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在世剑歌 > 第二十五章 民妇杜婉君,愿受杖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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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说!分明是宋兄和老张救了你性命,一枚铜板都没有向你索要,你怎么能恩将仇报,血口喷人?”陈文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激愤,怒道。

    那面相老实的汉子颤抖着伏在地上,再也不肯说话。

    而此时那妇人也跪倒在地上,低下头小声道:“那……那小哥也是这样跟俺说的。俺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女儿,自然不敢跟他争辩,把身上钱都给了他才得以留在船上。”

    甄有金快意笑了起来,这才是他为那个该死的兔崽子准备的杀手锏!两位人证在此,又有银票作为物证,苦主人证物证俱全,况且还有周统领为自己说话,不管那小子如何舌绽莲,现在也翻不了天。

    宋乾也没想到会被先前救上船的人反将一军,虽然心中怒火炽热,但仍能维持脸上平静的表情,静静道:“敢与我当面对质?”

    甄有金厌恶这小子羞辱他时的那股刻薄阴损,更看不惯他此时分明已经穷途末路时仍然刻意维持的面不改色,他那张吃多了山珍海味显得异常油光满面的嘴脸露出一丝讥讽,冷哼道:“我们都是再老实不过的平头百姓,哪敢跟你这种学武之人当面对质,如果你一怒之下一拳把我们打死了,找谁说理去?今日要不是有各位大人在上,为我们伸张正义,我们还真不敢跟你这个用心险恶的恶人作对。”

    “用心险恶?”陈文靖怒道:“谁用心险恶自己心里清楚。”

    “光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眼下人证物证俱在,你抵赖又有何用?”甄有金反唇相讥,他对宋乾还有些忌惮,但对陈文靖,他可没有丝毫顾忌。眼看大势在握,甄有金十分快慰,甚至比要在自己新纳的第八房小妾那光滑洁白的身子上耸动还要舒爽。他向张孝伯几人行礼道:“几位大人,现在已经真相大白。宋乾此人年纪虽轻,却趁人之危,在船上欲行谋财害命之举。”甄有金幽幽叹了口气,竟戏剧性露出一丝沉痛之色:“小人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在樊城却也薄有家产,如果那宋乾拉我上船,我自然不会薄待于他,定然奉上重谢。但他贪心不足,竟想要劫我钱财杀人灭口,小人为求自保,也就只好请大人做主了。小人没读过多少书,对楚律知之不多,想要请教大人,欲谋财害命者,当判何等刑罚?”

    李文约沉默片刻道:“按楚律,谋财害命者,斩。”

    甄有金目露喜色。

    好凌厉的嘴舌!好歹毒的心肠!

    仅仅因为在言语中得罪了他,甄有金就要睚眦必报,非要置宋乾于死地?陈文靖顿觉浑身气力被一抽而空,深深懊悔为何要把他救上船。

    “不过……”李文约似乎对甄有金咄咄逼人的姿态有些不满,继续道:“但仅起意并未伤人者,杖一百徒三年。”

    甄有金没想到在此时此刻这位文士竟然还想着回护宋乾,心有不甘,忽然想起一事,指着自己当时被宋乾左右开弓打了两个大耳光,现在还留些许红印的双颊,不死心问道:“我这……也算是伤吧?”

    就连在一旁的周澜也被这胖子的无耻震惊。

    不过既然拿人钱财就要与人消灾,这位水军统领当然没有替宋乾说话的意思,正要唤人前来将他押下,等战船靠岸后移交衙门处置,宋乾却站了起来。

    “大胆!”周澜冷哼一声,抬手便是内蕴真气的一掌,想要把宋乾摁下去!他身为藏蕴中境高手,即便是刻意留手,一掌拍下的力道也是非同小可,即便是踏进见微境的人挨了下也得倒地不起。却没想到他一掌拍中对方身体,那宋乾眉眼露出痛苦的神情,张口就吐出一口逆血,染红了胸前衣襟,踉跄走了几步……却终究还是站着。

    “竟然还能站着?”周澜不禁有些惊愕。

    生受了周澜一掌,宋乾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犹如被一口大锅乱炒成大杂烩,眼前一黑,咸腥的血液从喉咙中涌出,但此刻绝非束手就擒的时刻,他也绝非愿意束手就擒的人。在一屋人吃惊的眼光中,宋乾表情倔狠,目光如炬,竟顶着周澜藏蕴境高手的气势,然后一点点挺直了身躯,就如同背后墙壁上挂着的那杆曾染尽敌血的大枪。

    即便是张孝伯,此时也不由有些动容。

    在这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宋乾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对甄有金冷冷道:“你能让他们两人改口污蔑我,无非靠的就是刀子和银子。”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和他对视的一男一女,说道:“你们在船上受了那该死的胖子的羞辱,现在还能为他说话,要么是他以性命和财产要挟你们,要么就是对你们许以重利,而且我想大概是为了安你们两人的心,也许已经先行给了你们不少银子,如果要搜你们的身,说不定就能搜出来一些本不属于你们的银票,我说的对吗?”

