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乡村烟雨 > 第四章:白丁书记(7)软硬“刁”憨精,真假忽悠蒙
    随着“四人帮”在历史的长河中烟消云散,我国历史开始了伟大转折,农村基层领导也要求组建“四化班子”。在这历史转折的紧要关头,杨文有把一字不识的孙学启推上了大队书记的宝座。于是他就成为大杨村的第二代的“白丁书记”,和这个“改革开放”的伟大新时代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孙学启不识字,但却知道文化的重要性,所以在组建班子时他却特别重视班子成员文化素质。他们村班子“五大员”除了他,最低文化程度是初中毕业。村长:杨琨,29岁,高中毕业;文书:梁飞,38岁,初中毕业;民兵营长:尹兴业,51岁,初中文化;妇联主任(计划生育工作专干):郑丽,25岁,高中毕业。

    孙学启没文化,工作方法谈不上精细。在他的执政期间村域经济发展虽然相对滞后,但无论上级布置下来什么任务,他从来不拖拖拉拉,说干就干,从不落后。他的工作方法,用老百姓话来说就是:“软硬‘刁’憨精,真假忽悠蒙。”

    他虽然不识字,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他说的那些“小道理”往往更能打动人心,让你折服,让你甘心情愿配合他工作。

    那年头土地已承包到户,农业生产用不着村干部操心。村里的主要工作就是“三大件”:“要钱、要粮、要命(计划生育)”。

    他对村民实行“软化”政策,靠说服让村民心服口服配合工作。但也有个别群众是欺软怕硬的,这就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牵猪、牵羊,扒房、扒粮。但他“强中有情”,他虽然牵了老百姓的牲畜,搬了老百姓的东西,但不出售,因为他知道老百姓不容易,只要交了钱,还可以把牲畜牵回家,把东西拿回家,让他们不受经济损失。扒老百姓的房子,也都是象征性的——让人上房拆了几片瓦,吓唬一下就算了,而不是像其他村那样用推土机把房子推倒。他深知农民不容易,攒了半辈子钱才能盖起三间房子。

    他父亲就是被乔委员用高压手段致死的,所以他对当时地方实行的一些高压政策很排斥。他从来不打骂群众,不在群众面前吹胡子瞪眼,和老百姓平起平坐,很受群众尊重与拥戴。

    为了减少和群众发生正面冲突,当每年征购任务下来后,他就在广播里“忽悠”:今天说某个庄子已完成50%,而实际上只完成30%;明天又说某个庄子已完成80%,而实际上只完成50%。有意给干部、群众造成心理压力,让你卯足劲去工作。

    当然工作光靠耍嘴皮是不行的,有时候必须要采取一些有效的办法。

    1992年,征购任务刚下来,老天爷就下起雨来,一下就是半个多月。空气中透着氤氲与湿冷,地面到处都是泥泞与水坑。天晴以后,群众为了防止粮食霉变和上缴征购任务,都赶紧轧场晒粮。

    那时候农村没有砂石路,更没有水泥路,雨后道路难以出行。粮食晒干后,孙学启便让各家各户用牛拉着板车去交粮。

    农民交“公粮”非常辛苦、艰难,司磅员对粮食的检验很严格,潮一点、杂一点都不行。司磅员手里拿着“粮钎子”,钎出来的粮食用牙咬,“咯嘣”响才行,潮了得晒,有杂质就得过筛子。所以农民交公粮最怕钎口袋,司磅员一口袋、一口袋的钎,钎子扎在口袋上像扎他们的心。钎出来的粮食除了几粒用来检验,其余全部倒在铁桶里,半天可倒一铁桶。一个收购季节下来,每个司磅员可侵吞农民几千斤小麦。司磅员是“上帝”,粮食能不能过关全他说了算,农民敢怒不敢言。为了求得他们高抬贵手,村干部还得请他们下饭店。

    由于怕耽误了农活,所以大伙都非常着急,争先恐后抢磅过秤。有的因为劳力弱,抢不到电筛子和磅秤,交一次“公粮”需要花费几天时间。

    为了解决群众“交粮难”,促进卖粮进度,孙学启特地选出八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帮助村民交粮。为了让大伙不抢磅、不拥挤,村干部按着大家进站先后编号排队,到了过磅的时候有人专门卸车上磅、卸磅进仓。整个卖粮过程有条不紊,进展非常顺利,仅三天时间就完成征购任务70%。

    别的庄子都在涌跃卖粮,只有小刘庄村民晒好了粮食却没有交,无论村干部怎么动员,大伙就是不去卖粮。理由是他们庄离公路太远,车子出不来,要求修过路再卖粮。

    为了让群众尽快卖粮,孙学启便亲自到小刘庄召开了群众会议。

    由于群众不想“交公粮”,所以大伙迟迟不去开会,村干部只好一家一家去“请”。两个多小时以后,人总算都到了,就差他的表哥“刘大喇叭”家没来人。

    他非常生气,正要派人去喊,就见表嫂“韩大傻子”右手拿着饼,左手拿着葱,一边吃,一边大摇大摆向会场走来。孙学启见她不慌不忙的样子,气得满面通红,睁大双目瞪着表嫂,怒声说道:

    “你饿死了吗?这才几点就吃上了?看你那不紧不慢的熊样,跩地跟母鸭子似的!别人早已都到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韩大傻子”见表弟发火,并没有生气,而是冒出一股“傻气”——她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说:“这事不能赖我,只怨你表哥,他刚爬起身,我提上裤子就来了。”

    众人哄然狂笑,真可谓笑破了肚子,笑掉了大牙。

    孙学启的怒气顿时风流云散,一只手捂着脸,强制笑容从脸上隐退,另一只手指向表嫂,“我说你什么好呢?整天傻里傻气的。”既而双手向众人招了招,朗声说道:

    “大家静一静,现在天不早了,我们开会!”

    会上,他没有什连篇累牍的说教,而是要言不烦对大伙说:

    “全村征购任务已完成70%以上,就差你们小刘庄没交。俗话说‘要想安,先交官’,你们一天不把公粮交了,我一天不会让你们安生。你们打听、打听,从古至今,有哪一朝,哪一代,种地不交皇粮的?你们不交粮食,那些乡长吃什么?局长吃什么?县长吃什么?还有那百万大军吃什么?所以这公粮就是皇粮!是军粮!没有粮食,人民解放军吃不饱肚子,怎么能看好国家大门,我们怎能过上安生日子?所以这公粮是任何人也滑不掉的!你们不交,**不愿意,人民不愿意!有人说,今年没收到。请问,太阳没打你家门前过吗?”

    这时一个70多岁的老农,脸上沟壑纵横,流淌着岁月的沧桑,哆嗦双唇,胡子一颤一颤地说:“孙书记,不是俺们不想交,俺庄离公路太远,车子出不去啊。”

    孙学启见他这么大年龄,没好发脾气,态度和蔼地说:“你老人家说的这不是理由,其他庄也没有家家门前通公路啊,人家能交,你们为什么不能交?人拉不动,可以用牛啊。”

    那老农说:“你看那路被你们几个庄车轧的,到处都是翻花辙,车子实在没法走啊。”

    孙学启的语调依然很平静:“现在出不去,早先出不去吗?你们不是说出不去吗?现在我也不让你们出去了,就在你们庄上支磅收,这样总该能卖粮食了吧”

    孙学启只说让群众卖粮,却没有说给群众修路。所以有的群众就提出来先修路,后卖粮。

    他只好忽悠:“你到城里去买东西,有先把东西拿回家然后再去付钱的吗?你们只有先把粮食卖了,乡里有了钱才能给你们修路啊。”

    在庄子上“交公粮”在当时是个新鲜事,也只有他孙学启想得出。但必须经过大伙同意才能放心支磅,所以他一个一个地征求大家意见。

    “韩大傻子”觉得今天来晚了,对不住表弟,应该支持他工作才对,所以首先举手表示同意。随后有一部分群众也举了手。当问到“刘耷拉”时,他却说:

    “俺家的地都种西瓜了,就种一亩多小麦,去掉种子,还不够一家六口人的口粮呢,哪有小麦交公粮?”

    郑丽笑着说:“我看你家真的断炊了,以前‘小鸡’上锅台,现在饿地跑到门外来了。”

    “刘耷拉”羞得面红耳赤,忙说:“你婶子,别说了,给老哥留点面子吧。我给钱还不行吗?”

    他的态度转变之快,实在令众人匪夷所思。其中原由只有郑丽最清楚。

    “刘耷拉”名叫刘常发。“刘耷拉”是人们近几年来才叫开的,这事说来令人捧腹开怀。

    刘常发和儿子分家后,便在自己承包的鱼塘边上盖了两间小屋,和老伴一起守着鱼塘。由于离村子较远,这儿很少有人来窜门。暑天,他常常在太阳落山后到鱼塘泡澡,泡完后光着屁股和老伴一起吃晚饭。

    不巧有天吃晚饭时,他侄媳妇到他家来找面头(含酵母菌面团),恰巧看到他光着屁股去盛饭,于是转过脸调侃道:“俺大爷,你也不怕小j耷拉锅台上。”

    由此“刘耷拉”便在庄子上叫开了。连他老伴也跟着大伙一起叫。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光着屁股吃晚饭了。

    更不巧的是,他今天打农药时被药液弄湿了衣服,为了避免中毒,便脱去衣服让老伴洗,又光着屁股跳到鱼塘里泡泡。洗泡完毕,见四处没人,便钻到屋子里坐在凳子上凉身。他怕再次“曝光”,忙对老伴说:

    “快点给我找衣服。”

    老伴嘻嘻哈哈说笑道:“怕什么?没人看到你‘耷拉’。我给你看着,晾干了再穿。”

    话刚落音,只见郑丽走了过来,她忙喊道:“耷拉!,耷拉!快点!”

