是剑仙娘娘亲口应承的,她可喜欢余音姐姐了,老说儿媳妇什么的。你可不能太小气哦,余音姐姐为了见你,这几日始终涂抹着口红,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啊!”

    少女一记手刀,呼啸成风,狠辣果干,她望着昏厥不醒的男童,自言自语道;“脑子被水泡坏了,先睡会儿,睡醒了可能就好了。”

    苏锦麟;“……”

    少女转过身,偷偷用袖子往嘴唇上抹了抹,皮笑肉不笑道;“惊蛰以前,我都会住在贵府,来日方长。”

    少女双袖负后,竭力掩藏着白袖上的淡淡桃色,她觉得自己狼狈透顶。

    她忽然有点责怪自己素来最尊敬的师父。

    少女越想越气,对,自己这么狼狈,都拜那个喜欢御剑游历天下的美妇人所赐。

    谁教美妇人从小就在她耳边唠叨,她儿子生得如何如何水灵,如何如何讨喜,如何如何聪颖的,还时常打趣道,小音啊,等你长大了就做我儿媳妇吧,我们亲上加亲……

    即便少女再不爱听,可耳濡目染久了,而今终于要见到“儿子”本尊的时候,说不好奇,说不忐忑那是假的。

    甚至是,少女心如小鹿乱撞。

    所以她破天荒的涂抹了口红,画了淡妆。

    这要是在她的家乡,得把那些爱慕少女的青彦才俊们活活吓死。

    而接下来苏锦麟说的话,就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锦麟的侧重点完全不在少女身上,他伸出手,在红袍男童鼻下探了探。

    他看着少女,如释重负的说道;“幸好还有呼吸,我真怕你失手把他打死了,好歹也是条鲜活的生命啊,就是胖了点,但罪不至死。”

    少女顿时按住腰间的雪白刀鞘,咬牙切齿。

    苏锦麟好死不死的多了一句嘴,“姑娘,你是不是经常家暴小书童啊?你看他脸肿得跟包子似的……”

    少女重重跺了跺脚,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他本来就胖!苏锦麟,你要是敢再说半个字,我把你嘴巴撕了,然后用绣针缝好,再撕再缝!”

    苏锦麟赶忙捂住嘴巴,却仍是念叨;“其实胖嘟嘟的蛮可爱……”

    冷峻如少女,推出雪白刀鞘寸许。

    与此同时,观瀑湖中央炸起一道半圆弧的水幕。

    洋洋洒洒,不胜壮观。

    苏锦麟自然知道少女是山上修士,稍稍惊叹少女的境界高深后,就不再说话了。

    既然宋玺放心少女,那就是没问题了。

    他对着少女谄媚挥手作别,然后走回观瀑台,摆出蚍蜉撼山式的起式,站桩入定。

    他想试着捋顺积压在心头的那口气。

    他觉得只要这口气顺了,那拳就能打得更为顺畅,更快。

    少女兀自翻了个白眼,背起红袍男童,缓缓走远。

    不多时,少女又调头走了回来,面不改色的冲着练拳少年说道;“我要去大剑炉,不认路,劳烦少庄主随走一趟。”

    少年极其缓慢的出拳,对少女的要求充耳不闻。

    少女柳眉倒竖,沉声道;“君子气度应广阔如山河。”

    少年勾了勾嘴唇,心静如水,抱拳拱手笑道;“君子苏锦麟。”

    少女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剑宗余音。”

    苏锦麟凝视着少女,笑容坦荡,“我觉得,应该是余音绕梁的余音。”

    少女脸颊绯红,低头看了看脚尖。

    话音刚落,一直装睡的红袍男童半眯着眼,冲少年竖起大拇指。

    ……

    临仙城最东边,靠近郊野之地,有一条老街,是几十年前的街巷,老街虽老但是路阔地大,是新建街道的三倍有余。

    老街常年热闹至极,城中好些达官显贵都乐意驾马车来老街的酒肆客栈下榻吃酒,还有更多的贵妇人喜欢来老街买胭脂衣裳。

    究其缘由,老街不受官府衙门管辖,它是私人产业,所属苏淮南名下。

    苏淮南就是块金字招牌。

    老街中央有间很不起眼的杂货铺子,说是杂货铺可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店铺主人是个成天爱吹牛皮,脾气古怪的高挑汉子。

    高挑汉子年莫三十五六,不修边幅,一脸青灰胡渣,他唯一算得上清秀的五官也就是他那双饱含灵气的眼睛,汉子终年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相貌平平,虽说不俊俏但也不难看,高挑汉子给人的感觉大抵就是阳刚至极。

    汉子全身上下最显眼的便是他挂在胸前的一串玲珑吊坠,吊坠由七枚大小不一的琥珀制成,每枚琥珀里边都包裹着一柄小拇指甲大小的袖珍剑,尤为特别。

    高挑汉子闲来无事时就懒洋洋的倚靠在店门口,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你来我往,他尤其喜好看美人娇娘,看就看吧,嘴巴还不老实,嘴里经常跳出几个类似环肥燕瘦,枝乱颤的荤腥词句。

    他这间杂货铺子通常没什么生意,连带着本就有些话痨的汉子,一天也没个客人陪他唠唠嗑,枯燥至极,不过好在他也不指望这点儿营生过活。

    每每他心情不好想砸了这间矮旧的泥胚房时,他总会一忍再忍,安慰自己道;“魏庄,你是悬瀑山最猛的大剑仙,你此番下山是为了帮衬那个女人心肠,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书呆子,赶紧收了神通,别教那书呆子真的大动肝火,阿弥陀佛……”

    与此同时,高挑大汉正咬着笔头,算着半个月里店铺的盈亏,他忽然青筋暴起,把笔折断,振振有词道;“娘的,再这样下去,本剑仙连裤衩子都得赔进去了!”

