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灵珞王妃 > 第三章 玉壶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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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声寂静渐渐围绕整座别院,好似连掉颗细针都能听见。

    昔颜愤怄地发了一通火,才觉心底里面的那股邪慢慢平静下来,她背转过身对向众人,借此掩去丽颜眸底的涛涛怒火。

    却倏地,道道惨叫刹那间传满整座别院,就连昔颜也突然间软跪下地,脸色惨白,秀唇亦被她咬出斑斑血迹,可见她正在经受巨大的痛苦。

    “昔颜,只要你身体里一日还流着灵珞族人的血,吾尊就便可轻而易举地费去你的灵力,收回你的那些不齿心思,下一次,吾尊可没有那么大的耐性放过你。”

    空灵清远的女音猛地响彻别院上空,似是鬼魅,幽幽震慑了整座别院里的灵珞族叛使,令她们再也不敢生出丁点异心。

    就算叛离出灵境渊又能怎么样,只要她们身上一天还流着灵珞族人的血,就绝不可能去背叛她们自小的终身信仰,那人是座神邸,是她们终此一生便发誓要遵守的存在,背叛那人,无疑是剔骨剜血之苦,焚身毁心之痛。

    灵珞族毕摩,对所有灵珞族人而言,不仅是神,更是其终身信仰。背叛一词,除非海水枯竭,天柱倒塌,否则便只能是空想,永不可能出现。

    须臾,别院里的灵珞族叛使悉数向昔颜弯膝行礼后一一离去,衣玦随风仿佛不带丝丝留恋,就算昔颜曾带领她们逃过灵崖的追杀,可如今毕摩召唤,她们便不可能留下来继续帮她对付那人,想起她们也曾对那人起过杀心,只觉无颜愧悔。

    离去的灵珞族叛使于十日后皆数跪在枂台下,静侯那人处罚的灵意,无论处罚为何,她们皆是无悔。可这些事,已是后话。

    风,轻轻吹扬起如墨的长发,在层层蕊绿叶间若隐若现,亦然偶尔,水蓝玄角珊珊动舞,玉手双交转动,徐徐而曲。

    鼓声随玉步,咚咚作响,谱写出一曲柔肠百转千回的高歌,一步算两步,裙角如缕,舞随灵敏,远远看去,就像九天仙女纤弱起舞,舞姿曼曼无双,令人目不暇接,沉醉不愿醒。

    一股锥心的疼痛自脚踝处忽然袭来,北辰世凰一时不妨,跌倒落触于鼓皮上,秀美的眉梢不觉紧蹙,仿佛痛得厉害。

    看来,她若想学成九重灵祭,也必须上千般心思,当以现在的舞曲来说,她也不过学到了一些皮毛,九重灵祭的深层含舞,技巧和领悟,她到如今也越来越不能了解明彻。难道要真如绾妤长老所言,须断情绝爱、心性淡漠才能习成舞?不,她不信,初代毕摩能做到的事,云岚姝陌也能做到,只看谁更努力用心。而且,多年后的九州浩劫,也只有九重灵祭能化解,她要将交到无且手中的江山,锦绣如程,风景如画,因此,她不容许这片江山出现任何意外,哪怕是因她亦不行。

    无且,对不起,请你原谅阿馆的任性,这是阿绾能为你做到,最好的一件事情,万里如画江山,悉愿捧至君手中,那一定将会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祝挚。可是,心底却有一股淡淡的不安升起,仿佛她忽略了什么东西,而那件东西带来的影响,甚至有可能威胁到无且的生命。

    那若如此,她要习会九重灵祭,便迫在眉睫。敛去异样心神,北辰世凰轻轻阖上眼,双手合缠,水蓝玄裙再次飘舞飞摆,宛若惊景。

    扑通一声,纤细的身子又一次接触鼓皮,北辰世凰咬紧牙关,半揉按疼痛处,忍去脚踝传来的阵痛,额上滚落大颗汗珠,沾湿发髻边角。

    “绾儿。”急切的惊呼自屋檐下传过来,青衿衣袖飞快地略略半空,径直就扑向她。“绾儿,伤得如何?还疼不疼厉害?”

