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有一段绿草如茵的草地。两人走走停停，孟东植眺望河面惆怅满怀：“我过得很不如意。”他转回头，神思复杂地看她。
蒋小芸神情淡然。
他继续说：“去年我和张娆结了婚，家里有妈料理，所以最初一家人处得还行。后来我妈摔骨折了，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由我爸凑合照顾吧。她大小姐脾气便一日比一日大了。让她做饭，她给叫一桌外卖。我妈房间她从来不去。她的衣服她带回娘家去洗，所以洗其他人的衣服提都不用给她提。未见她擦过一次桌，扫过一次地……”
见小芸置若罔闻，他自嘲地说：“你听着不耐吧？但这些事我找不到人诉苦……就这些我们家都能忍受的。矛盾焦点是她不愿意至少是目前不想生小孩。我已经三十岁，她和我一般大，我妈现在卧床不起天天盼……她前一阵子闹着要分家，一个人回娘家住去了。”
小芸只是静静旁听。
他又懊恼又激动：“我后悔死了，其实我知道我妈更后悔。她不敢说，但她看我心疼的眼神我知道。那天我爸还在有意地说给我听——不知道小芸现在过得咋样了？”
她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结婚了。”
他又看向大涧河，有失落也平静：“我能想到。”
但他又无所顾忌地目光灼灼锁定她：“只要我们坚定，这些都不成问题。我相信我爸妈现在不会再阻止我了。”
“小芸——”他痛心地深深唤：“我们之间感情有多深多真！远远高过我和那个张娆，我相信你和你现在那位也根本比不了！我已算是彻底醒悟了，小芸你该好好审视自己的内心了。”
他温柔如昔：“虽然我不认识你身边的勒个他，但我了解你啊！这世上你怎可能对别人比对我更上心！你难道愿意一辈子和一个不相爱的人生活一起？小芸，趁现在我们所走的人生错误路程不长，我们都鼓起勇气，不要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小芸，我们重新好好开始吧！好不好？”
他近身一步动情地抓住她双手：“小芸，你答应我好吗？我会好好珍惜你，对你一辈子好的。”
“放开。”她盯住两人纠缠的手掌冷静清晰地说。
他放开了手。
她目不转睛看他，气势凛然：“东植，我不是只要你还想要就能随时拾起来的一个东西。我和你不一样，不视婚姻为儿戏。我和我老公感情很好，而且我怀孕了。”
孟东植跌跌撞撞退后，死盯她腹部，满脸不置信地面如死灰。
小芸不凡宿命般的感悟：“人生漫漫，每个人心里哪可能只装一个人。我承认即使到了年老病衰时只要我没失忆，我都会记得你。但那时的你和现在的你即使还有两年前的你，对我来说都是不会改变的了，就是一段甜蜜略带遗恨的青春。而我的丈夫，是青春以后的整个人生。”
他万念俱灰地忧伤地望着她：“我前几天和她已经协议离婚了。”
她温暖、怜爱、无丝欲求地看着他。
他绝望地相视，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夺路快奔而去。
河岸边草地、沙滩温婉起伏，他跑得很快，上衣鼓帆蹁跹。漫漫河风把一棵树桠上零星的红色花瓣吹散，落到他白色衣背上打着旋圈，片星未沾，纷纷坠落。
小芸慢慢走向那棵不起眼的小树，是一株寂寥的野生山樱花。花期已过，枝头零星粉红残蕊，还在眷念春光，摇摇欲撒。她伸手接住了飘飞下的几朵，三两小瓣，色淡干萎，凑鼻一嗅，早失了记忆中的芬芳。她四下看去，河水温婉涌动，河风轻柔吹拂，阳光暖暖铺在沙滩上。满河岸的泱泱苍绿啊，再不见那匆匆到访的故人！
五一假日，肖湘云和母亲一道去了省城雁都市庆贺大舅舅七十大寿。
陈美莲难得见娘家人，午宴过罢，还与一帮老哥老姐聊不完的家长里短。肖湘云年轻加不谙俗事，又久未与同辈亲眷相聚过，便独自坐在酒店避静角临街的位置，尽情不受干扰地欣赏街道上各色人来往穿梭演绎无声默片。
春光明媚，行人无不容光焕发，人人都有一个明确可行的轨迹。也有人无意中瞥见了玻璃墙幕后的肖湘云，像欣赏漂亮的橱窗风景，暖暖眼，就走了。
肖湘云是最空虚无聊的人。是的，她无所谓该去哪，该做什么。
她翻看着手机，在qq联系人栏一个个往下拉。“宁静致远”的头像与众不同是一张群体照。即使看过多次，她依然再次点开了，正是春节高中同学聚会的合影。她站在前排居中，文质彬彬的文征明在她身后，右手搭她肩上。
合影上搭手女同学身上的男生不乏其人，但他却是最堂然正经的样子。她能回想当时肩上不是随意一落，而是刻意的沉甸甸，她竟也未躲。