    刘常发不知老伴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忙向门外跑去,差点和郑丽撞了满怀,羞得双手捂住屁股就往屋里跑。

    郑丽骂道:“老不死的,真不要脸!怎么又‘耷拉’了?还不快穿衣服到后边开会去!”

    所以,当郑丽说到“小鸡”“饿地跑到门外来了”,刘常发满面羞愧,求她别说了,当场交了钱。

    后面的群众见“刘耷拉”交了钱,便都同意在庄子上支磅交粮。

    ……

    庄子上支好了磅秤,孙学启让村组干部带着那八个年青人挨门逐户地帮村民灌口袋、装车、过磅。就这样,仅用两天的时间小刘庄就完成了任务。

    有了小刘庄这一次征粮经验,以后每年的征购工作开始时,他都让收购人员到庄子上收购小麦。

    由于粮站收购粮食质量要求较高,所以村民都情愿便宜一点把粮食卖给个体户。为了尽早完成征购任务,他让收购人员先预付资金抵交征购任务,然后再让群众给他们粮食。因此他们村年年都率先完成任务,每年都能拿到5000至一万元的奖金。用他的话说这就是“先来的吃块肉,后来的啃骨头。”

    孙学启虽然没有文化,但他对事物观察细致入微。有人说他会蒙,可他蒙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

    在一次“计划生育”清查中,他和几名村组干部走到小刘庄村民刘丙青家门前停住了脚步。他说:“刘丙青外逃回来了,并且孩子也生过了。”

    郑丽见院墙大门紧锁,便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用手往那屋顶一指,说道:“那屋上原来被拆掉一些瓦,现在全补上了,还有,这院子里还晒着小孩尿布,人肯定在家。”

    他们撬开院墙大门,来到后屋门口,房门却被上了插栓。

    “刘丙青,开门!”郑丽一连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她知道屋里一定有人,于是大声说道:

    “刘丙青!我知道你在屋里,再不开门我们可要砸门了!”

    刘丙青听说要砸门,这才把门打开。

    他神情拘谨,一脸尴尬,说道:“我们两刚到家还不到一个星期,为了封锁消息,连女儿都没敢告诉。外面生孩子、做月子开支都比较大,所以我们才回家来。要是生个男孩,就结扎,安心在家种地。谁知却又生个女孩,准备过几天把孩子送人,然后到外面接着生,不料今天却让你们抓个正着。”

    郑丽对他们重男轻女的思想进行了批评教育,并向他宣传了国家有关计划生育“双女户的优抚政策”。不管他们思想通不通,孙学启给乡计生办打了电话,让他们开车把他老婆带去做了结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彻底断了生孩子的念想。

    有一次孙学启带着“计划生育小分队”去一个“超生户”家征收“抚育费(罚款)”,这家人早有思想准备,他们空室清野,坐以等待。他家既没有粮食、家具,也没有牲畜、家禽。

    大伙见他家屋里屋外空无一物便准备撤退。孙学启说道:“慢,他家还有一头犍牛可以抵罚款。”大伙认为他又是在“瞎蒙”。

    “孙书记,你真会开玩笑,俺家牛早已卖了。”女主任一边说,一边给大家看座。

    孙学启装模作样,煞有其事说道:“不对,我听人说你家昨天夜晚还喂牛呢。”

    “那是别人跟你瞎说的,你也信?”女主人陪着笑脸说。

    他对随行的“小分队”人员说:“你们到处找找看。”

    结果在他们家屋后那个假草垛子中发现了牛和粮食。在事实面前,女主人乖乖地交了钱。

    事后他们问孙学启:“孙书记,你怎么知道他家有头犍牛呢?”

    “这很简单,公牛尿尿湿前边,母牛尿尿湿后边。”孙学启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得意洋洋地说,“我看到她家牛槽前边有牛尿印,并且还很湿,所以断定她家有头犍牛。”

    ……

    让超生户交了罚款还不行,要想让计划生育工作达标,有些超生的孩子就不能上报。出生人口不上报,就属于“漏报”,要是被上级查出来,村长、书记就得被撤职,乡长、书记就得“进笼子”(三年不调动,三年不提级)。所以,上级来检查,就必须把这些未上报的超生儿(“小黑孩”)赶出村外或隐藏起来。

    有一次市里下来检查计划生育工作,孙学启让一个“小黑孩”的母亲把“小黑孩”带到村外藏起来。她带着孩子来到邻村她的娘家,结果被市检查组查了出来。由于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实行“属地管理”——只要在哪个地方查到“小黑孩”,就得处理属地干部。结果这个邻村的书记和村长被撤职,乡长、书记进了“笼子”,而他却安然无恙,在年终计划生育工作评比中依然拿到五千元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