    清雅的眸底遍布心疼和担忧,他伸出手想帮她缓解一下疼痛,却又怕再弄疼她,双手停在半空不知该怎么办。

    她堪堪压下那股锥心之痛,勾唇柔柔露出笑容,“阿爹不用担心,绾儿的脚伤无甚大碍,只是扭到了一下,将养几天便能全好。”

    “话虽如此,可脚踝的伤最是难治,绾儿在此处多等候下阿爹,阿爹帮你去叫下大夫过来。”话未说完,便又风风火火地跑走远去。

    北辰世凰刚想叫他回来,却只见青衿衣角已经极快地略过屋檐下的红木柱桩,不觉会暖而笑,就算她受的伤非常小,在他们眼里却也和大事一样,值得他们为此用上百般的心。

    朔王府里,每个人都是她从灵珞族中带出来的心腹,因此她并不怕暴露北辰君乾和卫峄城的身份,有时候,她有着毕摩这一层身份,亦可当作保护他们最有效的屏障,毕竟,灵珞族人永不会背叛她们自小立下的誓言。

    她缓缓掀起长裙的下摆,拉下白袜慢慢露出如玉般无瑕洁白的纤脚,果然,因她逞强练舞,脚踝早已肿成高高的一团,甫看之便让人心惊肉跳。她知道,若是让阿爹和无且看到她脚踝上的伤势,那她这几日就别想着下床,恐怕连习舞也是难于登天,所以在他们来到之前,她必须要先毁尸灭迹,消除确凿的证据,只留下淡淡痕迹即可。

    点点透明的光晕落下指间,三两只幻影灵蝶在脚踝周围飘飘煽动着双翅,不过须臾,高高的一团红肿便徐徐消去,只余一节脚踝露与外面,远远看去,竟像有一截珍奇美玉放在初阳下,让人忍不住想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浅浅墨香中掺杂木兰海棠的熟悉气味从身后慢慢包围,久藏的调皮心绪自心底冒出,北辰世凰半咬住下唇,眸底微微流动着狡黠,一个侧空翻,手里刃刹那间凝聚,直直袭向卫峄城宽大俊伟的后背。

    卫峄城见状,便知她又忍不住想调皮,轻轻侧身躲去刃,脚尖点地,身手如展翅上腾的雄鹰利落矫健,大掌翻转,一枝树桠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剑舞飞,挑开她的招式。

    一招一式,两人打得酣畅淋漓,一时间,整座小院剑雨交加,绿光闪烁。

    但下一刻,一声轻呼自秀唇中吐出,脚尖甫落地便又袭来阵阵疼痛,北辰世凰纤细的身子踉跄摇晃,似是无法支撑不由直直倒去地面。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是浅浅墨香中掺杂木兰海棠的气息袭进鼻翼,她微睁眼露出一条缝,只见卫峄城眉梢拧紧,眸底却也藏不住对她的担忧和怜惜。这,便是她的夫君,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心系与她,前方的危险皆会在冲出去第一时间替她去挡,保护她免受丁点伤害。

    她心底一暖,刃徐徐化作一股灵力倏地钻入她体内,玉手伸前围住卫峄城伟岸的脖颈,轻轻含住那片薄唇细细啃咬。

    卫峄城身躯微微一震,好似不肯相信她会这样做,清天朗日下,实在有失。可既然连他的妻妃都不在意,他又何须在意世人迂腐的眼光。

    他加重力道回吻过去,一如他的人,霸道得不容拒绝,却又掺含着丝丝怜惜宠爱。

    吻得无比投入地两人都没发现屋檐下站立了两道人影,却只站立一会半时便又瞬间离开不见踪影。

    吻毕唇分,秀美的红唇亦有些微肿,北辰世凰半靠他肩膀上,慢慢平复着急促的气息,两人顿时无话,但莫名的温馨却渐渐流转身旁。

    “阿绾,告诉本王,你与本王从九重灵阁分离后,又发生了何事?”卫峄城慢慢拥紧了双手,率先打破两人间来之不易温馨的平静。

    北辰世凰闻言娇躯轻轻一震,眸底快速地掠过丝丝缕缕的异样情绪,瞬间归于如水平淡,旋即跳出他的怀抱,食指微微抬起卫峄城下巴,露齿狡黠一笑,“瑜王殿下,吾尊与你不过才相见几日,便急着调查吾尊的事,你就不怕本宫,杀了你。”