    宋乾露出一丝冰凉的笑容,犹如地狱而来的妖魔,又轻轻说了一段话,却让跪在地上的两人如坠冰窟。

    “事情真相如何,你们清楚得很。不过你们是否想过,他既然敢在大帅面前信誓旦旦,颠倒黑白,等一切事情了结,又怎么会留下你们两个知情人?这个世界……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

    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

    就这一句话,就如同妖魔锋利的手爪,狠狠拉扯着两人的心弦。看到他们表情变幻,甄有金暗道不好,冷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小人斗胆请统领大人速速将此人拿下,这小子牙尖嘴利的很,平白污了大人的耳朵!”

    周澜正要再次动手,却没来由感受到一道刺骨的凉意,此时恰巧有一道声音响起。

    “等等!”

    说话的是陈文靖。

    这个清俊少年站出身来,坚定道:“既然那几人可以作人证,我自然也可以。禀各位大人,我与我娘都可以作证,甄有金和这两人所言全部都是胡说八道,钱兄更没有谋财害命的歹毒心思。”

    “你们确定做人证?”甄有金冷哼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母亲正在我府中做仆,以仆告主,按照楚律可是要先挨板子的。”他冷笑道:“且不说其他,你们母子二人离开樊城是否与我府上打过招呼?雇契又是否两清?否则你们二人这可是私逃的重罪!”

    陈文靖面色变化,他一直担心母亲被认出,不过一路无事,因此抱有侥幸的心理,只不过此时被甄有金一口道破,才知道这个城府极深的富商并非不知道,而是在此处等着他!而更要紧的是,此番他们母子二人出城,因为事发突然,哪里还有时间与甄府的管家结清雇契?

    甄有金实在是有放声大笑的冲动,那钱嵩虽然最是可恶,但这小子却也招人烦得很,两人在船上一唱一和,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大脸。想到此处,他倒不禁想感谢那阵突如其来的江风,没有那股江风吹落那女人的头巾,让他看清楚脸,他又怎能认出那小子的娘亲,就是在自己府上做针线活的女工?

    “不过就是两个卑贱的下人,连点尊卑有序的规矩都不懂?等本老爷回府,有的是法子治死你们!”

    “我……”陈文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此时他攥紧的拳头却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冰凉,细腻中却还带着点粗糙。

    冰凉是因为母亲身体向来不佳,有气血不足之症,据说就是当年生产时留下的病根;粗糙则是因为这半年来母子二人隐姓埋名,以母亲的身体情况不能干些粗活,只能做点针织女红卖钱度日,手指肚手指尖上都是行针刺伤的伤痕。

    陈文靖一向以为自己年逾十五,已经和父亲一般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父亲已逝,他就正该担当起照顾母亲的职责,只不过在此心神纷乱之际,却依旧是母亲的手,才让他冷静下来。

    弱不禁风的母亲从他身后走出,站到了他的身前。母亲身高不过到他鼻尖,从陈文靖的视野中看去,能清楚看到她头顶纷乱青丝中夹杂着的几根白发,分明在一两年前,母亲还能跟他开玩笑说比比看谁的头发更黑……

    母亲老了。

    猝不及防的老了。

    陈文靖鼻头一酸,母亲挡在他身前,竟让他有一种幼时被母亲保护着的错觉。

    看着这个在一行人中最不起眼的女人突然站出来,甄有金心底不知怎么竟然泛出一股沉重的不安感。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女人并没有乡野村妇中常见的不修边幅的邋遢,眉眼干净,脸庞干净,就连手指甲都修剪得一丝不苟,在甄有金嘴里只是个做工的女人,竟然透露出一股常人少见的大端庄来。

    “文靖,想一想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

    说完此话,陈文靖的母亲一介羸弱之身盈盈拜倒,神色坚定道:“民妇杜婉君,愿受杖刑。”

    “愿举证东主甄有金不法事,只为还我儿友人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