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她万想不到的是阿爹会冒着雨来学校，并且在毫无通知的情况下，闯进她的教室，死命把她往教室外面拽。
习风像是泰山压顶，不能动弹，同学们在惊吓中吵吵嚷嚷，都让开了一条道，不过，她真想着这样也挺好的，走吧，不再回头，就不用承受这份屈辱了。
对于别人的评价，她向来是不在意的，但是，如果羞辱来自家人，她是如何也承受不住的。
寒雨潇潇，劲风刺骨，昨天已经是小雪了。阿爹把她拉到走廊外面，提着嗓子叫开了，
“你个伤风败俗的浪女子，我花钱让你来学校是读书的，不是让你来搞男人的。”围观的同学立刻爆开的嘲笑与议论，“你想男人，回家我把你嫁给个男人好不好？你什么不好好学，竟然来学校里谈恋爱，你不要脸，我不要脸啊？”
习风想为自己争辩，但说些什么呢？说自己成绩稳定，跟李牧走得近是为了吃得好一点吗？这么多年的苦寒，她都熬过来了，难道今天偏偏熬不住了吗？
雨丝随着烈风，拍打着她的脸，脚底又湿又冷，是的，裂开的鞋底……
她真想把内心的委屈一并喊出，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杂乱，胡子拉碴，皮肤沉积着长年累月的污垢，衣着寒酸的男人，四十出头，却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衰败之感，在很多层面上，他们是一类人。
习风盯着他红色的眼圈，什么也没说，认他用不堪入耳的语言攻击自己，任走廊外的风雨拍打自己，任周围的议论与嘲讽击打自己。她咬着牙，闭着眼，如果这一切，不能把她打败，她将在这凄风苦雨，在这惊涛骇浪中顽强生存！
不知过了多久，吴老师慌里慌张的冲进人群，拉着双腿麻木的习风，把她阿爹请进了办公室。
“习风家长，你坐吧。”
吴老师对这个冒失的人很不满意，本想好好教训他一顿，但看着他那苍老寒酸的样子，心又软了下来，准备入冬了，在风雨里，竟然只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军衬衣，衣服挺干净的，就是袖口和领口处，沾满油油的污垢。
“老师你好，这孩子不珍惜学习机会在学校乱搞，把我气坏了。”
他操着方言浓重的口音，艰难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声音发抖，红红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看你是误会了。别人我不敢说，习风我是知道的。你要相信她。”
吴老师给他倒了一杯水，
“老师啊，你是好人，我的女儿我是知道的，她可不是一个老实的人。你不要过于顾及我的脸面维护她。我这就把她带回家嫁人。”
说着立刻放下杯子，伸出红烧凤爪般的手，指甲很长，有黑色的污垢，还有很冲的鱼腥味。
“家长，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不会偏袒任何人，”吴老师说着拿出一叠资料，“这是你女儿的成绩单，她不仅是我的骄傲，也是学校甚至县里的骄傲，同样也希望能成为你的骄傲。”
他并没有翻看成绩单，其实习风学习怎么样，他根本不在意，他只希望她不要这么读下去，虽然并不会让他开多少钱，但一个学期一两百也是有的，这样，还不如让她回家，嫁个人拿点嫁妆，即使嫁不出去，在家干农活也比在学校里白花钱强。而且，算命先生也说了，他儿子在投胎的路上，拦路杀出了这个女儿，这个儿女表现得越强，自己有儿子的希望越渺小。
“还有件事，习风是未成年人，希望你不要谈什么嫁不嫁人的。她读书读得好好的，你就不要这样耽误孩子。我只想恭喜你，有这样的孩子是你的福气，她是很难得的。”
“你嘴巴被锯掉啦？”见说动老师无望，他转向自己的女儿，“自己在学校里搞这种丢脸的事情，我要是你，早都退学了，还有什么脸面在学校里？还影响其他同学，你还不害臊？还不自己跟老师说你愿意回家？”
习风没敢说话，眼眶里积着一泡泪水，她只觉得羞耻、无奈、无助，她怕极了，不会因为自己贪嘴，丢了上学的机会吧……
“你女儿好好的退什么学？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你是谁，国家规定，九年义务教育阶段，不能让任何一个适龄的孩子失去受教育的机会。所以，你别想着现在就把习风带回去！”
吴老师憋不住了，她皱着眉头，胸腔里一股气，从教多年，从来都是家长奔波给孩子找学校上学，还没见过这样子的，孩子表现这么好，非但不珍惜鼓励，反而要断了孩子上学的机会。
“九年义务教育，”他咕哝着，转而眼前一亮，表情没有那么愤怒沉重了，“那就是，上完初中，我就可以有权利决定她还要不要上学了？”
看他那样，吴老师简直气死了，她猛灌一大口水，
“这个事情还得等以后再说，现在，关键是你要让习风安安心心在学校里学习，不要闹出这种有的没的闹剧！习风谈恋爱，作为她班主任我会不知道？要你来学校里闹得风风雨雨的！”
“这就好呀，还有几个月，好呀！”
男人似乎沉浸在无可比拟的舒畅里，一直以来，他都非常反对习风上学，如今这场争夺战，他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吴老师忍无可忍，白了他一眼，嘟哝了起来，
“习风是你孩子嘛？既然这样，你何不把她送人了？”
“送了，这厚脸皮的不走啊，赖着我，拖累我。”
男人回答得十分干脆，吴老师和办公室里的老师听得目瞪口呆，习风羞愧难当，没有打招呼，就冲出了办公室，穿过了走廊外面好奇的同学。
这一刻，人间对她来说就是炼狱，除了吴老师，她想不出哪里还有可以去的地方，但是现在，连老师那里她也不想去了。他们都知道的，她是特困生，坚强努力，在陌生人的资助下，勉强挣得上学的机会，但她从来不让人知道，她有一个这么不堪的家庭，有这么一个愚昧顽固的父亲，除了她母亲，她是一个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关爱的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学习再好又怎么样？她最在乎的人，根本就不会因为这样而鼓励她、珍惜她，连母亲也对她的成绩忧心忡忡，是啊，考得不好，直接嫁人，多么省事，考得好，多多少少，还要供几年呢……
习风有一种被天地抛弃的感觉，想找一个地方去哭，但连这样的角落也没有，眼看着泪水就要掉下来了，情急之下，只能跑进了卫生间，空气里混着没有冲干净的屎尿味，她因为哭泣开着嘴巴，把着人间污浊之味，一股一股灌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