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擦拭婚姻的镜子 > 第八十九章 生死抉择
    警察及时赶来了,把桃源路三百米生死线戒严。戒严不了的是包围桃源路广袤汹涌的人潮。和平年代的鸣涧县桃源街头,刺目惊悚的鲜血横流。起码绵延有二三十人倒地不起,哀嚎声声,惨不忍睹。医护人员也一波波跟上,就地抢救伤者,更多的是抬上担架就撤走。

    车祸是一阵妖风,受害者被魔鬼施了咒,霎时都消散不在了。只有那一路渐凝固的殷红,残忍地昭示惨况的真实。桃源路周遭聚集的人们摇着头叹息地离去。远处的还没来得及目睹惨境的人们,固执地涌来,震惊地注视这条血路。

    这是鸣涧县有车以来最严重荒谬的车祸。因为人员聚众,除了直接受害者,被牵连受累的侥幸者也不在少数。高血压犯晕的老人就有好几个;还有被挤倒扑地的、被踩脚的、被扭胳膊的。人为被动地丢东西的也不少,哭哭啼啼骂爹骂娘的人便多。更有人群中哭得放肆的小孩子,声声揪心。

    道路上所有的车都心有灵犀岿然不动。人潮霸占了道路,不知何处有人“砰砰”砸响一辆车,还愤怒地控诉:“有车的了不起啊?”

    瘟疫又蔓延了,偌大的空间遍地响起“嘭嘭!”的砸车声,人们的怒吼声。那辆卡桥墩的蓝色货车像被一群啮齿动物啃咬,分体瓦解了。

    鸣涧县城从来没这么大规模的疯狂和恐怖。小孩子更惊惧地哭,还有妇女的哭喊声:“强盗啊!抢东西了!”何钟梁心惊胆裂,他不敢想象那四个老弱妇孺,逃得过车灾,能不能避过人祸?

    天空失去了光彩,黑色帷幕漫天往下罩。

    何钟梁睁开一对火眼金星,梭梭地扫过四周。去清塘村应该转向东干路,他稍稍松口气,这里人又要少一些了。在一家紧闭门扉的店面梯台末位,是思竹,乱糟糟的一头短发背后蹲,怀里看来不止圈一个娃。他的前丈母娘,坐在台阶上,一脸痛苦地揉搓左脚踝。

    他百感交集,一个箭步上去,声音哽咽:“你们还都在,好好。”

    恩树、恩竹一张湿巴巴的小脸像失了魂,也许是哭多哭够了,没再哭,傻呆呆地看他。他也坐在台阶上,把两个孩子牵来,圈在怀中,埋首在儿女头上磨蹭。他抬起泛红的眼眶,这才看见思竹额头乌青,鼻孔处血凝。他缓缓摸上她的脸颊,小心划过她额头:“痛吗?”

    思竹瞬间红了眼,不愿看他,只担忧地看自家母亲。

    王燕飞神色难测,看着两人,叹口气。

    何钟梁和思竹异口同声:“还很痛吗?”

    王燕飞试着抬脚,咧嘴摇头。

    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的人,极目四望,源源不断散不尽。

    何钟梁不由分说:“咱们早离开吧,这一遭人心都乱了,还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天暗了,老人孩子熬不住。”

    “妈,我来背你。”他说完,看向思竹,隐有不忍。

    思竹毫不迟疑:“没问题。”她站起身,单臂抱恩竹,稍屈身牵恩树,就往前走。

    恩树扭着小身子,把手举得高高,让妈妈好够,乖乖地跟。

    何钟梁背起王燕飞,稳稳地跟在三母子后面。王燕飞属于偏壮型,感觉到了何钟梁呼吸重,过意不去:“要不你先带她三个走,我一个老婆子,能出什么事。”

    “妈,我不是没心肝的人。”他闷声慢语。老人家几不可闻地又叹息一声,叹得何钟梁心酸。

    思竹要不停地换娃来抱,娃小走不了多大截。何钟梁走走停停,始终守在三母子背后。思竹说:“你走前面,背个大人越慢越累。”

    他只是笑,说得自然:“要看见才安心啊!”

    思竹便更匆匆地往前赶,几乎是提着手中娃在飞了。

    东干路快走完了,已经完全远离了风暴漩涡,但很明显行人还是比往常多。

    前方行驶来一辆的士,闪着无人牌,一路有人招手,但都偶站偶驶。

    何钟梁一直不放弃地招手,出租车奇迹般地停在了身旁。司机威武,抬昂起下巴吐烟圈:“一千!”

    王燕飞叫唤了:“抢人啊?”