她不禁面露一丝笑。她记起了他是在雁都工作，聚会临别时他特意单独告知她到雁都来时别忘了通知他。她像心头揣着一头小鹿，恶作剧地点开对话框，发出一条信息——我在雁都。
没等她看完橱窗外走道上一对中年夫妻走出视线，qq就“滴滴”回信——
“你什么时候到的？”
“在哪？方便见一面吗？”
无所事事的湘云精神一震，灵巧地摁摁点点：
—— 今早来的，大舅舅过寿，等下就回鸣涧了。
久久再无回音。
湘云去和亲戚长辈告辞，和母亲打的去车站的途中，qq又有提示音：
“难得来，多玩几天，过两天我送你回去。”
——我和我妈一道哩。
“你可以让阿姨先回去啊，就说有朋友约着玩几天。”
湘云一个人留在了雁都，她先去了省城风光最美的滨江路。她吃了小吃，更黑入住了省城最著名的辉煌大酒店的五十八层高的一间临江房，居高临下依窗俯瞰。
整座雁都城成了无垠的星海，灯光似萤火，楼宇如蜂巢。她远离万象人迹，为了寻找一份未知的天崩地裂的悸动。
文征明夜深十一点像踩着云彩飘来，门刚合上，就严丝合缝地抱住了湘云。两人俨然多年熟悉的老情人，贪婪着对方的气息，长久地亲吻，肢体动作如行云流水之和谐流畅。
好半晌两人才分开，她鬓毛零乱，脸蛋粉嫩嫩地像要淌出水来，整个人都是媚的。
他眼镜早甩开一旁，虚眼幽幽，盛着满眼情愫，年轻的紧实的身躯激情洋溢。他抚上她的脸庞，言语痴迷：“湘云，我想了你十年了。你那么美，我能抱上你，和你在一起，此生再无遗憾了。”
这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并且此时坚信不疑，她内心早已溃软如决堤。
他还说：“今天参加了一个婚宴，累了一身汗，我去冲个澡。” 他完全放得开，浴室门不关，水声“哗哗”四溅。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刚才的拥抱太直接和娴熟了，让她稍感遗憾没有想象中浪漫而柔婉的美好。
她的美好是属于十七岁前的稚嫩岁月，那时的空气中都浮动着香甜味。她每天开心得像一只燕子，鸣啾啾在家和学校的乡村小道上飞来飞去。那时即使再勇敢的男孩子最鲁莽的言行无过于说一句：“肖湘云——我喜欢你！”
文征明把他赤诚的感情保留到了现在吧？他对她就代表着青葱岁月的真、善、美。既然已经过了青涩腼腆表达情感的年龄，那么就以适合当下年龄的奔放方式，去弥补岁月的遗憾吧！
这一夜，空中楼宇无限风情。
清晨天刚破晓，文征明已悄然离去。
肖湘云赤条条裹着薄被，慵懒无力，还沉醉在满室消散不退激荡魂魄的旖旎氛围。手机“滴滴”有提示音，qq里是“宁静致远”的头像跳动——
“亲爱的，把床头纸杯的药丸吃了哈。”
她一看，纸杯里两颗敏婷。
她一刹那从云霄坠入谷底。这药丸像张着利口在嗤笑她的卖弄放纵，嗤笑这一夜的荒唐与风流。她把纸杯用劲一抛，咬着牙回信：
——什么意思？是怕有后患影响你？
“我没关系的，乖，就怕万一，伤你身体……”
——我知道保护自己。
“那我多虑了，你比想象中还美。”
后来好长时间，湘云都用来回忆她与文征明相处一室的这一夜，情绪上起起伏伏、忽喜忽悲。有时沉溺在蚀骨销魂中，相信他是爱了她十年并且会一直将她铭记于心的那个人。有时又对那两颗他有备而来的药丸难以释怀。
特别是春宵一刻之后他音讯杳无，羞辱感比甜蜜感便日继更占据她的心。但是她内心更趋向的想法却是他会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或者是因为已组家庭而不愿影响我？她真想剖白一声让他听到：“我不在乎的！”
“那么我应该勇敢，”她继续想：“我只是想静悄悄地爱着他，我要让他知道，我别无所求的。”
她主动发了信息——在干嘛，脸红心跳地等。
她等了一个白天，在幻想、担忧、甜蜜、羞耻的各种激动的情绪中煎熬。晚饭后才收到几字回语：“上一天班，很累。”
她反复摩挲屏幕上这几个字，像是他亲手书写，又像是能触摸到他的发肤，柔情满满地打出一串话——“我这段日子经常做梦，老梦见你的。梦见读书时我们是同桌，一道走。一会儿是以前，转眼又是现在。”
很久，一段冰冷的回复——“我从来不做以前的梦。我现在心绪很平静，不想再有其它想法了。”
一盆冰水泼灭炽情。风筝等待天空，风儿却消失隐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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