    美眸一眯,丝丝杀气腾腾泄露出来。

    卫峄城好似并不动于衷,身形突然一变,转眼间便把北辰世凰牢牢扣在怀里,动弹不得,薄唇凑紧晶莹的耳垂旁,热气轻吐,“只怕阿绾舍不得杀掉本王。”

    北辰世凰勾唇冷笑,“在这世上,还没有吾尊舍不得杀掉的人,连你也不例外。”

    一个错步,她微微挣脱出卫峄城怀抱的束缚,身姿轻如非烟,若有外人在场,也许会被两人间凌厉的气势所伤。

    水蓝衣角姗姗,与墨袍白衫交裳,两人相对而望,眸底皆游移着笑意,但细细去看,却能发现其中掺杂着如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般的激荡杀意。

    “郡主,摄政王云岚侧妃来访。”旁侧檐下,枭则持剑躬身禀告,仿佛对院中的针锋对峙毫不看视。

    “云岚侧妃?”北辰世凰疑惑地低喃,在她的映象中,在灵珞族中能姓云岚之人少之又少,不外乎是那几个人,芳龄高出穆如帆轸一辈皆不合适,若为适龄女子,当有她一人,可她又不曾嫁与云初帆轸,那这名凭空出现的云岚侧妃,倒值得她见上一面,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冠与云岚姓氏。

    “叫她在厅等候,吾尊一盏茶后便到。”北辰世凰倩舞长袖,度步坐到寒亭中的围椅上,指尖轻轻敲打着椅背。

    “是,属下告退。”

    枭则得令立即退走,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禽在追赶着他,脚步走得飞快。

    北辰世凰见状不由无奈扶额,她,长得有这么恐怖吗?殊不知,枭则躲她,并不是因为她冷血的铁手断腕,而是他心里藏着一个他迟明的秘密,不见便不会念念不忘,远离她心痛便能减轻少许。

    卫峄城见枭则离去的背影急促凌乱不堪,俊俏眉梢不觉拧紧,他的妻妃,看来是块香饽饽,值得许多人惦记挂念,可惜他们永远不能如愿以偿,无论北辰世凰还是云岚姝陌,终此一生只会是他的妻妃,不会更改,亦不会变故。

    至于她为何要装作不认识他,忘却了他们的大婚,他终会查出来,到那时,任何人都别想拿她做文章。若想,那得先问问他的月禹军能否答应。

    “织童,替吾尊把双鸾凤钏取来,束发更衣。”既然她想不出那位云岚侧妃的身份是何人,就不必为难自己,要见的话自然会见到。

    她站起身,径直往所住的朝颍殿而去,衣玦飘飞,一国郡主的华贵气质显露无疑。却忘了脚踝有伤,刚走出几步便又往旁边水塘扑去。

    “毕摩。”织童惊呼,刚想跑过去救她,可堪堪看见北辰世凰情急之下抓住了旁边的梨木,只是虚惊一场。

    墨袍衣角掠过眼前,待北辰世凰回过神来细看,却发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卫峄城薄唇紧抿,显然是看出了她脚踝上的伤势,他一言不发往前走去,周身隐约可见巨大的怒火,深沉如晖。

    淡淡的檀香回围屋内,织童轻柔地将药草敷上去,动作中包含着一丝小心翼翼,一圈圈用纱布将北辰世凰受伤的脚踝缠绕包扎好,随即洗净手退到一旁,低眉沉默。

    北辰世凰环视一周,见一屋子里的人皆沉默不语,各做各的事,仿佛都在等她先开口道说,心头顿时一阵火起,受伤的人是她,他们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给谁看,既然要闭口不言,那就看看是谁先沉不住气。

    她抓过一侧的锦被盖住自己,翻身闭目睡去,丝毫不动。

    也许是檀香中掺有着令人安睡的成分,北辰世凰本想赌气看看是谁先输,却不料自己沉沉睡去,一眠无梦。

    本以为那人会开口解释一些缘由,殊不知她早已安然睡去,她们顿觉哭笑不得,但也知道在这几日里她好似不曾如此酣睡过,亦不舍打扰,悄悄掩门退走,留下一室轻幽安静。以至厅中等候面见郡主的云岚侧妃,织童早就安排妥当,不需北辰世凰去操心。