    汉子摇头晃脑,闷闷不乐,抱怨道;“唉,还是山上好,不愁吃穿。”

    几声脚踩青石板的声音从店外响起。

    “魏庄,你卖不卖葫芦啊?”一道略显稚嫩的嗓音从店铺低矮的窗户外传来。

    男童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一身紫衣,他脖子处挂了一条蛇形玉佩,雕刻的是小蛇吞云吐雾,光彩夺目。

    紫衣男童扯了扯嘴角,唉声叹气道;“你这杂货铺可真寒掺!”

    魏庄剑眉倒竖,望着男童,满眼的戒备与忌惮。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在凡人看不见的天地间,便有一道宽大的剑气萦绕在两人周身十丈,以隔开旁人视听。

    男童双手负后,指了指玉砚山方向,开门见山的说道;“魏庄,你有几分把握能镇下钟山老祖?”

    男童嘿嘿一笑,“你们这些自诩镇妖伏魔的正道大剑仙,如今还可真是沆瀣一气。”

    “临仙城周遭一带,起码隐匿了十位上五境大修士。”

    高挑汉子始终不言不语。

    紫衣男童嗤笑一声,他略作思量道;“姜老爷说了,今年惊蛰晚了些,估计在三月尾。卢前辈取剑以及钟山老祖苏醒这两件事,闹得山上尽知,无数哗然。总而言之,这蹚水,深得很。”

    魏庄冷声道;“江夔,你什么意思?”

    紫衣男童做了个鬼脸,随意道;“唉,齐仲春去了战国天下,此方天地没了圣人坐镇,其实在我们神通广大的姜老爷眼里,你们都是软柿子,好捏。”

    紫衣男童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眸子中出现一道金色竖线,暴戾道;“魏庄,你们以为玉砚山底,即将苏醒的大妖神灵是谁?”

    说话间,男童露出獠牙,大声呵斥;“是钟山之神,烛龙老祖!”

    魏庄双眸凛冽,伸手摸了摸吊坠最左边的一枚琥珀。

    此时此刻,不知几百里外的一座湖泊中,有一道红色剑气,狂暴不止,连带着整座湖泊如滚烫岩浆般沸腾起来。

    临仙城中不下百位修士,一瞬间脸色苍白,战战兢兢。

    就当魏庄的磅礴剑意准备倾泻而出时。

    紫衣男童又嬉皮笑脸的趴在地上撒泼打滚,笑得合不拢嘴。

    “魏庄啊魏庄,你真是太有趣了,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着堂堂十二境大剑仙会如此易怒,怎么,你要出剑啊?”

    紫衣男童忽然坐正,指了指脚下,“你可想清楚了,你这剑要是斩出来,保守估计,半座城得毁的一塌糊涂。到时候齐仲春回来了,肯定唯你是问。”

    魏庄怒叱;“竟敢直呼齐先生的名讳,江夔你放肆!”

    高挑汉子对着紫衣男童,凌空一掌按下。

    十丈天地间,忽有一只大如楼宇的青色手影,对着男童当头砸落。

    男童隐约动怒,举起白皙稚嫩的小手,轻轻抵在巨大青色手影的掌心。

    如蚍蜉撼树。

    倾刻间,雷弧炸起,爆发成一面伞状的青色电幕。

    十丈天地间的光线都发生了剧烈扭曲。

    男童老神在在,甚至还微微扬起头颅,以示挑衅。

    “魏大剑仙,有意思吗?”

    高挑汉子脸色阴沉,收手作罢,“既然你也知道没意思,何必来招惹我?”

    名唤江夔的紫衣男童,拂袖起身,郑重其事的说道;“姜老爷说,希望你能稍微迟些出手。你放心,姜老爷只是想和老祖说几句话,不会出手。”

    “放你娘的屁!你们妖物说的话鬼才信,姜老爷若真来到春秋天下,虽说境界会被压制,可仍是高不可攀,倘若姜老爷执意出手,谁拦得住?!”

    江夔呵呵一笑,道;“放心,没人敢把卢前辈当摆设,四圣不敢,姜老爷同样不敢……”

    语毕,江夔瞬间消失不见。

    魏庄随手撤去十丈剑气天地,呢喃道;“老齐啊老齐,你不就是去阴司地府,打杀几个阴神鬼将嘛,怎么还不回来?”

    魏庄叹气道;“姜老爷可要莅临人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