    何钟梁二话不说,一手摸出钱夹,“啪”地扔给司机。他打开后车门,就把老太婆放下来,协助着让坐进去。又回头抱起小踉跄的恩竹,护着抱恩树的思竹,绕另一边把思竹母子送上后座。他自己抱恩竹坐进副驾,当即吩咐:“城南,王府花园。”

    司机泄下了牛气,把钱夹还给了何钟梁,一边转弯,一边自嘲地解释:“我可没多拿,我这个人还是讲信用的。咱跑车的一辈子可能不就摊这么一次机会?难得啊!咱同行的还有趁乱打劫的,我可说在明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玩虚的莫意思。”

    何钟梁懒得理会:“开好你的车。”他亲亲怀中恹恹欲睡的恩竹,担忧地回头望后排座,正与思竹目光相缠。两人眼神中都带有安抚对方的暖意,以示自己一切都好。

    何钟梁手机响了,他刚一声“嗯”,便听见父母又哭又喊的声音。母亲的也就罢了,何国祥激动高亢的声音堪称创纪录,“阿弥陀佛”连诵几遍:“我儿啊——好着哩?好着呗!”

    何钟梁心头一酸,父亲几时亲口还把他唤着儿?他清晰地说:“爸妈,我没事。”他低头亲恩竹的发香,喜悦地:“恩树、恩竹也没事。”

    广场上人渐散去,夜空如墨,冷风萧瑟。桃源路两旁的街灯晕晕绰绰。讽刺的是,在行道树上,迎春的灯笼不知忧愁地一只连一只交相映红。

    浸染大地的血迹不肯磨灭,一群环卫工人沉默地在冲洗路面,几位警卫神色凝重地走来走去巡视。

    肖湘云还固执地守在何钟梁弃守她的原地。

    她头发散了,精致的发簪也不见了,项链飞了,戒指没有了,购物袋和皮包都消失了。这一切怎么发生的她统统不知道,她只知道来来去去好多的人啊,没一人和她同呼吸、共命运!

    夜越来越深,一位关注她很久的干警终于走上来对她关切地说:“你不回家吗?”

    她痴呆呆地看他,脸色惨白,柔弱得像一个无措的孩子。她喃喃地不自信地出声:“钟梁?”

    干警摇头走开。

    她猛如风中的落叶抖索索地战栗,绝望地闭紧眼,一个人走向最幽闭的街道。她一直走,一直走,不去思考走向哪里,哪里都不会存在希望。

    鸣涧县的深夜,何钟梁缓慢开着车寻觅在街头。

    他把百货公司周围所有的道路兜兜转转无数次,始终不见他妻子的身影。湘云的手机关机了,家里座机一直是一次比一次焦急的丈母娘接听。惨况的现场都只有两位民警巡逻,一位闲人都没有,整个鸣涧县城在创伤的余悸中暂息了。

    但湘云,柔弱得如叶片般的女子,在这场龙卷风般的动荡后,被裹挟去了哪里?

    是他把她给抛下了,毫不迟疑、义无反顾。原来他会护她周全,是有前提的。他的前妻,他的孩子,一直在他心中铺天盖地;而他的现妻,在他心中的存在感,漂浮不定。

    但他此时心里的焦虑和担忧,全是为他的妻。

    他想起了惨祸发生时,湘云那几声惊恐的呼喊,肯定是因为被人趁乱打劫了。可他当时连一秒钟的守护都没给她!此时他心中明白,这场惨烈车祸的发生及波及的动乱对她个人而言,远不如他的置之不理对她造成的伤害深。

    他明知道她的情感世界是孤僻又苍白的,他是她唯一的倚重,但他心中最倚重的角落却不能与之呼应。

    夫妻是什么?夫不能与妻比翼连枝,那堪与君话此生!

    他离开了百货公司地界,往阳光花园驶回去。他一路不忘留意辩识道路两旁零星滞留的路人。他又拨通了家里的座机,久久无人应。接着拨,刚拨通竟咔嚓秒断了。又拨,响一声就断,再拨,“嘟嘟”忙音……

    他手指不可抑制地在方向盘上跳舞,胸膛也在“咚咚”擂响后渐渐平稳。他知道,丈母娘是不会如此意气的,只有湘云才有这样的小性子。

    凌晨一点,何钟梁回到了家门口。

    钥匙打不开门,敲门无人应,拨打座机依旧忙乱音,屋内依稀传来走动和话语声。

    他又饿又累,但心终究是放妥了。深夜无声无息的寒冷一点点侵蚀他。他少有的拉上了外衣拉链,双手环胸背靠墙壁,耷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有人在摇晃他,他蒙蒙睁开眼。房门虚开着,光和热熏得他好不适应,他抖索索打个激灵。是丈母娘,一双交织血丝网的混浊的老眼痛心地看着他,他回到了温暖馨香的家中。

    丈母娘没给他找拖鞋,也没习惯性倒杯热水,把他从头看到脚,黑着脸回屋了。

    他脱下外衣,才发现浅灰色成了深灰,低头一看裤子褶皱蓬垢得像泥里搅过似的。他去了卫生间,无心打量自己乌苍苍的脸色,只胡乱抹几把脸。

    他拧主卧门,门被反锁了。他也没心思和精力再争取,一头栽在沙发上,全身似散了架,人生好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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