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川怔了怔。
他的视线落在王倩一直抱在胸前的书上——那是1999年出版于人民出版社的《实用法医学》。
他似乎很吃惊，也很惊喜。
“你是法医专业的？”
王倩眨了眨眼，算是不置可否。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唇边昙花一现的微笑已然无踪：“警察先生，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要先走了。”
一旁的顾佳立即挽上她的手臂：“倩姐，我们一起上去。”
慕锦川见她又是这副索然的表情，极是不甘心地再一次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既然你是学法医的，那么我们将来很可能会有机会一起合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先深入的了解了解……交流交流……”只这一刻，佻薄的笑颜再度回归到了他的脸上。“深入”二字自他口中而出，硬是蘸上了让人浮想联翩的桃色。
顾佳对于他黏腻的举动实在接受无能，当即拉下脸来冷声斥道：“让开，你再这样纠缠我可要报警了！”
“抱紧？”慕锦川“啧啧”了两声，双手随意地向外摊开，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说实在的，如果你身后那位哥们儿没意见的话，你想抱我多紧就抱多紧，我求之不得呐。”
顾佳和王倩齐齐回头，不期然地发现陆承枫正在离她们三步之遥的地方莫然而立。
他头上扣着宽大的棒球帽，似乎已经来了又一会儿了。
顾佳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慕锦川见她如此，欠揍的脸上满是惬意欢脱的笑，好似唯恐天下不乱一样伺机搅起浑水来。
“不纯情的少女，你想的男人来了，这下应该可以走了吧？”
陆承枫的眼神似乎是别有深意地划过他，有什么东西自眼底闪过，但转瞬间已无从追寻。
他没有理会慕锦川无厘头的调侃，只是不动声色地对顾佳说：“我们走吧。”
顾佳看了看身边正全方位扫视着陆承枫的王倩，有些犹豫地走到他面前小声地耳语道：“那男人就是个色胚，我怕他待会儿又要跟倩姐耍流氓，你先帮我把他赶走。”
“色胚？”陆承枫再度瞟了眼不远处正搔首弄姿的慕锦川，声调却是明显的质疑。“他？刑警大队队长？在大学校园里？……耍流氓？”
“是真的！他真的是个色胚！你怎么不信呢？”顾佳有些急了，“你别看他是个警察，说出来的话比任何人都无耻！——等等……你怎么知道他是刑警大队队长？你认识他？”
陆承枫没有解释，直接揽过她的肩膀半推半拽地朝校门外走去。
“哎哎哎！你干嘛呀？——我不能让倩姐一个人跟他在那儿，陆承枫，你快放开我！——”
她费力地在陆承枫的钳制下挣扎，咬着牙看着她身后的慕锦川似乎得意地弯了弯唇，对着她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然而，她的抗议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顾佳最终还是在力量与力量极其悬殊的对决间惨败，被强行押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看着他系好安全带后自顾自地发送了车子，不说话也不看她，她的心中霎时间窜起了一股无名的急火。
“陆承枫！你这是要气死我吗？我问你什么话你都不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陆承枫用余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反问：“你说我还能把你当什么？”
瞧瞧，瞧瞧！
这语气，这神态，还真是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永远都是这副样子。
永远都不会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永远都把所有的情绪隐藏得恰到好处，永远都像是一个怎么解都解不开的谜团。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永无止境的猜！猜！猜！
顾佳闭了闭眼睛，努力强迫自己气得发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她强压下怒火硬邦邦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等等等，等你妹！
顾佳再没有迟疑，解开自己系在胸前的安全带，作势就要打开车门。
车子本已经驶入机动车道，陆承枫瞧见她的动作不由猛地踩住了刹车。
他紧锁着眉头，一只手快速地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拉上手刹后按下了车门锁。
“顾佳，你又想干什么？！”
“我又想干什么？”顾佳迅速地把自己的手自他手中抽出，冷笑道：“你说我想干什么？你猜呀？你不是最喜欢猜来猜去的游戏吗？那以后我们说话都用猜的不就好了？”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盛怒，陆承枫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绷直的线。看着她一脸的挑衅与嘲讽，他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极力地维持着平常的语调：“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么做有多危险？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做这种幼稚的行为？”
幼稚？
顾佳猛地侧过身，瞪大了眼睛厉声驳斥道：“我幼稚？你说说我们两个究竟谁幼稚？啊？我们两个在一起十八年，你有一天把我当成自己人看吗？除了日常生活那点儿破事儿，你有主动跟我说过一件你的心事吗？！你所有的事我都要靠猜，就连——”
就在“你们家那些事儿”险些脱口而出之时，顾佳突然一个急刹车，硬生生地顿了半秒后话锋一转：“就连，就连我问你怎么知道慕锦川是警察这件事你都避而不谈！试问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有什么事隐瞒过你？我对你做什么不是掏心掏肺的？陆承枫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保密局工作？啊？！我问你的事全部都是国家机密？是不是？！”
陆承枫被她强烈的措辞气得不轻，他定定地盯着她的脸半晌，突然猛地挥手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前方的信号灯已由红色转换成绿色。
这辆黑色的奥迪大剌剌地停在马路中央，引得身后几台出租车阵阵鸣笛。
顾佳垂眸，目光落在他捶打方向盘的右手上——几条细小粉嫩的疤痕从虎口延伸至手腕，看起来并不狰狞，却让她的心头猝然泛起丝丝疼痛。
刚刚一番宣泄过后，她再一次后悔于自己莫名的冲动与莽撞。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打从回来这里以后，她似乎总是控制不住情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想要发火。若是换做从前，她是万万不会明知道陆承枫才遭遇了那样虐心的事，却又昏聩到跑来在他面前火上浇油。
她曾几何时变得这么不明事理了？
顾佳的心思百转千回，绞在一起的手指泄露了她此刻懊恼与自我厌弃的心境。
良久，她看着陆承枫被帽檐遮盖住的右额，还是踌躇着软软地开口：“……别生气了……我们走吧。”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陆承枫依旧缄默无言。
她咬了咬唇，又是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上他紧握着的拳头，另一只手则小幅度地摇了摇他的手臂。
“老公……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陆承枫紧绷的面容有了些松动，侧过头斜睨她。
“怎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
顾佳晒然，紧接着攀上他的手臂讨好地解释道：“我是真担心倩姐跟那个男人独处。你这么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走，又不告诉我理由，我这不是着急嘛！……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陆承枫盯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半晌，几欲开口，却最终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等到了地方，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