    房门被悄悄掩上,原本躺在床上该沉沉睡去的丽人却缓缓睁开了双眼,里面明澈如玉,丝毫不见朦胧睡意,她一动不动,直直盯着床边悬垂着的流苏。

    这几个月里,连她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在灵境渊和苍亥城,她从不曾如此任性过,原因是何,她心底也许清楚,时隔多年回到朔王府中,她就像回家的游子再无重重顾虑,终究可以放性自己。

    她,本就是昕朝北辰皇族郡主,出身高贵尊崇。

    仿佛是想通了多日来困惑自己的谜题,她终究放下心防,再次沉沉入睡。

    翌日初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为难的好日子。

    干净的青石板,一尘不染的院落,路旁种植着淡黄青绿的草,香扑鼻。一处清净怡人的云池微微荡着水漾,青烟徐徐飘旋,朦胧看去,竟像山水里描绘的清淡闲适极景。

    北辰世凰甫走进小院便见一抹白色身影正在池中心的石台上整坐在棋盘前,好似正自我对弈,衣袖轻风,举止优雅温文。

    她无言,倾身一跃,飘然落地。

    棋局,难分高低,互守攻势,浑然天成,是一副玲珑棋局。

    白衣男子正垂眸研究棋局,感觉到身旁有人到来,微微抬眸看着她,淡淡道:“你来了,正好,陪我下棋。”

    北辰世凰身未动,仿佛不曾听见。

    “怎么,如今本族主的话对世凰郡主而言,就是废话。”白衣男子,便是灵珞族久寻不获的族主——云岚姬商。岁月未曾带走他的容颜,可他的鬓角却已染微白之色,气质沉雅。

    她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似嘲讽像怜悯,又像无谓,一步向前,稳稳地坐在云岚姬商的对面。

    “白子先行。”北辰世凰手中一道莹白的光芒闪过,白子已经飞起。速手一挥,白子飞舞,眼神一扫,那枚白子便稳稳地落在了棋盘正中间的位置。

    干净利落,笃信大方。

    云岚姬商手中一道紫光闪过,就像是一道浅浅的闪电划过,黑子已经依偎着白子落下。

    素白的手指飞舞,你来我往。

    白子落定,黑子紧随而行。

    白子收起,黑子步步紧逼。

    “你输了。”

    白子,已经无路可退,死局。

    两枚异色棋子在棋盘之上熠熠闪光,输赢,似乎彻底有了定论。

    北辰世凰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淡然无比,从容不迫地执起棋子,素手一放,白子铮铮落下,挥斥方遒之势。

    当啷,白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子落下的一瞬间,黑子彻底无路可退,输赢,已经分明。

    丝丝惊诧显露在那张俊逸的脸庞上,云岚姬商眸光游离,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柠先生,落子无悔,吾尊相信命,但从不认命。”一盘棋,以天地星辰轨迹为筹码,众人命运为索,尽在不言中,既然世人皆以为她记忆有缺,她又何必拆穿。

    云岚姬商闻言回首看着去北辰世凰,目光震惊,像是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回忆起某个人。

    北辰世凰下意识地低眸,像在掩饰躲避。

    “柠先生,吾尊先行回府,有空再叙。”她起身,足尖轻点,如飞翔过后的墨燕敛翅稳稳落地。

    可下一瞬,身体一暖,一件高昂的紫狐氅袍随即落到她肩上,她回眸去看,却见云岚姬商正将手边的氅袍披到她身上,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她下巴处跳跃,将绳带打个结,然后细心地将北辰世凰背后的帽子她带好。

    瞬间,北辰世凰素白端丽的面容就深深陷入那件紫色的狐裘之中,一种温暖的感觉传遍全身。

    “天寒,小心着凉。”淡淡的话语里,带着莫名的关心。

    他对她,从未变过,在他心里,她永远是他最钟爱的徒弟。

    北辰世凰身子一颤,些许水汽隐约围绕眼底,她飞快地低下头,想要掩去眸底的泪意。

    当时年少,他展翼将尚还是雏鹰般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庇护,一路而行,雏鹰渐长,如今翱翔九天,终究焕发属于自己的万千光彩。

    谢谢你,师父。

    她在心中默默喃念,谁能说她当初逆天倒时的原因里,并没有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