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晚上十点了。
门口的老大爷看见陆承枫一直牵着顾佳的手，一遍锁着侧门一遍揶揄地感叹道：“你们这对年轻人真好啊！既孝顺又恩爱。”
陆承枫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归还了手电筒。
他的手向来干燥薄凉，此刻却似乎透过掌心在向顾佳传递着些许温度。
顾佳紧紧地回握住他。
s市今年的初春格外的反常，不似往年的风和日暄，只这走到停车场的一会儿，她便感觉寒风侵肌，冷得只打哆嗦。
陆承枫发动了车子后并没有立即驶离墓园，而是静待了几分钟后扭开了暖风。
他看了看时间，沉吟道：“这个时间学校已经锁门了，今天就别回去了。”
顾佳轻轻地“嗯”了一声，盯着眼前挡风玻璃上的强险标识出起神来。
她不在意今晚要去哪里住，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却是另一件，时经两年都不曾得到答案的事情。
一个对于她来说，始终都难以启齿的问题。
在收音机里发出整点时间播报后，便是本地晚间的音乐电台。
今年，林忆莲刚刚推出了她的第五张专辑《林忆莲's》。
在这张专辑里，一首脍炙人口的《至少还有你》不仅获得了第一届acma亚洲中文年度金曲奖，还获得了华语流行乐传媒大奖。一时间，已出道整整十五年的歌后再一次红遍大江南北。而今夜的电台节目，也是围绕着她历年的个人金曲所展开。
不同于其它音乐频道，s市本地音乐电台今夜所播放的第一首歌竟是她收录于1995年发行的专辑《love，sandy》中的一首榜中榜歌曲——《伤痕》。
在朦胧的旋律响起时，主持人开始不停地恭喜着林忆莲女士与这首歌曲的创作人李宗盛先生喜得麟儿，还因林忆莲爱情与事业的双丰收，言语间不乏羡慕。
这时的人们又怎么会知道，在未来的四年后，这段长达六年的婚姻又是如何的落下帷幕。
“……女人独有的天真
和温柔的天分
要留给最爱你的人
不管未来多苦多难
有他陪你完成
就算爱是种责任
给要给的完整
有时爱美在无法永恒
爱有多销魂
就有多伤人
你若勇敢爱了就要勇敢分……”
她如是唱着，孤寂又空灵的嗓音惹得顾佳胸中一阵酸涩与苦闷。
陆承枫说的那句和好，是她从不曾想到过，却又期盼已久的话。
她想要和他重归于好的心比任何人都要迫切，可那之后呢？她还要继续纠结在他与梅婷婷的过往之中，继续弓影浮杯，继续惶惶不可终日吗？
陆承枫感觉到车内的温度已经适中，便发动了车子。
余光中见顾佳既没有系安全带也没有动，只是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呆愣地直视前方，他不由伸出手拨弄着她额前的碎发：“怎么了？在想什么？”
顾佳回过神来。
她侧过头看向他，面色凝重地像是刚刚做出了一个十分繁难的决定。
“陆承枫，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陆承枫被她那突如其来的严肃劲儿搞得一怔，顿了几秒后颔首：“你问吧。”
顾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挪动了坐姿正面朝向他。
“你跟……你跟梅婷婷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陆承枫把玩着她头发的手倏地停住，神色瞬间变得冷峻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
注意到他的反应，她的整颗心向下沉了沉。
她感觉自己抓着裤子的手心已然渗出许多汗渍，紧张得连吞咽口水都不甚艰难：“你和她，是不是背着我在一起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吗？”
话还未说完，陆承枫便冷下脸来打断了她，眼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气：“顾佳，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你的脑袋里面不要总是想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摆正自己的心态？还是你太闲了，没有事情做了？”
顾佳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又因为他不留情面的抨击而忿然作色。
当熬煎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她怨愤的情绪也终于得以释放：“原来在你心里就是笃定了我是吃饱了撑的故意找茬儿是吧？没错，这么多年你没少在我面前教育我。如果你说的是对的，我顾佳绝对不会掩盖自己的错误。但是今天，我告诉你陆承枫，要不是活生生的证据都已经摆在我眼前了，我会没事儿找事儿自己给自己添堵？！”
陆承枫没功夫理会她恶劣的态度，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什么证据？”
“你还敢问我什么证据？”顾佳义愤填膺地说道，“两年前，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我收到一个匿名的包裹，里面装着一打照片和几份文件的影印件。”
看着陆承枫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她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你想知道照片上有什么吗？全都是这十几年间你和梅婷婷出入各个场所的画面。”
陆承枫蹩眉，“十几年间？”
“没错，就是十几年间。你不要告诉我这些照片是合成的，我已经找人鉴定过了。”
她顿了顿，对着沉默的男人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而你知道那些文件的内容又是什么吗？是两份房产证和几份资产转移证明。陆承枫，你真的可以。要不是这些证据，我也许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居然背着我给梅婷婷买别墅，买门市！”
盛怒之下，顾佳本是清明的嗓音变得沙哑不堪。而面对她的揭露与指责，男人出乎意料的没有动怒，只是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也不知是因为怫郁还是因为些别的什么。
他仿佛是默认般的沉默如漫天的飞矢刺过她的心，她满眼满面的绝望，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希冀：“陆承枫，你对此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陆承枫依旧不语，亦或是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第一次在她灼烈的目光下垂下了眼。
他的举动让顾佳傻愣在了原地，而也只是顷刻间，她就如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一般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瘫倒在座位上。
本就红肿的眼眶又是涌出几行热泪，她颓丧地捂住脸，呜咽的声音自指缝间流出：“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那时候我们才刚刚结婚不到一年……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漫天掩地的悲痛扑面而来，她从未觉得在已经度过的生命中的任何一刻会比此时还要寒冷。
自从她收到了这份包裹后，即使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还是允自郁结了整整两年，从不曾开口询问他任何与包裹里的照片相关的问题。
只因为她害怕。
她害怕她一旦开口，与那层被捅破的窗户纸一同毁掉的还有她耗尽了所有的气力维护了十八年的爱情。
可最终，她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发生得那么的不真实，又是那么的真实。
陆承枫看着她凄惨的身形，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他从刚刚就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墨染的眸中聚起变幻莫测的漩涡，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白了顾佳想要离婚的真正理由。
而偏偏这也是唯一一个让他百口莫辩，无从甚至无法解释的理由。
耳边是女人无助与哀怨的低泣。
有一个瞬间，那回山倒海的怠倦和无力几乎已经到达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们在这狭小的车厢内并排而坐，可那十五厘米的间隔却像是一片无尽的海洋。
她对他的不理解，也许就如他对她的不理解一样深不见底。
此时的收音机里，电台主播已经把音乐切换到了林忆莲的另一首经典老歌。
“……
几次真的想让自己醉
让自己远离那些恩怨是非
让隐藏已久的渴望随风飞
请忘了我是谁……”
良久，顾佳听见陆承枫说：“你所谓的这些'证据'都是真的。”
她在林忆莲细腻的歌声和他虚乏的语调中抬起头，看见他闭着眼睛斜靠在车门上，隐匿在银色月光下的年轻俊容好似苍老了十几岁。
“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