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晞再次接到来自莞莞的信是在攻打淼城的前夕。这次他看完信并没有选择留下，而是直接扔进了火盆，烧为灰烬。
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裕晞握紧挂在自己要见到环形玉佩下定决心。这一仗必须赢。
大昌平庚军和商军联合攻下北驰淼城的消息已经是五天后。
朝野震惊，百官高兴！这就意味这攻占了北驰小半领土，拿下最难打的战略之地，吞并北驰指日可待。
这日是皇上亲自上朝，面对如此喜讯连说了几个好字，心情大悦。他甚至亲手书写奏折，犒赏大军，并颁布旨意：北驰乃重任，必须坚持，不得撤兵。
裕济等人心里清楚，这是父皇在保护裕晞，无论将来是谁当政，这一条必须坚持，必须全力支撑。
皇上的病越来越重，重到从那次早朝之后就再也没看到皇上的身影。
这夜，月光皎洁。
皇上倚坐在床上，透过窗子想着外面的场景。
皇后走过来：“陛下想赏月？那臣妾去开窗子。”
皇上侧头看着已经卸下首饰，散着头发的皇后：“不了，秋日夜凉，你不喜欢。”
皇后心里一动，笑着说：“这么久了陛下还记得。”
皇上伸手将皇后拉到身边，让她坐在床上：“你与朕结发夫妻二十多年，习惯是容易记住的。”
皇后低头浅笑，自从皇上病重之后，似乎很喜欢回顾以前的生活，尤其是他们二人的往昔点滴。皇后每次都因此感到心中悸动，可是每每想起这是皇上垂危时的温柔，又心生不忍，为何要在这种情况下感受到夫妻情深？时日不多的温情，最是残忍。
皇后的一缕头发从鬓旁落下，皇上看到，伸出手将它别在她的耳后。
“卓儿。”皇上唤她的乳名，“你帮朕下一道懿旨吧。”
皇后抬眸：“陛下想要说什么？”
皇上双手覆在皇后的手上说：“朕，向你托付。”
皇后心头一紧，被握着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她有些不敢相信但不得不相信的看向皇上，努力保持着平静道：“陛下，想要托付什么？”
皇上看向皇后，微微勾起嘴角：“朕的遗旨你知道。”
皇后微微点头。
皇上：“朕走后，你找朕和你都信任的人去宣读。”
“陛下！”皇后摇头，“您现在告诉臣妾这些，太早了。”
皇上看着突然情绪激动的皇后，示意她冷静下来：“朕清楚自己的状况。”
皇后别过脸去：“陛下，您知道臣妾最讨厌您什么地方吗？”
这天下只有皇后敢去光明正大的讨厌皇上，而皇上也一直允许她这么做。
皇上：“你讨厌朕什么？”
皇后：“您心中有喜事会与很多人分享，可唯独难事和苦事，您只说给臣妾一人听。”
皇后合上双眼：“臣妾听腻了，听够了。”
皇上自知心中对皇后亏欠很多。年少时娶她进门抢夺了她的自由，称帝后让她为后终身克己，孩子成年后剥去了裕庆的太子位，让她所有心血付诸东流，现如今还要她为自己守好皇宫，看好江山。
她本就是不谙世事的姑娘，硬生生的将她变成了一个合作的对象，心思默契却没了情谊。皇上可以留恋很多人的温柔，但唯独不能是皇后的。她与其他女人不同，也无需相同。
这一点，他们二人十分清楚。
皇上伸出手摸着皇后的脸让她转过来：“这是最后一次，朕保证。”
皇后的眼泪终究藏不住，落到他的手指尖，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这是皇上第二次看见她哭，第一次是生下六子裕士的时候，第二次便是这个。
皇上用拇指擦着她的眼泪：“朕还记得你生下画依的时候还是在王府里，你当时生的很不顺利，她在屋子里大喊，以后不会再给朕生孩子。但是你还是送给了庆儿和士儿。”
皇上：“你偏爱庆儿，恨不得将你最好的都给她，朕给了他太子之位，也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你明明心有不甘，却不敢表露出来。”
皇后苦笑：“臣妾心中不甘是难受，臣妾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庆儿身上，可您断了臣妾的希望。”
皇上：“可是你还有士儿啊。”
想起裕士，皇后眼中多了一丝无奈：“士儿是一个意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对臣妾来说是一种侮辱。臣妾一看到他就想起与陛下的那个晚上，真是无比的厌恶。”
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那个酒肉交错的晚上，那个让皇后一想起就恶心自己的晚上，那个连皇上都不喜欢的晚上。
皇上看着皇后：“但是也是那个晚上，我们最聪明的儿子不期而至。”
皇后没有做出反应。
皇上：“论聪明，朕独独最欣赏他，可他的性子却是不讨人怜爱，就像你一样。”
皇后苦笑：“就是因为他像臣妾，所以臣妾才不喜欢当时的自己。”
皇上：“士儿知道你不喜欢他的原因吗？”
皇后摇头。
皇上笑了笑：“也好，这对他来说也好。”
他抬头看去，仿佛看到了一阵光亮，光亮里是欢笑的孩子们，他们还小，很是吵闹，不知进退，相互玩笑，那里是他的十一个孩子，其乐融融。
可如今，父亲却丢了一半的子女，痛心啊。
皇上：“朕有件事要告诉你。”
皇后抬起头嗯了一声。
皇上：“朕的孩子里，老七还活着。”
皇后惊讶，不过她很快就理解平复下来：“坏不得陛下一直不让臣妾在平庚王府祭奠，人还活着，若是祭奠，可就是沾了晦气了。”
终身伴帝君，什么惊讶的事，都变得不值得惊讶。
皇上：“这件事，七王妃知道，君止知道，你知道。”
皇后震惊的疑惑：“您不会是——？”
皇上点头：“朕在对你托孤。朕对不起他的母妃，必须要对得起他，希望皇后以后照顾他一些。”
皇后摇头：“陛下说这话没有意思，您是他父皇，您照顾最合适。您觉得，臣妾会照顾敏昭公主的孩子吗？”
“你会。”皇上很是肯定的说。
皇后再次怔住。
皇上说：“整个后宫，你是唯一没有害过她的人，所以你会。”
皇后忍着眼泪，苦笑着：“陛下，您真是让人生厌。”
事到如今，还要将重担压在她的身上，皇上还真是残忍。
皇上看着皇后，含情脉脉：“我，一直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