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风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夹着餐盘里的西蓝花，他的辛苦，她何尝不知。可是，机关单位，基层的、站在一线的，哪里有不辛苦受罪的？哪里有辛苦受罪还不被社会上大多数人诽议甚至诽谤的？当个警察，别人会认为你整天有人送礼，有无数的灰色收入，当个老师，别人会认为你各种收学生的钱，开暑假班当家教敛财……
想想这些，习风真是觉得疲惫，很多时候一份工作做起来为何那么费劲，那么不想心有不甘，都是太多不相干也不清楚的人恶意的揣测。
“说得我都不知怎么劝你了。老师除了假期，真没别的什么可以讲。”
“假期不也可以出去挣钱嘛？再说了，你县里不是还有一套房子？现在应该涨了很多了。”
他这句话无疑是在她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加上一刀，只是她已经不觉得痛了，在那些或是陈旧或是新鲜的如花开放的伤口上，隐隐现出一张她总是特意掩蔽的脸，她几乎从不正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张面孔陪伴了她的整个青春，至今仍在延续。
很多事情她总是暗示自己已经忘记，但那些曾经的伤口，就像你在墙上钉一颗钉子，即使把它拔了出来，涂上腻子，伤痕永远都不会消失。
习风看了一眼窗外，因为在三楼，眼下都是芒果树的树顶，生机勃勃。多嘴的鸟雀停在翘起的果梗上，不知在抢占地盘，还是谈情说爱。
她知道，放假去找兼职是很多老师都会做的事情，但是，抛开学校的规定，她是班主任，一个学期下来，一天24小时为学生安全提心吊胆，为学生的成绩费尽心思。其中不理解的学生、家长多了去，谩骂的也多了去。再加上同事之间的竞争形成的互相揣度与诋毁，更是让她身心俱疲。坚持五个多月，假期再不休息，得出心病。
“我知道你的意思。还有，能不提县城房子那一茬吗？咱可说好了的！”
习风的脸一下子起了霜，冷冷的瞪着李牧，很多时候不是不愿意原谅，而是你忍痛原谅了之后，对方并不懂你的痛苦。
“我就说说嘛……现在搞家教的遍地开花，你怎么就不愿意做做？按你的教学能力，到哪里没人高薪请？还真甘心在学校里，一个月两千多块钱，怎么想的？”
他小心翼翼又不容置喙的说着，
习风心中顿感不快，她的工资确实少，如果说真的按劳分配，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个两三倍都不为过，这份工作虽然做着也不快乐，但至少还是有成果的！教育说白了就是慈善事业！
“房产证上可是你一个人的名字，是你的婚前财产。”
她笑着把一块肉夹到他的蘸碟里，脸上的笑容很生硬，她只想开一个玩笑，但是他的脸立刻冷峻起来，不依了。
“当初去过户，谁在我千叮万嘱的时候还忘了带身份证来着？习风，我现在想来，总感觉你是故意的！不想跟我还房贷！”
李牧的表情也僵硬了起来，两人之间起了烽火。
想起那天的事情，习风也觉得玄了。本来没事，所有的卡都整齐的放在钱包里，因为有几张购物小票夹在里面，她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清理，没想到，身份证就滑进了没有叠的被缝里，她一下子就给疏忽了。
由于两个人还没有领结婚证，所以申请公积金贷款的时候就结局不是很好，他只能一个人贷，额度更少。按照原计划，两个人贷款的话，每个月还款压力没那么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当初我叫你买小点的，一百二十几平也够住。你自己呢？偏偏看那复试的，复试的也就罢了，你倒是胃口小点啊！一下子来个一百平的复试，你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吗？”
两人的对话中慢慢有了硝烟味，但他们都不曾察觉。
“我是为了自己吗？你说，国家人口红利变少，老年人逐年攀升，还不得放开二孩呀？，孩子两个房间，咱两一个，咱爸妈分别一个，你还要一个书房……”
“行了，我知道你现在还缺一个打游戏的地方！”
习风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李牧不甘心，但也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样子，偏着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头，
“不说了，这都准备交房了，争论这些有什么用。到时候实在不行，清水挂面吧。可能，这是最后一顿和牛了。”
他一脸哀伤的盯着眼前盘子里仅剩的一块牛肉，酒红色的肉质，夹着一脉脉雪白的纹路。
“服务员，再来两碟牛肉。”
习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什么也影响不了他的胃口，每次出来吃饭，都会超出预算。他总是那么有能耐，忍心把她一个月里努力节俭出来的钱付给了几片薄薄的牛肉。
“你干嘛啊？这都第几盘了？”
习风有些生气，大学的时候，两人就在外头租房子，自己开火，习风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比较自信的，工作了，单位虽然提供宿舍，但李牧认为两人一起住单位不方便，就在外面租了个小三房。
本来还好好的，但是自从买房这一变故，两人只得搬到了现在那二十平米的单间。她想起了那些在隔间里做菜，一屋子油烟的日子，想起了那些买二十块钱的排骨分两次煮的日子，那些看了螃蟹大虾，价钱超过三十五块一斤不敢下手的日子，为了省钱，她天天盘算，一块钱也不敢多花，青菜和水果都等晚八点之后去超市买打折的。如此算计奔波，就是为了他在省俭的日子里，依然能够不降低生活质量。
可是，他似乎并不懂她的打算，也不懂她的初衷，不懂她这三年来，假期里的每一天，怕他临时加班吃不上饭，总是踹着饭盒把饭菜送到单位给他的用苦良心。
他眼里看见的，不过是她这么多的节假日，都窝在家里当个不用照顾谁的全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